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夏澤以為他永遠都不會來的地方,甚至他連提都不願意提到這裏。上一世這裏曾是他生與死的分界線,也是他和池以衡彼此失去對方的地方。他憎恨這裏同時又懼怕這裏,一心隻想著遠遠避開這裏。如今,他終於可以正視這個地方,真正的正視自己。在他醒來近一個多月後,夏澤通過這種方式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約莫走到了上一世他出事的地方,夏澤停住了腳步。池以衡意識到什麽,夏澤四處看了一眼,低聲道:“這裏就是他出事的地方。” 池以衡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伸出手握緊了夏澤的手。他的手溫暖而幹燥,充滿了堅定的力量。夏澤心底一顫,反手握緊,有一種他握住了整個世界的感覺。 兩人靜靜的站在路邊,夏澤的腦海中一幕幕閃過從他出事到重新醒來的映像。夜風吹來,他恍然回過神,最終釋然的笑了起來。 “表哥,我們回去吧。” “嗯。” 池以衡什麽都沒問,輕輕的答應了一聲,牽著夏澤穿過了綠化帶離開了外環路。外環路的一側是一條破舊的小馬路,兩邊種滿了柳樹。因著路燈的稀少,在柳樹枝條的掩映下這條馬路越發的籠罩在黑暗中。人走在路上,外麵根本看不到。這正是池以衡想要的效果。他低頭看了一眼他和夏澤握在一起的手,隻希望這條路越長越好。 兩人走了沒幾步,隔著綠化帶的外環路上駛過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該車的車速十分緩慢,夏澤好奇的看了過去,就見黑色商務車的車門突然拉開,一個消瘦的身影被人從車上推了下來。 池以衡皺皺眉,立刻拉著夏澤停住了腳步。 那個身影在地上滾了幾圈,似乎艱難的想要站起身。夏澤正想問池以衡他們是不是遇到了不該看的麻煩,兩道耀眼的燈光閃過,一輛巨型卡車呼嘯著開來。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馬路中間的人影被高高的撞飛,劃過幾米之後無力的落在了地方。 人影落地的刹那,車燈掃過,夏澤看清了那張定格了驚恐表情的臉,是沈嘉石。 撞飛沈嘉石的卡車停了下來,緩慢的倒車在沈嘉石的身上又碾了一遍。隨後車上跳下來一個男人俯身在沈嘉石的鼻子處測了測,滿意的爬上了車,朝著前方一直停在路邊的黑色商務車做了一個手勢,兩輛車一前一後的離開了這裏。 夏澤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眼前的變故可謂突然,池以衡怎麽也想不到會遇到這種明顯是殺人滅口的事。他反應極快的將夏澤攬入懷裏,捂著他的眼睛不讓他看向馬路上的慘劇。 池以衡清晰的感覺到了夏澤的顫抖,心疼的拍著他的背,小聲的哄道:“沒事,沒事,我在這裏。” 夏澤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的不是剛剛沈嘉石被撞飛的那一幕,而是他自己。同樣的地段,他也是這樣被駛過的卡車撞飛,繼而在他還有一口氣的情況下被車倒回來第二次碾過。 夏澤隻覺得一股極寒從心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他一直都以為他的死隻是一場意外,對方的第二次碾壓隻是為了避免麻煩徹底逃逸,可眼前的這一幕卻是讓他的念頭動搖起來。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嗎?他死了以後是不是也有人曾這樣試探過他的鼻息?也有人滿意的駕車離去? 夏澤的反應太過強烈,池以衡擔心夏澤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受了刺激,捂著他的眼睛就要帶他離開這裏。 夏澤緩過神來,“我們不要報警嗎?” 池以衡擔憂的看著夏澤,解釋道:“是要報警,但要找一個公用電話。” 夏澤聽話的點點頭,遲疑著,“表哥你看清楚那個人了嗎?” 池以衡嗯了一聲,低聲道:“是沈嘉石。” 事實上,在看清被撞飛的人是沈嘉石的刹那,池以衡已經隱隱猜到了下手的人是誰。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脫離了控製,池以衡在吃驚陳輝心狠手辣的同時,也在猜測著對方滅口的意圖。 兩人用了比去時幾乎短一半的時間回到了他們停車的地方。直到上了車到了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夏澤才完全的緩過來。池以衡沒有遲疑,直接開車返回海城。半途路過一個破敗的公用電話亭時,池以衡讓夏澤待在車上,壓著嗓子打了110報了警。 後麵的事就是警察的事了!池以衡掛斷了電話,麵色凝重。他不認為警察能查到真相,陳輝背後的孫德元主管的就是海城的治安刑偵這一塊。陳輝既然敢滅口,背後肯定有孫德元的示意。他們這是要借著沈嘉石這件事徹底把夏家釘死了! 池以衡回到車上的時候,夏澤也正想著這件事,是誰殺了沈嘉石? 車頂燈映照下,夏澤的臉色透著不正常的蒼白,池以衡心疼不已,安撫的拍拍他,“沒事了,交給警察就好。” 夏澤沉默的點了點頭。 一路飛馳,兩人很快離開了北豐進入了海城城區。同一時間,之前的黑色商務車從另一條入城路口也進入了海城城區。 車內後座,陳輝神情陰鷙的坐在那裏,漫不經心道:“你是說有人打電話報警了?” “是。”他身前的一名黑衣人小聲道:“剛接到消息,十幾分鍾前有人報警了,說是外環路發生了一起交通逃逸事件。對方用的是公用電話,據追蹤打電話的地方就在北豐周圍。” 陳輝淡淡道:“那不是很好,省了我們的事。” 陳輝這樣說,黑衣人立刻配合的笑笑,心中鬆了一口氣。他們本來也是準備要報警的,警察不出麵,這件事還怎麽鬧大?隻是他跟著陳輝多年,深知陳輝習慣了事事都要完全掌控。有人搶在他們前麵報了警,說的好聽是省事,說得不好聽就是破壞了陳輝的計劃,指不定陳輝心裏如何搓火。尤其是想到之前沈嘉石不怕死的還想要威脅陳輝,估計陳輝此時的心情絕對好不了,他也是擔心陳輝把火氣撒在他的頭上。 黑衣人笑完之後,試探的問了一句,“沈嘉石說的那件事?” 陳輝不以為意,“隻是一段視頻而已,想要靠那麽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咬住我,沈嘉石還是太嫩了些。不過他說的倒是有趣,他把這段視頻的附件寄給了夏誌成的兒子夏澤,你信嗎?” 黑衣人小心道:“小五說沈嘉石確實是背著咱們寄出過一件東西,具體寄到哪他沒查到。” 陳輝玩味的笑了起來,“那這件事八成就是真的了。沈嘉石倒是夠狠,這個時候也不忘找個墊背的。倒是夏誌成的那個兒子,他得罪過沈嘉石嗎?” 黑衣人哪裏知道這些豪門八卦,茫然的搖搖頭。 陳輝垂下眼沒有再說話,心裏卻是想著看來要找個時間見一見夏誌成的這個兒子了。 夏澤並不知道他被陳輝盯上了,此時他剛剛跟著池以衡回了池家。 熟悉的環境,一碗冒著熱氣的安神湯,很好的讓夏澤徹底放鬆下來。池以衡盯著夏澤一口不剩的把廚房熬得安神湯全部喝下去,看著夏澤臉上的蒼白褪去,逐漸恢複了之前的紅潤,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洗個澡,早點睡吧。”池以衡揉著夏澤的頭發道。 夏澤聽話的點了點頭。 池以衡笑笑,心裏想著他該出去了,可卻是怎麽也挪不開腳步。他假裝隨意道:“怕不怕,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夏澤眼睛一亮,“可以嗎?” 池以衡看著夏澤驟然明亮的眼睛,心砰砰砰的劇烈跳了起來。 兩人分別洗過澡,夏澤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就要上床,被池以衡抓著拿電吹風吹幹。夏澤乖乖的坐在池以衡的麵前,仰著頭配合著池以衡的動作。眼前的場景太過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他和池以衡在鳳凰小區的時候。 夏澤專注的看著池以衡的臉,小聲的問了一個問題,“表哥你前幾天為什麽不理我?” 池以衡的手一抖,沒想到夏澤還記著這件事。他伸手溫柔的拂過夏澤的頭發,軟軟的,偶有幾根紮在掌心癢癢的,他的心似乎也變得又軟又癢起來。 池以衡眼神柔和的同夏澤視線相對,表情認真道:“是表哥的錯,以後再也不會了。” 雖然他心中想要向夏澤表白的欲望不停的在叫囂。可他總算還記得夏澤沒幾天就要高考了,怎麽也要等夏澤高考完再說。池以衡心中苦笑,他不得不承認夏源的方法其實不錯。溫柔體貼的陪在夏澤的身邊,潛移默化的讓夏澤習慣他的存在,真的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夏澤對池以衡的回答並不滿意,堅持道:“表哥你還沒說為什麽呢?” 池以衡麵對著夏澤堅持的目光,逃避的移開了視線,他總不能說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夏澤,一個人躲著痛苦糾結了幾天。為了避免夏澤繼續追問下去,池以衡果斷的換了一個話題。 “小澤你知道沈嘉石可能得罪誰了嗎?” 池以衡這句話的潛含義顯然是在問誰有可能會是殺沈嘉石的凶手。 夏澤沿著他的問題想下去,驀地睜大眼,驚疑的看向了池以衡。 第43章 變化 夏澤一個多月前曾經問過同桌徐陽一個問題:若是一個人要害另一個人會是什麽原因? 彼時徐陽的答案是利益衝突。同理放在沈嘉石身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要殺他。必然是沈嘉石和對方有了什麽齟齬,也即池以衡所謂的得罪了人。 夏澤自看到沈嘉石出事到回了池家,這一路腦子裏都是亂糟糟的。一會是自己死前無力的躺在那裏,眼睜睜的看著那輛車一點點碾壓過來,一會是陌生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俯身查看沈嘉石的鼻息。心神混亂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直到他坐在這裏,熟悉的環境,池以衡身上溫暖的氣息,這些都很好的安撫了夏澤,讓他的思緒清明起來。 順著池以衡的話想下去,夏澤驚疑的瞪大了眼。要說沈嘉石得罪了誰,凡是看過那則爆料新聞的肯定都認為是夏家。難道是二伯做的?那他上一世的死也可能是……夏澤不敢想下去了。 “是二伯嗎?”夏澤更想問的是有可能是父親嗎? 這個猜測讓夏澤的眼神帶了一絲忐忑,眼巴巴的看著池以衡。池以衡心中一軟,腦海中閃過了夏澤上午說的話。他不想什麽都被瞞在鼓裏,不想什麽都不知道像個傻子一樣。其實夏澤很聰明,隻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 這樣一想,池以衡原本隻是為了轉移尷尬而換的話題,現在卻是頗有耐心的問:“為什麽會這樣想?” 池以衡沒有直接回答是還是不是,夏澤雖然奇怪,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講了一遍。 池以衡輕笑,表揚的看著夏澤,幹脆道:“不是,不是夏二叔做的。” 夏澤:“……” 這個答案一邊讓他鬆了一口氣,一邊卻是瞪了池以衡一眼。既然不是二伯做的,池以衡臉上那幅夏澤好厲害的表情是在忽悠他嗎? 池以衡被夏澤憤怒的眼神瞪得心中失笑,收斂笑意之後,將他從在酒店聽到沈曦提起《報春圖》開始,一直到今天早晨去夏家老宅的事講了一遍。這其中包括了夏二伯和沈嘉石聯手盜畫,以及怡然居設套對付夏二伯的事。當然後者隻是他的猜測,隻是如今看來這個猜測卻是有八成的把握。 池以衡講的這些,有的新聞上提到了,有的完全沒有,夏澤都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多的事。 他在腦海中將池以衡說的話重新過了一遍,猶豫道:“那沈嘉石也有可能是被陳輝殺的了?是為了防止夏家查出真相,事後滅口的嗎?” 池以衡點點頭,“下手的應該是陳輝。但卻不是為了防著夏家,而是為了栽贓夏家。” 早在神秘人最先出來爆料時,池以衡就曾疑惑,明眼人都知道神秘人就是沈嘉石,他這樣遮遮掩掩又是何必。可晚上沈嘉石一出事,池以衡立刻明白了陳輝的意圖。 這就好比是,a和b不對付,a天天站在b家門口大罵b,哪天a突然出事了,a的家人非要說是b殺的,旁人未必會信。誰也不是傻子,這種意圖太過明顯了。可要是換一個方式呢?a還是和b不對付,天天大罵b,但他自己不出麵,雇了人去罵。這樣一來哪天a死了,a的家人要是指控b殺人,旁人心中難免就要嘀咕一下,是不是真有可能是b?同樣一件事,拐了一個彎披了一層皮,事情看起來就說的過去了。陳輝並不是要確定的把這件事栽到夏家頭上,他要的就是旁人的這種懷疑。隻要輿論的造勢隱隱指向夏家,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夏澤聽明白了池以衡的意思,眉頭緊皺了起來,表哥說的這些超過了他的想象。他過去也經常會聽到陳輝的名字,海城說大並不大,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那麽多。夏澤對陳輝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對方很厲害,靠著白手起家在海城站穩了腳跟,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陳輝的背後靠山是孫德元。 依著表哥的說法,陳輝隻是孫德元手下的一條狗。他殺沈嘉石是為了抹黑夏家,影響到父親的聲譽,進而無法和孫德元競爭海城市長的位置。雖然關於後者池以衡提的並不多,夏澤卻是記在了心裏。 他的死和沈嘉石太過相像,就連地段都巧合的一樣,讓他很難不產生什麽聯想。雖然他覺得陳輝似乎沒理由殺他,畢竟孫德元和父親爭的再狠和他又沒什麽關係,多他少他都無關大局。可他總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還有什麽是被他忽略的? 夏澤努力想著上一世他還活著時海城的政局,可一來他當時對這些並不關心,二來直到他死海城都是王修武做的市長,至於他死後,夏澤就不知道了。 夏澤想了半天都沒想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他再次確定,重生小說裏麵那種主角死過一次,智商就能從八十飆到一百八的天才絕對不是他。 他這副苦思冥想後失落的樣子落在池以衡的眼中,池以衡好笑的摸了摸他的頭,認真問道:“又想到什麽了?” 夏澤搖搖頭,正是因為什麽都想不到他才失落。 池以衡目光柔軟和,想了想說道:“這些目前都還是猜測,具體如何要看後麵的事態發展,也有可能我們都想錯了。不過不管對錯,小澤你有什麽不明白都可以問,表哥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事情瞞著你。” “任何事?” “任何事!” 夏澤立刻道:“那表哥你告訴我前幾天為什麽不理我?” 池以衡:“……” 夏澤看著池以衡無語的表情哈哈笑了起來,之前的失落一掃而空。他其實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關心了,他就是想看表哥在他麵前吃癟的樣子。 夏澤笑起來的時候,身上仿佛自帶光源,整個屋子有種被他笑容照亮的感覺。池以衡縱容的看著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一絲無奈的淺笑。 夏澤笑著笑著做了一個池以衡沒有想到的動作,他很自然的伸出胳膊抱住了池以衡的腰,將臉埋在了他的胸口。 “表哥謝謝你。”夏澤含糊道。 夏澤也說不清楚這個謝謝代表了什麽意思,就是一種感覺。他隱隱察覺到了池以衡對他的態度和前段時間不一樣了,似乎和上一世也有點不一樣。上一世他和池以衡在一起,池以衡對他是真的好,將他的一切照顧的妥帖周到。他習慣了事事依賴池以衡,池以衡也習慣了替他包攬任何事,他什麽都不操心,隻要聽表哥的就好。可現在表哥依然對他很好,卻和上一世對他的態度不同,不再是把他當做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更像是視他為地位平等的成年人。 夏澤不知道,上一世池以衡和他在一起之前,曾經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池以衡一直都認為是他誘拐了夏澤,是他在夏澤的人生觀還未定型時強行改變了夏澤的人生。出於這種愧疚的心裏,池以衡近乎是在溺愛夏澤。而夏澤從小習慣了周圍的人對他的這種態度,並不覺得池以衡的做法有什麽不對,理所應當的享受著池以衡的照顧。 直到他出了意外,看著池以衡痛苦的自責,他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因此在發現自己重生之後,夏澤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自立,想要讓自己不要像上一世一樣沒用,出了事隻能躲在池以衡的背後。 夏澤喜歡池以衡剛剛的態度,讓他有一種重生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的感覺。他的這些心理池以衡並不知道。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池以衡清楚的感覺到了夏澤呼出的熱氣和嘴唇的觸動。這本來是一個極曖昧的姿勢,可夏澤的那句“謝謝你”卻是讓池以衡心思清淨,對這樣的夏澤生不出一絲褻瀆。 他寵溺的拍著夏澤的背,低聲道:“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夏澤乖乖的點了點頭。 說來,這是夏澤重生以來第一次和池以衡睡在一起,可這一天發生的事太過跌宕起伏,夏澤上了床就感覺倦意從骨頭裏麵泛出,根本沒什麽旖旎心思,翻了個身抱著池以衡的胳膊就睡著了。 黑暗中,池以衡聽著夏澤細微的呼吸無聲的勾起了嘴角,夏澤這副對他全無防備的樣子讓他的心軟的像要化了一樣。池以衡小心的湊近夏澤的臉,在夏澤的唇上溫柔的親了一下,隨後摸了摸夏澤的頭發,心滿意足的抱著夏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