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詡翊極輕極輕地說。 *** “孤養了一群廢物,嗯?” 燕亂眯著眼在笑,他麵前跪了一地紅衣人。 “屬下失職。”領頭的紅衣人將額頭抵在地板上,聲音平板:“國師大人的府邸無法潛入,府上之人口風很緊,無法推斷國師大人最近的行動……” 少年眼中的戾氣越來越濃,紅衣人依舊是不緩不急機械地報告著: “……屬下整理了國師大人之前的行蹤:天慶六十五年二月初七,國師大人受邀前往虎泊城巡禮;天慶六十五年二月廿三……天慶六十五年三月日初九,國師大人現身孔璃城的天字刑場,並捕獲一名妖物……” “等等,妖物?” “是。”紅衣人答道:“據屬下收集的資料,孔璃刑場於天慶六十五年三月日初九午時騰空出現一名灰衣男子,後被國師大人製服,國師大人聲稱此乃來自虛無的妖物……” 隨著紅衣人的講述,燕亂的目光越發驚疑不定,他打斷紅衣人的話,命令道:“把那‘妖物’的畫像呈上來!” 後方的一名紅衣人早有準備,維持著頷首的姿勢將一張紙獻上。 燕亂看到那張紙上的人像,呼吸猛地一頓! *** 白虎城作為西燕的國都,所擁有的奢華是其他三國遠遠比不上的。在西燕人的心中,它同時也是虛無神的降臨之地。西燕的民眾自發地建設白虎,其熱情已不僅僅用狂熱來形容了——他們甚至認為,哪怕家中沒有銀子吃飯,白虎城牆上的銀漆也不能少半分。 清晨的薄霧已經散開,城牆外等待的商隊已經開始做好入城的準備。一些小攤零零碎碎地在城外開張,那些等待入城的人們可以在入城前犒勞一下自己的五腑廟。 “老板,三個包子。” “來嘍。”賣包子的老漢咧開了唇角,動作熟練地開始打包:“小兄弟不是西燕人?” 站在包子鋪的黃衣男子也咧開笑容,透著一股古靈精怪:“被發現了?” “口音不像。”老漢笑嗬嗬地道:“小兄弟來西燕做啥呢?” 蕭風炙望著白虎城那銀色輝煌的城牆,抓了抓頭發,笑道: “我來探親。”第52章 第七騙 清明x巧遇x小廝 流年不利,蕭風炙覺得這詞來形容他最貼切不過了。在青荊城的燈會上,他無意中從戚三娘那裏得知一條讓他火燒屁股的信息——一個外號為“銅板”的人居然讓戚三娘青睞有加,那家夥的名字甚至是那個“禁忌”。於是蕭風炙馬不停蹄地向武林大會趕去,想他一個魔教高層現身於武林大會、而且是專門針對輪回教的武林大會,就知道他該有多悲劇了。 本來在畜生道的運作下,蕭風炙很輕鬆地潛入了武林大會,但他所追尋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沒在武林大會出現——連根毛都沒有,蕭風炙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戚三娘開涮了。就在此時,姍姍來遲的華派傳來讓武林大會震驚的消息,蕭風炙聽後整個人都呆滯了——他那可親可愛的教主大人,在夏侯城外的楓林製造了一場血腥風雨:倒黴的華派碰上了傳說中的魔教教主,全數被分屍掛在楓樹林中,手段之殘忍,場麵之血腥,讓武林大會進入新一輪高潮。無數門派義正言辭地譴責魔教之人喪盡天良,高聲呼喚新任盟主前往輪回教將那魔頭繩之於法。 於是蕭風炙倒黴了,潛入太成功的下場就是完全無法脫身——他被那些熱情似火的正義人士拉著四處圍剿他的同門,名曰“魔教之人過於狡猾,蕭兄弟切不可落單”,熱烈地表達了他們對同道的愛護之情。直到有一次蕭風炙遇到他倒黴的下屬之一,輪回教六大道主之一大叫著“替天行道”跳出去拐起下屬就跑,於是被追殺的就變成了他。那些白道簡直是無孔不入,人數優勢被他們發揚到極致,蕭風炙最後被逼得跑回須臾山才將所有追兵擺脫完畢。 等蕭風炙再次出山後,黃花菜都涼了。當蕭風炙拿到他所追尋的目標已經跳崖、生死不明的報告時,畜生道現任道主的心情難以言喻——他被這樣雞飛狗跳地轟了大半年,那人、那人就這麽幹脆地死掉了!? ——幸好當初沒有向教主匯報。蕭風炙隻能這樣自我安慰,那個外號“銅板”的家夥死得真是幹脆利落,就像是那人一樣……蕭風炙打了個顫,完全不敢想象當那個瘋子聽到這條消息的摸樣。那瘋子前幾天還把一名長得與那人神似的少年當寶一樣看待,卻在轉眼間將少年的腦袋摘下,還試圖把那骷髏頭安在那一直噴血的脖頸上。 “洛繹……洛繹……”血衣的青年無視那不斷從骷髏口部湧出的血,絕美地笑著:“對我笑啊……洛繹……” 鮮血劃過骷髏雪白的牙齒和嘴角,模糊中似乎劃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洛繹……洛繹……洛繹……” 那詛咒一般的名字一直浮現在蕭風炙的耳邊,蕭風炙在須臾山待了沒幾天,便又跑出來。那扭曲的氛圍太過壓抑,帶著一種沉默的歇斯底裏的瘋狂,如同須臾山上那沉默搖曳的曼珠沙華,鮮紅、詭譎,並且絕望。 於是蕭風炙躲開了。在經過西燕的時候,正值清明,蕭風炙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去給母親掃墓。蕭風炙已經將近十六年沒去看望自己的母親,他心中有愧,母親臨終前將燕浮生托付於他,他卻沒有照顧好他最小的妹妹。 想到妹妹燕浮生,就不自主地想到風鎖雲與前任教主季佩絕還有那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蕭風炙一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太過殘忍,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如果不是他,當初也不會發展到那種絕境——那人成就了風鎖雲,卻也毀了風鎖雲。 蕭風炙看著眼前的墓碑,一向機靈的眼睛有些黯淡。 “娘……對不起……我還是沒法把浮生帶來看你……” 現在的輪回教一切都是扭曲的。風鎖雲是扭曲的,燕浮生……也扭曲了。 嗒、嗒、嗒…… 蕭風炙的耳朵動了動,他動作極其輕柔迅速地將自己隱入一片陰影中,沒了聲息。這裏是西燕的皇陵,蕭風炙潛進來並不困難,西燕的皇陵很大,而蕭風炙的母親作為毫無背景的寵妃,死後自然得不到一個好位置,隻能安葬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平時連打掃的侍人都鮮少經過這裏。蕭風炙眯起了眼,聽腳步聲有數人,其中一人腳步雜亂虛浮,沒有絲毫武功,而其餘的卻是武功高強,蕭風炙使用了輪回教的一些特殊功法才勉強將他們辨認出來。 腳步聲在遠處停了下來,蕭風炙極快地瞅了一眼,他不敢將視線停留太久,那樣會引起對方的注意。那一眼的視野中跳躍著黃色,蕭風炙一下子就知道那會是誰了——那是隻有王族才能穿的金黃色。 侍衛分散開來,守在黃衣少年的四周,蕭風炙越發小心地將自己的氣息隱瞞,耳朵悄悄豎起,他有些疑惑:今天是清明,以那位少年的身份明明不會、也不該來皇陵這偏僻的角落。 風將那少年的話若隱若現地傳來,十分模糊,蕭風炙運用起功法也隻能勉強聽清數個詞語。或許是說到激動處,少年向前走了一大步用手輕觸著對麵的墓碑——蕭風炙明顯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不少,話語不再是模糊不清。 蕭風炙正在慶幸,可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的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冷到他覺得即使不是在一圈墳墓間,那種從骨子中滲起的寒意依然會如鬼爪輕輕撓著他的心髒。 “他回來了。”少年激烈地大叫:“那個叫洛繹的鬼醫回來了!” *** 他在陽光下有些畏縮。 青年呆呆愣愣地看著對麵小亭,目光潰散而茫然,像是停在這裏的隻是一個殼子,靈魂早已不知所蹤。 “先生,”有聲音從後方傳來,清脆而甜美:“您想到那邊去麽?” 青年遲緩地回頭,站在他陰影中卻是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微微垂著頭很是恭敬的樣子,那好聽的聲音就是少年發出的。 “小的帶您過去……”少年抬起頭:“好不好?” 展現在陽光下的卻是一張仿佛來自地獄的厲鬼容貌,少年的整張臉糊成一團,像是被人將臉皮撕下來又用藥水七零八落地糊回去。即使麵對這樣恐怖至極的臉,青年的視線依舊是飄忽的,他並不感到害怕,因為對方給他帶來一種隱隱的熟悉感,還有一種近似於內疚的苦澀,那麽,對方是誰呢……是誰呢…… ……不記得了。 “先生。”鬼麵少年的聲音甜美依舊:“我們過去吧。” 青年沒有動,有些抗拒地搖著頭。不遠處的小亭雖然精美,卻是建立在湖水之上。空白的記憶在尖銳地警告著:不要接近水——那會吞噬一切的水—— 鬼麵少年像是故意忽視了青年的抗拒,他拉起將青年鎖住的金鏈,溫柔而強勢地將青年往湖邊帶。等走到小亭裏的石桌旁時,青年整個人都僵硬了,任鬼麵少年將他安置在石椅上。鬼麵少年動作利落地準備好茶水,他的目光掠過青年落在自己的手上,眼中有種近乎詭譎的執著,似是怨恨又似敬仰。 “先生,你不記得我了。”少年的聲音輕得隻有他自身能聽到:“我是您的小廝。” 少年近乎扭曲地笑著:“國師大人說了,我是您的小廝,所以我不會死,哪怕您想讓我死,我也不會死。” 麵對青年投來的不明所以的目光,少年笑了,整張臉越發猙獰。 “您沒有變。依舊無心、無情、無義,依舊殘忍。” 少年將茶杯塞到青年的手中,青年的雙手瞬間就被燙得通紅。鬼麵少年看著青年緊緊皺起的眉頭,眼中興起強烈的光亮。 “燙著您了麽,抱歉。”小廝無謂地揚著唇:“自從被國師大人‘訓導’後,小的就再也沒有痛覺了。” 遠處傳來一陣喧鬧,鬼麵少年驚訝地抬頭。 這裏不應該出現喧鬧,因為白詡翊不允許任何人接近這座小院,如果不是因為神祭的來臨而抽不出空來給他的囚徒喂食,白詡翊不會讓任何人接近他那獨一無二的“寵獸”。沒有人敢質疑白詡翊的決定,於是這裏便成為了一片禁區。所以鬼麵少年感到意外,當他看到來人後,那刻在骨髓中的敬畏讓少年下一秒伏在地上,露出脖頸表示出臣服的姿態。 “皇上——” 燕亂無視伏地的鬼麵少年,自闖入這裏起他的視線就一直粘在青年身上不得動彈。 “你——”燕亂怒吼,伸出手像是下一秒就會掐在對方脖子上:“你不是離開了嗎——你怎麽還敢出現在孤麵前——” 那人察覺到他的動作,抬起頭,熟悉的臉上是燕亂不熟悉的神情——絕對不是那人應有的空洞和茫然。燕亂愣住了,他突然聞到一股幽香,那種香味很熟悉,甚至刻苦銘心。 “哈——”燕亂看著青年近乎懵懂的目光,身體開始抖動,然後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諷刺與嘲弄:“你也有今天啊,洛、繹。” 熟悉的名字讓青年眨了眨眼,他的目光有些飄忽,微帶著些疑惑地喃喃自語:“你在和我說話?” “——!” 燕亂倒退了一步,他的心情突然糟得無以複加,明明都成這副摸樣了,那人為什麽還能如此忽視他!?等燕亂意識到他那近乎狼狽的後退落入了所有人眼中之時,西燕的皇帝暴躁地一腳踢開伏在一旁的鬼麵少年,憤怒地咆哮:“滾開!全部都給孤滾開這裏!!!” 鬼麵少年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紅衣人掐著脖子帶走。很快地,整個亭子便隻剩下暴怒中的燕亂,還有一個從頭到尾不明所以的灰衣青年。 燕亂陰沉著臉看著青年,他的目光難以言喻: “你為什麽要回來?” *** [你也有今天啊。]燕亂嘲諷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灰衣青年,目光在對方無力垂下的腳踝處遊移了一陣,眼中興起暴虐的光。 [這樣的你,還說馬上離開白?]燕亂大笑著:[白為什麽不連你的手筋也一並挑了?雖然這樣你更離不開白了,但孤會很開心,很開心!] 洛繹坐在輪椅上,他偏著頭看著窗外的夕陽,橘黃的光照在他那波瀾不興的臉上,為那冷漠的弧度添上一份柔和。 良久,洛繹轉回頭看到燕亂快要爆發的表情,他頓了頓,聲音平板成一條直線,沒有絲毫起伏: [……你在和我說話?] *** 蕭風炙在國師府外轉了好幾天,終是找不到完全潛入的方法。這地方太邪門了,國師府並不大,但這意味著更好被其主人掌控,輪回教存在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有成功把人插入西燕的國師府內過——即使進去了,不出一個星轉也會沒了聲息。 這幾天蕭風炙曾經想要憑借武力強勢潛入,卻不是被裏麵的暗樁發現,就是被那裏麵撲朔迷離的地形迷住,還有那無處不在的蛇,它們既是最好的示警者,同時也是最好的攻擊者。蕭風炙有一次險先把命給丟在裏麵,如果不是使用秘法拚著損傷元命逃出來,現在他的屍首早該腐爛了。那次潛入也讓蕭風炙不得不休養了好幾天,畜生道主望著再次加強守衛的國師府,愁得頭發都白了。 即使是這樣,蕭風炙也不得不硬著腦袋去打國師府的注意,因為事情一旦和那個名字都不能說的人扯上關係,整件事就沒了轉寰的餘地。身為輪回教專司情報的畜生道主,一旦有了那人的消息,蕭風炙絕對是第一個知道的。他苦苦追索著那人的消息,不僅是為了教主,更是為了他的妹妹。蕭風炙苦笑著,他是不是有點不自量力了點,奢望去打開過去那個鮮血淋漓的死結。 “客官,”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結巴惶恐:“您、您有客客客人——” 蕭風炙不動聲色地抓起了武器,之前因為對潛入國師府沒轍,蕭風炙隻能寫信回輪回教,叫豬小七多派點幫手過來,留下的會見地址就是現在的客棧。 “你的衣服是什麽顏色?”蕭風炙突地問道。 “青色。” 小二心驚膽戰地瞥了一眼身旁人全白的奇異衣服,抱著滿腔誹謗眼觀鼻鼻觀心。 暗號是對上了,但是這聲音……蕭風炙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聽見門外的人再次道: “吾等身著紅色,前來拜訪青衣人。” 這種口腔……蕭風炙不再遲疑,刷的一下打開門,門口除了一位噤若寒蟬的店小二,便是一個怪異打扮的人——他穿著一身完全密封的奇特白衣,臉上的麵具黑白分明,一半仁慈,一半猙獰。 輪回教中,青色代表畜生道,紅色卻是……天界道。 蕭風炙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他明明寫信給自己的手下,來的卻是牛馬不相及的天界道?第53章 第八騙 傀儡x小廝x右手 鬼麵少年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是說……”白詡翊的聲音很輕,陰陰柔柔的:“這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