說起來他服侍少爺這麽久,雖然以前的少爺也目中無人,囂張跋扈,但和如今的夏蒼喬又是不同的。 如今的少爺雖然說起話來還是會讓人生氣,可那很少是真的帶著惡意。倒不如說是惡作劇更多,還有就是喜歡逗人,跟人對著幹的小孩子脾氣。之前的惡劣反而一點也沒有了。 “以前的夏蒼喬,很過分麽?”蒼喬問,雖然他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但都是穀小節選之後告訴他的。 穀小猶豫了一下,“少爺你是不記得了,但是……別人卻都還記得。” 夏蒼喬看了看他,指了指茶幾前的椅子道:“坐下說。” “少爺以前做過很多壞事。”穀小坐下後,慢慢講道:“您又結交過許多……不好的朋友。那些朋友多半是賭場和酒館裏認識的,沒錢您會給他們錢,而他們就負責幫少爺欺負看不順眼的人。” 夏蒼喬微微皺眉,沒說話。 “他們的膽子慢慢大起來後,即便是和您沒關係的人。他們也會打著您的名號作惡到底,而事情如果被您知道了……少爺您也根本不管。”穀小低著頭,舔了舔嘴角,“我……五歲開始跟著少爺,也被您欺負過很多次。您後來也換過幾次書童,可是因為您都不滿意……所以後來還是讓我回來跟著您。” 夏蒼喬看向穀小,對方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道:“因為隻對我滿意,所以後來少爺不再欺負我了,隻讓我幫忙打著雜,辦些零零碎碎的事。” 夏蒼喬動了動喉嚨,他覺得這和自己沒關係。可眼下,就算沒關係,也是甩不掉的永恒的包袱了。 “對不起……”他突然道。 穀小嚇了一跳,慌張擺手:“不!少爺沒什麽對不起我的!其實……其實我很感激少爺!” “我出生沒多久,母親就病死了,父親沉迷煙花之地敗完了家裏所有的錢後,被青樓的打手打死了。我被親戚賣進青樓當打雜的小工,五歲那年,有客人看上了我,想將我從青樓買回家裏去當……” 穀小沒能說出口,頓了頓,道:“那時候少爺您剛好到樓裏來,順手救了我。” 夏蒼喬敏銳的抓住關鍵詞:“等一下,我當時多大?” “十歲。”穀小尷尬道。 夏蒼喬捂住額頭,“你接著說……” “少爺來的時候,二少爺也跟著。二少爺當時才八歲,一直拉著您的袖子……”穀小倒是記得很清楚,道:“二少爺一直勸您,說會被爹罵的。但是少爺您根本不當一回事。” 那時候,被寵壞了的夏蒼喬已經十分自負自傲了。 “或許是年紀相近,也或許是您一時興起。”穀小道:“但是讓我的人生從此改變的是您。換句話說,這條命本來就是您救下的。所以,不管少爺變成什麽樣,我也會跟著您。” 到了夏家之後,夏老爺安排了管家教他讀書認字,陪在少爺身邊當書童。他自己學會了看書認字,卻一直沒能讓少爺對筆墨紙硯升起半點興趣。 “這麽多年,被你養著的那些狐朋狗友做了太多壞事。最後它們都被歸咎到您的身上,因為您從來不阻止。而一旦有人和他們對著幹,那就是和您對著幹。少爺助紂為孽,還興致勃勃,最嚴重的一次,您和那幾位朋友一起,將一個老人悶死了在了草垛裏。原因不過是因為他訓斥了您……” 夏蒼喬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後抹了一把臉,歎氣:“看來我這是活該啊……” 他以為重生之後,享受榮華富貴,其他的事和他沒關係。 卻不想……他是來幫這身體的主人還罪的。 “少爺,現在還來得及。”穀小激動道:“少爺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感覺得到。這是好事!我覺得少爺應該努力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啊。” 夏蒼喬意義不明的笑了笑,眼裏落下一些複雜的神色。 這話他曾經也聽過許多遍,在警局裏。 那些穿著製服的警察一本正經的告訴他:你還年輕,做什麽事不好?為什麽非得做小偷小摸的事?回頭是岸啊。 說著這些話的人,都覺得做一個好人十分容易。而在他看來,做一個好人,是難上加難。 “哥。” 門外輕輕叩響,夏雲卿推開門進來。 “爹要見你。” 第7章 在夏蒼喬重生後的記憶裏,對於夏老爺,是十分陌生的。 據說他是夏老爺在成婚之前的私生子,母親隻是夏家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大概是年輕偷嚐禁果吧,卻不想這個禁果居然被生了下來。 夏雲卿雖然是正房所生,但因為晚了兩年,所以繼承人的身份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擦肩而過。 按道理說,夏夫人該是極憎恨自己的。再退一萬步說,在成婚之前,像夏家這等有錢有勢的家庭,怎麽會允許有私生子的發生?他應該出生就被人害死,或者早早給送走了吧? 又或許因為……他是兒子? 不不不……夏家這種家庭應該是極重視血統這種東西的。蒼喬兀自思前想後,一邊跟著夏雲卿到了書房裏。 凝神的檀木香氣很淡,窗台下的四方矮桌上擺放著成套的紫砂壺。蒼喬剛進門,就聽到屋裏有人咳嗽起來。 “爹。”夏雲卿走過去,幫忙倒了一杯茶水。 細流的茶水聲,紫砂壺底觸到棗色的六角木盤上,輕微的磕碰聲讓蒼喬的心也跟著一緊。他的目光越過夏雲卿的肩膀看到坐在書桌後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的眉眼和夏雲卿十分像,劍眉飛揚,眼神如鷹。氣質沉穩低調,不張揚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很難想象他不過是一個生意人。 “蒼喬。”男人啜了口茶,眼睛看向站在門口的夏蒼喬。 “……爹。”蒼喬覺得有些別扭,低下頭走進去,站在夏雲卿身邊。 “今天的事我詳細問過武少爺了。”男人放下茶杯,手指在麵前的書頁上翻了一頁,“恐怕是武少爺誤會了你,我已經代你解釋過了。不過你的禮儀,還得好好加強。別人和你說話時,怎能忽視走開?” 蒼喬撇撇嘴,不吭聲。 “聽到了?”男人目光緩慢的看過來。 “嗯。”蒼喬淡淡答應。 “……”男人又看了他一會兒,手指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聽到了就出去吧,雲卿你陪著你大哥,莫要讓他再惹是生非。” “是。”夏雲卿規規矩矩的應了,蒼喬轉身便走。 才走了幾步,男人突然又開口:“等等。” “武家的幺女……這婚事你應不應?” 蒼喬頓時冷笑:“你和夏雲卿折騰的差不多了,現在想起來問了?” 屋裏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靜。那份沉重的氣息仿佛看得見,重重壓在蒼喬肩膀上。可他偏偏梗著脖子,就是不低頭。 夏老爺好半響才道,“沒問過你意見……是爹的錯。下回要不要讓你見見月華……” “不用了!” 蒼喬心裏說不上是氣悶還是憋屈,甩袖跨出了門口。夏雲卿沒有跟出來,想必是被夏老爺叫住了。 他氣呼呼繞過假山,剛好碰到穀小在和總管家說著什麽。池塘裏豔紅的鯉魚在腳邊圍成一群,他蹲下身看著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語:夏蒼喬啊夏蒼喬,有個看似寵愛卻不冷不熱的老爹,有個看似維護卻不鹹不淡的弟弟。你到底是真幸福還是假幸福? “少爺?” 穀小回頭看到他,小跑著過來了:“老爺……”他小心的看了看蒼喬的臉色,揣測,“老爺訓你了?” “沒。”那不算是訓吧?頂多表麵上說說罷了。 他好幾次感覺到男人是真的動了氣,卻又硬生生壓了回去。話似乎都是讓著他,卻讓他比被訓斥了還要不爽千萬倍。 他手指無意識地捏了捏腰上掛著的戒環,金色流蘇從他的指間滑走。他看穀小,“既然閑著無聊,不如去會會陷害風雅頌的家夥。” 穀小一驚:“少爺你……” “我不會惹事。”蒼喬哼了一聲,邁步就朝前走,“既然所有人都這樣怕我,那我幹脆利用一下好了。” …… 文書館,簡單來說就是文臣們辦公的地方。那裏存著許多史書和資料,也有每年官員考試的試題和所有朝廷官員的檔案資料。 宜蘭雖不像現代朝九晚五,一般隻在上午進朝辦事,下午便可回家。當然也可留下繼續處理公事。 不過大多數文臣將事情都分門別類的處理,做事極有安排,下午的空檔較多。在京城最大的茶樓裏常常能看到許多文臣聚集在一起喝茶暢談。 當夏蒼喬踏進茶館時,周圍的聲音突然全部靜了。夏蒼喬會來茶館簡直是聞所未聞,他的身影隻會出現在酒樓、賭坊以及煙花之地。 門邊上的客人偷偷放了銀兩就想走,剛溜到門口被夏蒼喬輕輕一拍肩按住了。 蒼喬從腰後拿出一把象牙股的折扇,唰地打開往胸前像模像樣一擋。 “敢走的人,少爺我今天就記住你們了。” 砰哩嘭隆—— 所有人跌跌撞撞的又回到了自己桌邊。 蒼喬哼了一聲,像螃蟹似的橫著就進了茶樓,上了二樓。 上麵的人早發現了下麵的動靜。此時一個二個瞪大眼看他。 “夏蒼喬。”有人嫌惡的道,“上麵都是朝廷命官。” “哦。”蒼喬目光在人群裏打量一轉,落到坐在欄杆邊的兩人身上。蒼喬在慕容雅家看過兩人的畫像,此時一眼便認出那就是陷害慕容雅的兩人。 蒼喬的扇子一收,帶著穀小溜溜達達背著手就過去了。 桌邊的兩人感覺到他的靠近,抬起臉來:“夏公子?” 蒼喬一撩衣擺在旁邊坐了,笑嘻嘻撐著臉看兩人:“拚個桌如何?” 兩人狐疑道:“夏公子是說,要和我們一起坐?” “是呀。”蒼喬點頭,隨後不等兩人說好還是不好,一打響指,穀小已經衝躲在樓梯口的店小二叫道:“上茶。” 店小二戰戰兢兢從樓梯口探出頭,伸手指了指掛在桌前的木牌:“爺要哪種茶?” 蒼喬隨便指了一個,那店小二趕緊下去了。 “少爺。”穀小提醒道,“這茶可苦。” “誒。”蒼喬撇嘴,“良藥苦口。” 穀小難得聽蒼喬用一句成語,心裏驚喜的同時又總覺得不太對。良藥苦口是這麽用的? 同一桌的兩人顯然也是一副好笑的神情,隻是夏蒼喬都坐下來了,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麽。 “聽聞夏公子被九王爺誤傷,不知傷勢如何了?”兩人一開口,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穀小皺眉,蒼喬卻是撓了撓腮幫子:“那是誤傷麽?我怎麽聽說是我被九王爺抓到調戲良家婦女,九王爺一怒之下揍得重了點,結果把我揍斷氣了?” 那兩人顯然是低估了夏蒼喬的臉皮,對此事說的不痛不癢仿佛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其實對現在的蒼喬來說,那確實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