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不像他。” “我不像誰?”何安笑了,站起身,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你也不像他。” 蕭子瑜聽到這句話,也無可奈何笑了笑。 “我之心願,和他並不一樣。你更喜他,我亦是不意外。” 看著麵前這人清瘦的背影,蕭子瑜低低歎了口氣,又道:“我此生唯一所求,我想你應當知曉。而你……” 這人心中究竟如何想的,蕭子瑜依舊是帶著幾分迷茫。 這樣一個人,真的能做到他想做到的嗎? 但他知道,除這人以外,再無更好的選擇。 一開始他隻是頗不在意,漫不經心的看,如今他卻是想要這人心中真正的答複。 他從沒想過,竟會有人,能夠真正的理解自己心中所想。 這樣一個人,不得不讓他心生忐忑,為之憂愁。 “你說,我又該怎麽辦?”何安並未轉身,隻淡淡回答道。第78章 第三個世界16 “自然是去爭, 去搶。”蕭子瑜直截了當出聲。 “哪有你說的那麽容易。”何安轉身看向這人鋒利的眉眼, 灑然一笑。 “爭與不爭, 終究還是那個樣子,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奪不來搶不去,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要回到原點。” “除了你,沒有其他人適合那個位置。”蕭子瑜看著他, 眼裏似乎帶著幾分火光,熱熱的,似乎在等待一個結果。 “人總是會變的,如果……”何安低低笑了一聲,“等到那一天, 我變得誰都不認識了, 那可如何是好?” “我不怕。”蕭子瑜看著麵前這人, 俊眉修目,白衣風流, 淺淺一笑,神采飛揚。 待年老, 究竟又是如何光景? 明明自己早已經曆過一般,見識過從年幼到年老的光景,可是如今他卻不願細想了, 若是這人年老, 蕭子瑜頓了頓, 他若變了,便變了吧! 就像自己,年輕時的自己怎麽可能想得到自己年老後的性格,甚至還不願意承認。 “高處不勝寒,我並不喜歡。”何安歎道。 那種高高在上的位置,自然而然便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之事。 “那終究應是你的,你若不做,其他人更是配不上。”蕭子瑜冷靜道,“江山傾覆之時,天下便如熔爐。由不得思考,由不得後悔,隻能掙紮著往前走。到那時,想後悔便也再來不及了。” “你在恐我激我!”何安歎惋道。 “別怕,你可以的,他們會支持你的,不管你怎麽做,隻要你給他們想要的,他們隻會緊緊地跟在你身後,不敢對你有任何怨言。就算有,他們也隻會埋在骨子裏,什麽也不敢說。”蕭子瑜低聲細語安慰道。 這種情況他早就看清了,所謂人心,不過是利益的聯合,所謂黨派,不過是有共同利益的人聚集在一起,所謂黨爭,不過是利益不同的人爭奪自己想要的權力利益。 “也是,不過死了,他們就想說什麽就說些什麽了。”何安涼涼一笑。 “隻管身前事,哪管身後名。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都是不在乎那種東西的……”蕭子瑜垂眸緩緩道。 “你錯了!”何安冷冷打斷他,“我很在乎。” 蕭子瑜震驚的抬起頭,麵前這人說出的話是那麽的涼,如潑出的水把他澆了個徹徹底底,一顆心空蕩蕩,那剩下的話竟是再也無法說出去了。 “我在乎名聲,比你在乎的多,沒有名聲,寸步難行。你也不必狡辯,我知道你是不在乎別人以後怎麽說你,因為……”何安麵色變得越發冷冽起來,嗓音也越來越沉悶。 “你總把自己當做殉道者,你總是想著自己的目標,你從未考慮別人的想法,你又傲又固執,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這聲音越發越重,到最後,何安狠狠出聲直罵道:“你說說,你這樣的人,能落得個什麽好下場,明明就是在害人害己!害了自己不夠,還要連累親友。” 好一個害人害己!好一個害人害己! 蕭子瑜聽到這裏,突然嘲嘲一笑。 他忽的起身,走的匆忙,什麽也不曾管,腳步也甚至有些踉蹌,就連背脊也彎曲了不少。 這人說的沒錯。 他是天底下最肆無忌憚之人,無視君王,無視江山,就連老師的勸解也不聽從,他勾結皇後,擁立少帝,又把朝政大權力集於自己一身,甚至最後廢了少帝,冒天下之大不韙。 曾有人傳,這哪是楚家的天下,這明明就是他蕭子瑜的天下,是他所帶的蜀黨的朝廷。 結黨營私,欺上瞞下,他哪個沒做,隻不過披了身美皮囊遮掩,還真把自己當成賢良去了,可笑可笑,他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支撐自己的去做的信念的理由居然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江山社稷。 好一把大旗子,攏得人人都信,就這樣被他騙上了賊船。 說得多了,做的多了,竟是連自己都騙過了,還真以為自己是這樣的人,真真荒唐至極。 思來想去,他不過是自私而已,一心隻想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從未多顧及他人,顧及身後之人。 一想到自己死後,那些真心擁護自己的人的下場,恨不得一醉方休,了了這卿卿性命,不願再醒來,獨他一人苟活又有何意義。 紅塵多可笑,人間亦可悲。 既笑又歎,忽得抽出一張白紙,捏了一隻湖筆,姿態放蕩,筆墨粗獷,心中憋著口悶氣,發泄著寫著,到最後竟是連貫地寫了一整張下來。 寫完以後,望著筆墨,慘淡一笑。 也不收拾,見了那床,便躺了上去,渾渾噩噩,竟是一夜。 待醒來,蕭靈隱摸了摸自己身體,才靜下心來,昨夜談話他自是聽的明明白白,不敢有任何錯過之語,隻是,思前想後,幾番琢磨,還是有幾分不解。 又想到那附身之人所言,一時之間竟是有幾分怔忡,他自己自然也是那番想的。 言及父母,曆曆在目,如在昨日。 少年之奮起,恩師之照顧,曾幾何時,自己便這般大了,時間可真過的快。 突然又回憶到那人的罵語,蕭靈隱也不知如何是好,明明知道他們二人有事瞞著自己,他卻有些怯怯,不願親口去問,淨做些小兒女姿態。 而且那人突然說的話,不僅重傷了附身那老鬼,就連自己那心裏也有幾番疼痛,麻麻地,他對自己心中暗埋的傲氣自然是知道的,文人相輕,自是尤甚,他自幼苦讀詩書,又得身為文壇大儒的恩師指導點撥,加上天資也算聰穎,年紀輕輕,就一路扶搖直上,考到京城,這樣的暢快順利,不知是多少人又羨又妒。 更別提平日裏讀書作策論,每每被恩師誇獎稱讚,偶有指責,蕭靈隱也知道那是恩師怕自己過分嬌狂,失了平常之心。 什麽叫做害人害己,自己又不是那老鬼,蕭靈隱恨恨想到,有些委屈。 算了算了,有什麽好想的。 蕭靈隱看了看窗外,晨光微熹,整了整行囊,準備拿出本書仔細研讀,卻看到桌上一紙草書,如龍飛鳳舞,筆墨輕揚,極盡瀟灑靈動,但那字裏行間,卻明白白寫著憂憤悔恨。 蕭靈隱記得這是那老鬼昨晚氣急而作,他那時也是氣極,恨這老鬼惹那人不高興,便也無精打采,不曾理會這老鬼寫了些什麽。 如今細細看來,突生一番哀意,又念及自己未來,不由得掩麵而泣。 那是一篇祭文,短短餘字,寫盡人生別離之苦。 此處暫且不提,卻說昨日何安見蕭子瑜匆匆離去,不曾狡辯,不曾回頭,顯然已是氣急,心下一歎,卻也是鬆了口氣,一顆拴得緊緊的心便也平靜了下來。 雖是突然決定,但前些時候也不是沒想過,如今看來,恰是好處。 那人恐怕是不會來找自己了,卻也好。 一個晃神,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來了。 宮城深深,深綠琉璃瓦與朱紅的城牆相映成輝,牆角的飛簷穩固精巧,夜色慢慢沉了下來,宮中的燈早已點了起來,遠遠便見幾人抬著一道步輿走向敏慧宮,途中所經宮女紛紛拜跪,人人皆知,這是宮中盛寵的皇貴妃出了太後居住的慈寧殿,正在回宮。 剛下步輿,殿內的一個青衣宮女便立於身前,低頭側著身子,恭謹至極。 “娘娘,陛下如今已經去了城門了。” “怎麽了?”柳貴妃被宮女攙扶著走進寢宮,不鹹不淡出聲問道。 按以往慣例,帝王這時候該是在城樓上了,她不意外,隻是貼身宮女這麽說道,她也知道自然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訴自己。 “今日,陛下去了大覺寺上香。”殿內,那穿著一身鬆霜綠色的宮女麵色沉沉,俏麗的臉上帶著幾分忐忑,她垂著身子,緊緊攢著衣角,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麽。 柳貴妃坐在榻上,聽了後,麵色不變,隻淡淡地道:“這也正常,他們畢竟是親生父子,血濃於水,大皇子也好些時候沒回宮了,恰好上香之時,看望一二,陛下這是慈父之心。” 那宮女又道:“娘娘,你不知道,陛下還將大皇子一同帶去了城樓,朝中兩位宰輔也在城樓上。” 柳貴妃聽了後,麵色雖不變,卻到底生了幾分無奈。 她又問:“那二哥三哥呢?” 皇宮內,對於妃嬪皇帝來說,多數時候稱皇子還是以哥為最普遍的叫法,二哥便是指二皇子,三哥便是指三皇子。 柳貴妃自是知道的,她所出的四皇子年齡也不小了,早在前些年,陛下便答應立自己的孩子為太子。隻是大臣們怨言頗大,帝王所下的詔書得經過政事堂,早些年,陛下還曾立過詔書,後來卻是不了了而知。到如今,太子之位竟是空懸了這麽多年。 帝王之心,事到如今,她也不清楚,枕邊人究竟是怎麽想的了。 對於這個攔在自己兒子前麵,占據了一個長子身份的皇子,她自然是不喜的。 不過在以前,她知道,帝王的心始終在自己身上。 宮中這些妃子,除了自己,還有誰懂帝王呢?想必就連作為帝王生母的蘇太後也和帝王有著幾分隔閡,雖有母子親情,但因為當年蘇太後頗有幾分學前朝太後掌權之心,雖然最後沒成功,陛下安安穩穩的掌握了朝政,但這好好的母子親情就大打折扣了。 “陛下這次獨獨帶了大皇子一人。” 柳貴妃聞言,心裏一突,終是有些心涼。 五天前的宮中家宴,她便被帝王斥責。 這麽多年了,第一次當著皇後太後的麵前,表露出對自己不喜的情緒。 她自然是生氣的,覺得丟了臉麵。 好在前天,帝王又親自來她宮中,多加寬慰,讓她別擔心,更賜了不少東西,安了她的心。 但年華易老,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要失寵了。 雖然帝王是個長情之人,秉性純良,但有時候她也愁,愁她的孩子未來該怎麽辦。 外戚這種東西,當朝極為避免。 就是兩朝太後,對於自己的親屬也不敢過分照料。 她上有二兄,因她緣故,領了幾份差事,能夠幫襯一二,但也無大用處。 朝中臣子看不上自己,這些年的朝野爭端,她又怎麽不知道。 當初她被立為皇貴妃便已經遭受了大臣的指責,原本宮中是沒有皇貴妃一稱,不過是帝王想要她更進一步,但又因皇後依舊在,便在貴妃等級上加了一個更高的品級,尊崇無比,僅僅次於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