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看……這都是在為夏蒼喬鋪路啊。 想的深了,司空沈突然覺出一身冷汗來。也許他們幾個兄弟鬥來鬥去,卻是壓根在為別人做嫁衣。仁皇執政如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原本就沒什麽爛攤子好收拾的,他們幾位皇子也幾乎沒參與過邊疆戰事,而如今接連一係列的大功都有夏蒼喬的份…… “九爺?……九爺?爺?” 身邊南鏐幾聲喊將他從思緒裏拉了回來,他回過神,抬眼看了看前麵的路。 “什麽時辰了?” “辰時了爺。”南鏐道:“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要休息嗎?” 他們這一路都在緊趕慢趕,他生怕主子身子受不住。在宮裏這麽多年,還甚少出這麽遠的門。 司空沈定了定神,“無妨,再走一會兒。” 他剛說完,卻見前麵一匹高頭大馬匆匆從身邊擦肩而過。那大馬上的人一身狼狽,身上似乎還有許多傷口,不過他麵龐堅毅,眼眸炯炯有神,隻是一晃而過,馬蹄聲已漸遠。 司空沈愣了半響,隻覺那人似乎有些麵熟。不過衣著打扮又不太像,加之對方一身泥濘…… 大概是看錯了罷。司空沈揉了揉眉心,放下車簾。 那匆匆而過的人是誰?自然是一路奔來的悍將。悍將受了蒼喬的意,一路小心謹慎,隱藏行蹤朝京城返回。本是一路無事,眼見著接近了,卻被方行與鐵牢攔住了。 兩人鬥他一個,他卻是憑著一股子意氣闖了出來。身上雖掛了好些彩,卻不影響他的精神。 他一路護送信件又奔波了三天,到子夜才終於進了京城外城。 “開門!”悍將在外城門外大吼,“來人啊!快開門!” 樓上守衛被吵醒,怒道:“哪個不長眼的!外城每日寅時才開!” 話沒說完,突然一把閃著寒光的劍飛了上來,筆直而精準的紮進那人身旁牆縫裏。 “我乃慕容府上的人!現有前線加急文書要送進宮中!誤了事你擔當得起嗎?!” 被悍將如此一吼,那守門的人也行了。瞪大眼睛往下一看,好家夥……一個渾身像從泥巴裏滾出來的人,但那眉眼卻是熟悉的。可不就是慕容府裏的人嗎! 城門大開,悍將策馬奔了進去。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有些紮耳。他一路到了慕容府上,下人一看是他趕緊去稟報了。 待到悍將大步流星進了正堂,慕容雅也正披著衣衫匆匆趕了出來。 “公子!”悍將一步跪倒,雙手捧上被包得嚴嚴實實的信封,“這封信夏大少爺說一定要你親自拆開來看!” 慕容雅此時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一邊接過信一邊扶起他。 “這是怎麽弄的……”他在燈火下看清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臉色一變,“來人!去找大夫!” 有小廝趕緊就出門去了,悍將卻是無所謂,隻道:“公子你先看……” 話未說完,門那頭又繞出一個人來。正是沈陽! 沈陽如今還借住在慕容府上,雖已賜了官職,但住的地方尚未定下。 沈陽打著哈欠,一頭黑發披散在背後,也隻披了一件外衫,“悍兄弟回來了?”說著他突然一頓,“這……怎麽回事?怎麽一身的傷?” 慕容雅此時已拆開了信,就著旁邊下人遞來的燈籠看著。他一目四行,眼裏神色一閃,但迅速掩了下去。他將信重新折了起來,拿過燈籠取下燈罩,將那封信點燃燒了。 沈陽看著他的動作,“前線出了事?” 慕容雅眼看著所有的紙都燒成了灰燼,才慢慢拍了拍手,轉過頭道:“有點事。” 沈陽嚴肅起來,“需要我幫忙嗎?” 慕容雅低垂下眸子,仿若在思考什麽,隔了會兒道:“沈大人,這事事關緊急我也不瞞你了。這封信是蒼喬送來的,他說查到了寒月宮宮主的所在。” 沈陽一挑眉頭,麵上沒有半點變化,“然後?” “聽說對方如今就在京城裏。”慕容雅焦急起來,一邊讓下人給自己拿朝服來,一邊道:“我連夜去趟皇宮,你去一趟軍查下令封鎖外城,暫時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沈陽點頭,“我這就去!” 三人分頭行頭,悍將換了身衣服,身上的傷口也隻是倉促包紮就跟著慕容雅進了宮。 仁皇早得到消息在大殿裏等著了。寬闊的大殿如今一個人也沒有,不似平日上朝站滿了人,竟有幾分淒涼感。夜裏金龍座椅,雕花梁柱卻沒顯出白日的輝煌,倒是多了幾分吃人不吐骨頭般的陰險。 慕容雅一進大殿,先是行禮下跪,隨後起身道:“皇上,請允我近前說話。” 仁皇屏退左右,道:“上來說話。” 慕容雅告了聲“得罪”,三步並著兩步的上前,壓低聲音道:“蒼喬來信,沈陽……是寒月宮宮主,他與金樟裏應外合,炸毀分流口的指使人多半也是他。” 仁皇起初聞聽臉色一下變了,但好歹他是天子,很快便恢複下來。沉著道:“我記得沈陽一直住在你府中。” 慕容雅道:“我命他去封鎖外城了。”隨即將自己與沈陽的說話告知給了仁皇。 仁皇讚賞道:“能在他麵前看了信卻不變色,還沉著應對,好好好,朕果然沒看錯人。” 慕容雅拱手道:“謝皇上誇獎,可如今……我等可如何是好?” 被敵人大搖大擺的打進了內部,這話說出去真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仁皇歎氣,隻覺防不勝防。九王爺雖不怎麽幹預朝政,但一直也與左右將軍盯著蘭花派的企圖。 卻不想被蘭花派蒙騙了眼睛,讓另一潑人計劃周全,萬無一失的進了自己的地盤。 恐怕蘭花派的老大此時也很是鬱悶吧,他們攪合了半天,卻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了。 仁皇沉吟不語,慕容雅也垂首等在一旁。打草驚蛇自然是不妙的,既然沒想到過沈陽是寒月宮的人,那他周圍,甚至他們自己周圍還有哪些人是?哪些人不是? 這可真讓人昏了頭了。 兩人正在犯愁,下麵一直站著沒動的悍將突然道:“卑職卻有一計,不知當說不當說。” 慕容雅看他,“你這人,有辦法趕緊說出來!” 悍將點頭道:“皇上,此時最好的辦法,不外乎將計就計。” 他是個直腦袋,想不到那麽遠的事去,也想不到那麽多複雜的情況。他自然沒如慕容雅他們那樣,不知道此時該不該召集眾臣,又怕打草驚蛇,又顧慮周圍可能還有眼線和埋伏。 悍將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人家是來打聽消息的,幹脆就告訴他們消息好了。 慕容雅皺眉,“那是說真消息,還是假消息?” 若是說真的,豈不是更糟糕?但若是說假的,又如何通知蒼喬他們呢?放出的消息一定會被截下來,人不如鴿子快,若是再讓悍將跑一趟,這一來一回不止馬受不住,人也受不住。 悍將卻是道:“自然是說真話。說假話要與許多官員串通好消息,反而更加麻煩。” 一個謊圓另一個謊,難免不出問題。 仁皇也點頭,“悍將這話說的對,隻能說真消息。” “那……”慕容雅皺眉,“蒼喬那邊……” “我想蒼喬也許會明白。”仁皇似乎想到什麽,道:“我現在就擬旨,將我們要說的消息堂堂正正傳給蒼喬與將軍他們知道!” …… 第二日早朝,京城戒嚴。仁皇譴人當眾宣讀了聖旨:著九王爺即刻帶精兵返回京城保駕,英將軍與金樟暫時和談,蘭花派與寒月宮試圖造反,由右將軍帶慶霞城官兵上寒月宮清剿一幹人等…… 一道道的消息搬下來,讓人措手不及。連沈陽都有些意外。 仁皇高高在上道:“奉朕口諭,我宜蘭支持金樟二皇子登基,再送好馬好糧以示友好。” 下麵有官員皺眉道:“皇上!萬萬不可!金樟二皇子好戰殘暴,他一旦登基,必定先拿我宜蘭下刀。隻怕到時候永無寧日!” 慕容雅突然站出來道:“如今寒月宮的人混進了京城,遠水救不了近火!皇上龍體之軀若是有個好歹你可擔當得起?” 沈陽麵無表情站在下麵,看著兩方人馬開始鬧起來。他抬頭,見那個所謂的仁皇麵無表情,眉宇間卻有淡淡哀愁。 結果仁皇不過是一個膽小鬼,沈陽心裏慢慢想道。 “不要吵了。”仁皇似乎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就這樣定了。先把寒月宮和蘭花派的事解決了再說,事情總要一樣一樣來。” 說完,他抬頭環視周圍一圈,“頒聖旨的人就讓……沈陽。”他點名道:“你去吧。” 沈陽一愣,“微臣惶恐……” “讓你去你就去。”仁皇不耐道:“為協助慶霞城重建,九皇子把朕身邊的人都帶走了。”他又轉頭看慕容雅,“慕容你留下來幫朕處理這件事。” 慕容雅恭敬道:“是!” 沈陽想了想,反正他現在身兼軍查所一職。去頒聖旨的話,許多消息也必定先落到自己耳朵裏。這倒是有利於他們行動,也沒什麽壞處。 這便點頭道:“微臣遵旨。” 第70章 在宜蘭國後來的史書中,仁皇二十六年小寒。宜蘭與金樟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在那場戰爭中,戰火遍及整個慶霞城,百姓紛紛逃往,左將軍英宥深受重傷昏迷不醒長達數月,九王爺浴血奮戰,當年征戰沙場的雄獅模樣被喚醒,殺喊聲震動了整片宜蘭天地。 仁皇二十七年的新年,這場戰爭結束。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兩個月,算是曆史上短暫卻讓人無法忘懷的大戰。在那之後,九王爺重返朝堂,接掌左將軍軍營,天下奉他為長勝雄獅;英宥因重傷未愈暫且卸職進入了長時間的修養。右將軍鎮守邊疆,宜蘭與金樟簽下百年內互不侵、犯的條約。 再之後,朝堂經曆了一次浩大的洗牌。大皇子司空明被圈禁,三皇子、八皇子先後封爵,九皇子司空沈在仁皇二十八年被正式立為太子,輔佐仁皇監國。 而在那場大戰中,成為了扭轉整個大局,甚至挽救了整個宜蘭國的人,卻自此隱姓埋名,在慶霞城住了下來。整個宜蘭在那一年都知道,有一個叫夏蒼喬的人,差點被活埋在戰場廢墟之中,差點再也無法回來。他在後來很長的時間裏,被宜蘭人恭敬稱為夏侯爺,而與他齊名的三皇子乃至八皇子,都遠不及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等到仁皇下位,九皇子司空沈正式成了皇帝,改國號永昌,因“昌”諧音“蒼”字,一度博得天下百姓好感。那場戰爭在時間的洪流中慢慢變成了一個無法言說的傳奇,其中許多真實被誇張甚至扭曲,但唯一不變的,是對夏蒼喬的歌頌和讚揚。 蒼喬傳、夏風侯記、蒼穹永碧等市井書本也很快流傳開來,有的甚至詳細記錄了夏蒼喬鋒芒畢露的一生,但當事人拿到那幾本書時,卻是笑得前仰後合,仿若那上麵的一切都指的是另一個人。 這些都是後話。 再往前數幾年,眼下,蒼喬與夏雲卿正走向那個會改變他們一生的戰場中。他們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何事,甚至在當時,一切都還遊刃有餘,一切都還掌握在蒼喬自己的手裏。 “王爺今早收到了聖旨,仁皇命他帶精兵返回京城,英將軍則與金樟和談。”夏雲卿騎在馬上,轉頭看身邊的男人。 臉色紅潤,眼神堅毅,一身月白錦袍,玉帶束腰。也許真是江南養人,幾日下來,蒼喬越發生的俊俏,讓人驚豔非常。 當事人渾然不覺,抬手將風吹起的發絲拂到耳後,仰起臉笑:“唔……他們想讓沈陽自己露出破綻?” 夏雲卿凝重道:“這將計就計用得好便好,用不好……”一旦被識破,那可是會被反咬一口的。而他們現在的情況可是輸不起。 蒼喬想的其實很簡單,他去見七先生,將一切攤牌。隻要他知道那個親生老爹在想什麽,總歸會找到破解的辦法,而要把寒月宮和蘭花派一鍋端了,就得靠仁皇他們在後麵幫忙。九王爺佯裝帶兵回京其實是轉移注意力,看似前線的軍隊被分散,其實隻是集中到了後方,時機成熟才能方便圍剿。英將軍在前麵打哈哈,和談其實隻是拖延時間。 一切會如何,最後還是得看他與七先生談的如何。 他不是什麽軍事大家,不過隻能遇到一個問題解決一個問題,再遠的,他一沒經驗二沒經驗三還是沒經驗,隻能靠其他有經驗的人來彌補了。 七先生所提的“隨便他帶多少人”,這看上去像個陷阱。寒月宮他沒去過,隻知道在半山腰上,隨便他帶人,好像是七先生為了彌補自己選定地點這件事給了他一個優惠折扣,如此來保證自己並無惡意。 但凡事都有兩麵,不能怪蒼喬想的太多,而是他從來就不會把人這種東西想的那麽簡單。七先生說隨便自己帶人,那麽如果他帶了,也許前麵等著的是團滅的陷阱;若是他不帶,也許風沙城會出什麽事。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隻有七先生不愧是幕後高手這一件事。但對方沒想到的是,在那之後聖旨就到了,九王爺被調走,英將軍帶人去談和,風沙城裏也沒什麽需要擔心的了。 反正最重要的兩個人都不在城裏,看你還能玩出個花來? 因此,最後出門的依然是最初定下的人:蒼喬,雲卿和葛子林。 本來郝義應該隨行,但因為前麵談和,他隻得跟著英宥走了。葛子林雖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功夫其實並不弱,想來軍營出生,再弱能弱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