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是沈白露,白楊想,他也許會主動擁抱安世靜,擁抱這個沉默的、溫存的、清冷的男人。    薑睿昀投入了,他也投入了,他們本不是戀人,卻不約而同地為這一對劇中人惋惜而心酸。    戲就要殺青了,再婉轉的曲子也要離散無聲,世靜什麽話也沒有說,也沒有任何台詞可以讓他說,所以白露才覺得哀悵,白楊更覺得哀悵。白楊真想替沈白露吻一吻世靜,吻開他心裏許多糾纏的結,吻破他們始終沒能走到一起的結局。    隻能是想想而已,他會這樣想,觀眾也一樣會這樣想,這就是張惠通想要的東西,在觀眾心裏烙一個永遠的、哀傷的印記。    世靜把手嵌在白露的指間,是另一種十指交纏,兩人看筆在紙上走著,輕聲念著: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而他們終將一別,花容浸淚,振翅高天。    薑睿昀沒有再寫下去,他和白楊保持著那個欲語還休的姿態,鼓風機向他們臉上送過最後的、虛假的春風。    一段風月,至此終焉。    “哢。”    張惠通含著淚,用一個至簡的音節,宣布了這段無終之戀的殺青。    白楊放鬆開來,低頭去看薑睿昀寫的字,他忍了好久了,這尼瑪小學生字體,白楊立刻從沈白露裏出戲,滾在薑睿昀懷裏笑成了傻逼。    薑睿昀臭著臉:“再笑我用墨抹你。”    白楊瘋狂地笑著,把薑睿昀的國破山河在頂在臉上:“張導,讓攝影拍一下,笑死我了!”他回頭去看薑睿昀:“你幹嘛真寫字啊?隨便塗塗就算了啊。”    薑睿昀拿筆摔他:“我剛開始畫烏龜,你的表情都快崩了好嗎?”    全場的工作人員都爆笑出聲,大家開了香檳,芬芳的酒雨灑在他們頭上。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戲,終於落下帷幕。經曆了置景的艱難、拍攝的嚴酷、投資方的風波——《秦淮夢》真算是好事多磨。    可他們沒有放棄,最終還是按時完成了拍攝。    白楊笑著,又覺得感慨,他望著薑睿昀,薑睿昀也望著他。    有誰能想到?就是張惠通也不會想到,兩年前,他們的演技還是我心永恒和愛的供養。    直到拍攝完畢的這一刻,他們才感到疲勞,而這些疲勞都已經不算什麽。寧寧慧慧舉著蛋糕過來,張惠通笑道:“哦,對的,今天還是小薑的生日是吧。”    白楊愣了一下,這麽巧,薑睿昀生日這天收工了。    好日子又是好事情,大家都圍過來,給薑睿昀唱生日歌,香檳把他澆成了落湯雞。    薑睿昀把白楊拉到身邊,白楊就喜歡湊熱鬧:“怎麽不早說啊,我都沒準備禮物。”    薑睿昀看他一眼,沒說話。酒從他頭發上淌下來,順著眼角流下去,倒像是朦朧的淚。    張惠通舉著杯子:“來拍個合照,大家都發微博,給咱們這個年輕人祝賀一下,好事成雙!”    “張導,都加一句主題詞吧,”薑睿昀忽然開口,“情之所係,生死難忘。”    好主意,這個宣傳給力。    歡樂的大合照很快出現在媒體平台上,昭告天下,這部國內今年的頂級製作,殺青了。    照片上的白楊和薑睿昀被擠在中間,為防止造型外泄,主角配角臉上都抹了許多奶油,衣服也被酒澆得透濕,像一群快樂的落水狗。    微博下帶著世安為《秦淮夢》所寫下的那句副標題。    ——情之所係,生死難忘。    這邊拍攝結束,張惠通帶領相關主創赴美進行後期製作。李念卻在公司跟白楊大動肝火。    電影的先期宣傳和後期製作是同步進行的,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爭番位。    李念跟張惠通說了許多好話,又求世安去找單啟慈,務必要讓白楊成為第一主角。世安倒沒說什麽,順口和單啟慈提了一句,張惠通卻左右為難。對張導來說,薑睿昀和白楊,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他都喜歡,他不希望這兩個新人為了一點角色先後的虛名而鬧得不愉快。    投資方是安龍,但薑睿昀的表現也同樣出色,張惠通起初是不會猶豫的,但白楊四個月的拍攝又讓他刮目相看。    做人難,難做人。    張惠通隻好親自致電白楊:“小白,當初李總答應我,角色順位的事情放薑睿昀在前麵,我跟秦濃那邊也是這樣答應,現在他又為這個事情來找我,我問你,你自己想不想做第一主角?”    他這是純粹的推鍋。張惠通看出來了,薑睿昀萬事都順著白楊,這兩個年輕人背後的勢力雖然針鋒相對,但兩人彼此的關係還是相當不錯。薑睿昀平時沉默寡言,白楊比他歡快跳脫,兩人性情大不相同,居然處得十分親密。    人不會僅僅因為性格相近才互相友好,共同的追求更能締造堅固的友情,他和單啟慈也是如此。    張惠通想得輕巧,幹脆就指著白楊一句話,白楊要是想做呢,薑睿昀大概也無話可說,至於李念和秦濃兩邊,就讓他們鬥去吧。    白楊倒很爽快:“張導別為難,都是一個劇組,不爭這個,我排在他後麵好啦。”    張惠通吃了一驚,對這個爽快孩子更覺得喜歡。    李念接到張惠通的電話,何止大驚失色,簡直要吐出血來。    “小祖宗,我的小祖宗,你一句話說得輕巧,我真他媽要被你氣死了。”    當著金世安的麵,李念也實在忍耐不住,隻差沒掀桌子了。    “你知不知道我這邊費了多大勁?我的親爹啊白楊,安龍花了這麽多錢圖什麽?不就為給你掙個影帝嗎?你怎麽這麽大方啊薑睿昀給你灌了迷魂湯嗎?”他看了白楊一眼又看一眼,煙從他嘴裏進去鼻子裏出來,像個要爆炸的火車頭。    李念指著世安:“你對得起你金爸爸?你金爸爸為了你從海龍淨身出戶,你他媽倒好,一句話自己當了個老二,親爹啊,親爺爺,長點兒心行不行?”    世安坐在一旁,又不好說話,又不好笑,隻彎著眼睛看他大發雷霆。    白楊小聲還嘴:“第一第二又不影響票房收益,誰做主角還不都是安龍掙錢。”    瞎說什麽大實話,李念惱得滿地打轉:“那你的獎呢?你以為金馬金獅會給你下雙黃蛋啊?”    “影帝又不是預定的,誰有本事誰就拿,沒了影帝我也照樣是我。”白楊平靜。    李念真想跳樓了,他隻好看金世安:“你管管你這個大寶貝,我他媽管不住了。”    世安隻是笑。    白楊拉住李念,端端正正給他鞠了一躬:“李總,別生氣了。”    李念黑著臉看他。    “電影拍出來,不是因為誰是影帝大家才會認可。我努力了,也盡力了,”白楊說得平和,“我以前吸了那麽多粉,真的不缺粉絲。說到底,這部片子不是為了讓更多女孩子喜歡我,是要行內人認可我。”    “李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第一第二,我真的不在乎。我不覺得自己比薑睿昀差,他戲份多,排在前麵是應該的,但這部片子的核心還是沈白露。我相信願意掏錢進電影院的人,不會因為我排在第二,就覺得我不如他。”    “金馬獎,金獅獎,我沒想過,也不奢求。拿獎是整個劇組的榮譽,不是誰一個人的榮譽,票房是大家的票房,不是誰一個人撐起來的票房。”白楊又露出燦爛的笑臉:“我能參加這個片子,都是李總你的功勞,行內人不會那麽笨,一定會看到我的努力,也不會讓你的心血白費。”    世安頷首而笑:“就是這個道理。”    李念看看世安,又看看白楊,抽出煙放在嘴上,半天沒說話。    白楊又跟他賣萌:“信我啦,念哥!我給你點火!”    李念被他氣笑了:“我他媽倒了八輩子黴,碰上你們兩個腦子有泡的。”又把哈巴狗的白楊推開:“別他媽學鍾越說話,沒長那個臉就別賣那個萌。”    白楊不理他,白楊就要賣萌。    《秦淮夢》的番位之爭,就此塵埃落定。白楊在回去的路上問世安:“金世安,你是真覺得我對,還是無腦站我?”    世安深深看他,抬手撫一撫他的眼眉:“你說得沒有錯,這個圈子名利心太重,做事要守住本心,自然有人慧眼識珠。”    臧援朝,張惠通,這些行內頂尖的伯樂,不會因為小小的一張演員表而埋沒真金。從人情世故來說,白楊不爭這個東西,反而會讓張惠通對他另眼相看,從為人的角度來說,世安又覺得,自己真的沒有看錯白楊。    他是單純的,做事充滿熱情,有顆純粹的赤子之心。不管是當初帶資進組的笨拙孩子,還是如今鋒芒初露的黑馬良駒,他難能可貴地守住了熱愛表演的初心。    誌存高遠者,能展鴻圖萬裏。    “楊楊,你長大了。”    世安望著他,聲調格外溫柔。    白楊臉紅起來,瞥了一眼駕駛座上的小馬,“我都26了,什麽叫長大了!”    小馬沒回頭,在前麵幹脆利落地捧場:“名氣長大了嘛!小白哥以後一定天王巨星!”    世安接口讚他:“會說話,我看你以後能接你們李總的班。”    三個人都笑起來。    車子在盛夏的綠蔭道上穩穩走著,一排排法桐從窗外扶疏掠過。這些民國初年種下的梧桐,曆經近百年的風雨,依然堅定地站著,向天空伸展著,有如人們熱切而純真的希望,蓬勃生發,參天而立。        第74章 雷雨        七月初,鍾越從法國回來,為著辦赴美的手續。阿那托爾已經先行抵達美國,鍾越還要轉回國來,再從上海出發。    李念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安排他和白楊做一個代言的平麵拍攝。這次代言的是中高端的時尚首飾,定位在白領階層。商家給了不少代言費,計劃先拍平麵,再隨著電影上檔跟進宣傳。    白楊好一陣子不見鍾越,隻覺得他在法國陶冶得更加優雅,也更加冰冷,撲麵一見,像一股冰泉衝洗人的眼睛。    鍾越站在那裏,宛如他們初見時的冷豔,白楊一時居然有點膽怯,不敢撲上去打招呼。還是鍾越自己把白楊拉進懷裏,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小鍾,你現在真是帥得驚天動地。”白楊在他懷裏感慨。    鍾越無聲地向他輕笑。    平麵拍攝這種工作,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勁也不必費,簡直如同放假一般輕鬆。他們拍著,還能悠閑地聊天。    攝影師很喜歡這樣優哉遊哉的狀態,亦不出言阻止,隻專注地盯著鏡頭,看兩個漂亮的男人在布景裏談笑風生。    隨便怎麽動,都像一幅畫。    “回來見過李總了嗎?”    鍾越望著攝影師,輕描淡寫地搖頭,“電話通知,我就來了。”    他沒有放電,漆黑的長發卻像幽瀑一般華麗顫動,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攝影師覺得自己要被劈焦了。    白楊有些驚訝:“不去見見他?”    鍾越似笑非笑地揚唇,“沒必要。”    “……你不想見李總?”    “沒必要。”鍾越重複道。    白楊注目他豔麗的側顏,心中湧起一股陌生,鍾越在法國呆了幾個月,身上多了一絲說不出的冷冽,像是經久蒙塵的寶劍忽然開了鋒。    鍾越身上失去了什麽,是他一直從未改變的、對李念的強烈的依賴,而現在李念對他而言似乎不再重要,他已經不渴求、不需要、不在乎。    白楊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他在這裏想著,鍾越忽然拿起他的手,放在唇邊,白楊嚇了一跳,轉眼看到攝影師正在捶胸頓足地好頂讚,再去看鍾越,原來鍾越在他手上,放了他們代言的那款手鏈。    白楊隻好遷就地坐在地毯上,由著鍾越握他的手。    法國佬真可怕,白楊想,這才幾天,小鍾就被洗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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