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但街燈還沒有亮起。    黎楚慢慢走向了沒有監控錄像的小巷深處,他聽到有三個人的呼吸聲,其中一個已然奄奄一息。    兩個男人在用英語說話。    “安德魯,停下吧,他快死了。”    “離死還有一會兒呢!呸,我第一次碰到骨頭這麽硬的人類。”    “他身上還有骨頭麽,安德魯,你再繼續下去,他連話都沒法說了。你別忘了,我們不是來殺這個人類的,是來尋找共生者的線索的。”    “他死活不說,你想怎麽辦!他身上不影響說話的骨頭我已經都震完了,繼續搞內髒嗎?一不小心就死了啊,呸,人類真難伺候。”    “算了……也許他隻是正好撿到了狗牌。”    “然後還正好破壞了定位儀嗎?要不是馬可看到他拿著狗牌,說不定就錯過了啊。這隻人類肯定知道那家夥在哪,他不肯說話,我們又要找半天,到時候king怪我們辦事太慢的話,你來擔責任啊?”    “安德魯……king沒有那麽在意共生者的。”    “你說了算啊?誰會不在意自己的共生者到處亂跑啊?king雖然很強……”    “……算了。”    話題似乎告一段落了,黎楚聽出了其中一個聲音。    莫風的聲音。    在進入這具共生者的軀體之前,黎楚是被莫風所“殺”的。    這是一個背叛者,謀殺者。    黎楚慢慢收回了能力,周遭的一切又換成了司空見慣的景色,無形的數據再次隱沒在夜色中。    黎楚雙手插在褲兜中,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站著的兩個男人齊齊聽到了他的步伐。    雙方都沒有輕舉妄動,直到他們終於互相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中。    黎楚見到那個名叫安德魯的男人,他是個黑人,頭上帶著朋克帽子,但依然可見眼中一直泛著博伊德光。他一直在使用能力。    而莫風則別來無恙,依然是斯斯文文的模樣,帶著細框的眼鏡,風衣的口袋中隨意放著一把手槍。    黎楚見到了何思哲,他麵朝下趴在地上,雙腿扭成了人類絕對無法辦到的模樣,裸露在外的右手臂上的皮膚顯現出可怖的深紫色,深褐色的血液已經浸透了整件衣服,又在幹涸後將外套結成了半硬的殼。    與此同時,安德魯和莫風也在打量黎楚。    黎楚慢慢蹲下身,輕輕將手背放在地上的何思哲臉前,感受到一點點雜亂的、微弱的呼吸。    黎楚維持著這個姿勢,替何思哲輕輕擦了擦臉,又道:“你們在找我?”    莫風眯起眼,似乎有些詫異。    而安德魯則更直接地嗬嗬笑了起來,大聲說道:“不錯啊,共生者,你居然自己找來了!走吧,跟我們回去。”繼而收起了他的能力。    地上的何思哲猛然虛弱地咳了一聲,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發出了呼吸痛苦的嘶聲。鮮血再次從他的耳朵、鼻孔中漫延出來,黎楚怎麽也無法擦拭幹淨。    黎楚道:“我跟你們回去。但給我一點時間。”    安德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傲慢地說:“你以為我在問你意見?”    他伸出手,想來抓黎楚的手臂,但被莫風阻擋了。    莫風道:“我們不急這一會兒,讓他……讓他們告個別。”    安德魯揮開莫風的手,輕蔑道:“人類就是這麽麻煩!我給你們三十秒。”    莫風動作一頓,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這些契約者們,沒一個看得起正常人類,身為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當然也不能明白生離死別的瞬間意味著什麽。    黎楚依然半蹲在地上,對他們的對話漠然忽視。    何思哲全身兩百塊骨頭已經碎裂,碎塊紮入全身的肌肉、內髒中,甚至從內部直接穿刺出了皮膚,森白地暴露在空氣中。髒器全部破損,回天乏術。    為了不影響他說話,他的脖頸以上的部位卻是完好的。    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麽,嗆咳了片刻後,將血液咽回口中,顫抖地啞聲呼喚道:“黎楚……大神……黎大哥……”    “是我,”黎楚說,“我來接你回家。”    何思哲雙眼渾濁,呼吸聲如同老舊的風箱,艱難地說:“好……疼……”    黎楚將手貼在他的額頭,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我不能移動你,你的骨頭和內髒都無法承受。”    何思哲喉中發出了嗬嗬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了一句話:“黎……大哥……我怎麽……忽然就……要死……了……”    為什麽和那些故事差別這麽大,還沒有開始屬於自己的情節,還沒能等待生活慢慢改善,連道別都沒有時間準備,忽然……就要死了……    黎楚不答。    片刻後,何思哲眼角慢慢淌出一行帶著血色的眼淚,他動了動唇,問道:“我沒有……出賣你……黎……我們……是正義的……那一邊……嗎?”    “正義”這個詞,從未出現在黎楚的字典裏。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    何思哲又緩慢地說:“都給你……電腦和……都送你。黎……大哥,我的……畫……能不能……別……刪……”    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像是還想說什麽,但粘稠的血液立刻從裏麵流淌出來,堵塞了他的咽喉。    黎楚低下頭,聽他最後的微弱的一點氣音。    何思哲說:“我……相信……你。黎大哥……是……正、義的……終結者。”        第11章        黎楚輕輕合上何思哲的雙眼,站起身,撚了撚手上殘餘的粘稠的血液。片刻後,黎楚道:“走吧。”    安德魯百無聊賴地踹了一腳何思哲的屍體,見血液浸沒了黑色的地板,神經質地嗬嗬笑了一會兒。又從兜裏掏出耳機戴上,邊哼唱著邊往前走去:“喂,莫風,剩下交給你了。”    莫風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無奈,但沒有什麽表示。隻是從風衣中取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盒,打開後拿出了一支針劑,對黎楚說:“按照規矩來,右手給我。”    黎楚伸出手,見到莫風慢慢將注射器紮進自己的血管裏,針劑被緩慢注入自己體內。    他認得這個,是用來抑製情緒的東西,也可以用來對付精神病人。這種針劑主要活性成分是利培酮,對共生者有效,但對契約者無效——因為契約者本身就沒有情緒波動,所以常年用來捕捉共生者,防止他們因為各種情緒作出抵抗,這種無謂的抵抗會讓他們自己受傷……也就會讓他們的契約者受傷。    隻是沒想到這個東西還會用在自己身上。    黎楚溫順地等待注射完畢。    也許是他之前的表現太乖覺,莫風放下了一些戒心,示意他道:“走吧,跟著安德魯。”    莫風將注射器隨手一丟。    黎楚轉過身,右腳極其自然地在圓筒狀的注射器上輕輕一踩,注射器彈射起來,被黎楚的左手閃電般一探,緊緊握在手中。    莫風並無覺察,隻將黑色盒子再次收回風衣內。    黎楚便邁步,走在安德魯身後,莫風身前,而安德魯正搖頭晃腦地聽著歌,根本沒有回頭看。    黎楚的雙眼中再次浮現出博伊德光。    他的思維在安德魯的身上一轉,立刻挾帶著數據回到自己身上,刹那間無盡人體數據如潮水般將他包圍,他在其中自如穿梭,眨眼間從腦部的血管中掠過,紮入心髒中,很快又隨著血液來到右手臂上。    黎楚對著手臂中流淌不息的血管下達了命令,頃刻間細胞中散發出特有的博伊德光,一段支流上的血液開始凝固,繼而堵塞血管,將那一管新射入的針劑阻塞在了右臂之中。    黎楚重新睜開眼睛,再次收回了能力。    他向前行走時,仿佛一時不慎,踉蹌了一步,左手在安德魯背上重重扶了一把。    安德魯轉過身,罵道:“蠢貨,走路也要人幫忙嗎?”    黎楚認真地道:“抱歉,撞到你了。”    黎楚跟隨著兩人,來到一輛別克麵前,安德魯打開主駕駛的位置。    而莫風則示意了黎楚,兩人一起坐在後座上。    黎楚在嘴裏慢慢地數著數字,莫風並未在意這個——他覺得共生者會有一些延緩情緒的怪異動作是很正常的事,有很多共生者也會數數。    黎楚看著窗外,慢慢數到了“300”。    安德魯剛發動了車,忽然從喉嚨中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咳嗽。他彎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但立刻倒了下來,頭撞在了駕駛盤上,右手無力地耷拉下來。    “叭————”    汽車喇叭的長鳴聲十分刺耳。    莫風立刻警覺地將手放在了手槍上,他動作迅速,伏低身子,將自己隱藏在車內座位底下,一邊快速地四處張望,直到確認周圍沒有狙擊的敵人後,才小心地問道:“安德魯?安德魯!你怎麽了?!”    安德魯喉間不斷發出嗬嗬聲,身體完全無力地癱倒在駕駛座上,右手上的黑皮膚慢慢泛出極其可怕的深紫色。    莫風再次確認了周圍環境,警覺無比地將手槍指著黎楚。    黎楚漠然看著窗外,口中依然在數數。    莫風終於起身,彎著腰探頭去查看安德魯的情況。    這時,黎楚緩緩從袖口中抽出了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動過手腳的水果刀。    他轉過頭,輕聲道:“我一直覺得,人類——不該參與契約者的事。”    就在莫風愕然扭頭來的那一瞬間,黎楚動了!    他坐在那裏的時候靜謐無比,但他一旦暴起時,仿佛電光石火!    莫風甚至來不及開槍——他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保險栓則一直開著。    但黎楚的刀太快!太精絕!    他一瞬間就割破了莫風食指的手筋!這一刀快得無與倫比,精準得令人生畏,沒有其他任何多餘動作,隻在莫風手上劃過這至關重要的一刀,然後毫無停頓地向前遞去!    莫風甚至尚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手上已經脫力,而那把細小的刀已經劃破了空氣,直撲他的眼前。    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莫風已經移動手臂,去保護雙眼。    然而這卻是虛晃一槍。黎楚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手中的刀遵循著仿佛演算過千百遍的軌跡,毫無阻隔地從側後方,迅捷無比地紮入了莫風腰側。    脾髒!腎髒!    加上割破手筋的一刀,黎楚已經在一秒內刺出了關乎生死的三刀。    一旦這三刀得手,莫風已經喪失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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