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一聲開車,又假作無意識地,把卓揚的剛剛被姐姐拉過的那隻手握在了掌心,像是在把玩,也像是在暖著,大手覆蓋在上麵,拇指的指腹微微搓弄著。一下一下,心裏被抓撓起來的褶皺慢慢碾平,終於舒坦了。 完全出乎卓揚的預料,想象中的怒火並未爆發。沒有一句追究,沒有一句苛責,甚至連一點點過重的語氣都沒有,就好像早已商定好要支持他的行為一樣。他抬起頭愣愣望向嚴耀欽,對麵的男人表情依舊看不出悲喜,但是透過那副掛得久了,早已將冷漠當成習慣的麵具般的臉孔,那背後的老嚴,竟是笑著的。 - 晚上阿義哭喪著臉跑去找淩彩衣:“淩管家,我又做錯事了。你看這一次老板會不會炒了我?” 淩彩衣頂著一張促狹鬼的嘴臉,擠擠眼睛:“等我去給你探探。” 拎起兩塊料子跑上樓,正看到嚴耀欽手拿著跌打酒往卓揚房裏走。淩彩衣見縫插針詢問道:“先生,過兩天就是新年,家裏要更換一批軟裝,想問問您比較中意哪種花色。” 嚴耀欽胡亂掃了一眼:“都好,都漂亮得很,阿彩你拿主意吧!”說完一溜煙跑掉了,甚至還輕浮地吹起了口哨。 淩彩衣看著老板飛快消失的背影,又看看手裏兩塊從花樣到顏色完全不合他胃口的麵料小樣,耷拉著眼皮走下樓,交過阿義:“你的心就好好擱在肚子裏吧!” 卓揚臥室的門並未關緊,淩彩衣那些無關緊要的問話盡數被他聽了去。見爸爸進來,他主動將睡衣領子拉下肩頭,側躺在枕頭上懶洋洋地說道:“彩姨人真好,對誰都那麽熱心。她一定是替阿義探口風來的。這麽好的人,偏偏看上了木頭一樣的崇久哥。如果木頭再不開竅的話,彩姨就老了。” 兒子的話讓他止不住苦笑,最近對於“老”這個字眼,他總是出奇敏感。 倒了藥酒在手上,細心搓熱,揉在淤青處。兒子的肩膀很單薄,照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弱很多,骨頭清晰可見,仿佛稍稍用力就會捏碎掉一樣。嚴耀欽心裏一陣難過,如果還是從前的卓揚該有多好,健健康康,每時每刻都帶著笑意。 “老嚴,”卓揚見爸爸情緒低落、久久不語,多少也摸到點情由,忍不住開玩笑來調節氣氛,“昨天的話題還沒說完呢,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再不開竅的話,就老了!” 嚴耀欽知道兒子是看出自己心頭感慨,故意揶揄,隻覺得這個小家夥又可氣又可愛,忍不住手上重了幾分,卻沒舍得真用力。即便如此,依舊惹來卓揚嘻嘻哈哈一通誇張地躲閃。 嚴耀欽把人挪回到枕頭上,擺正,被子嚴實拉好,重新揉起藥酒,幽幽講道:“說起我喜歡的那個人,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很聰明,最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人心。如果作為對手,該是個很難對付的人吧,還好他從不會主動與人為敵。無論我心裏想些什麽——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說不出口的,他總是很輕易就看透了。我活了快四十年,隻遇到他一個人,隻有他……” 被一雙略顯粗糙的厚實手掌按摩著,渾身放鬆,卓揚不知何時睡著了,呼吸悠長而平穩,嘴巴傻乎乎嘟著。嚴耀欽想去幫他理好額前淩亂的碎發,猛然想起手上還沾著藥酒,情急之下趕緊在衣服上大力蹭了幾下,確認徹底幹淨了,這才用手指輕撥開發絲,露出幹淨清透的睡顏。 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對著夢中的兒子自言自語道:“我喜歡的人呢,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每次稱呼他名字的時候,都會覺得好窩心。我曾經傷害過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他,還好老天給了我一個機會,再次把他送到我身邊。我想讓他每天都開心,讓他笑,讓他忘記一切痛苦的經曆。可惜始終做得不夠好。人家都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嚴先生,可我自己知道,有些事我完全不懂,比如……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阿揚,我喜歡你!沒關係,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隻要能給我一個喜歡你的機會,足夠了…… 第39章 難以啟齒 那個夜裏,嚴耀欽在卓揚的房間坐到了很晚。兒子的呼吸聲起起伏伏,如同海岸邊的潮汐,安穩而又規律,一下下衝刷著印滿了淩亂足跡的內心。 明明知道沒有聽眾,他依舊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像是教徒麵對神像在做著虔誠的禱告。 可語言總是蒼白無力的,縱然心裏有著多少疼惜與愛意,能說出口的,也不過就是那些字句。嚴耀欽悄無聲息地和衣側躺在卓揚身邊,屈起手肘撐著額頭,默默凝視著兒子的睡顏。無盡衷腸,都融匯進了這熾熱而專注的目光之中。 夜色漸深,嚴耀欽帶著憧憬與惆悵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像個孤獨的遊魂般,依依不舍離開了他睡意正酣的阿揚。 - 第二天早上,卓揚是被嚇醒的。 他做了個夢,夢境浪漫而美妙,甚至還飄落著火紅的木棉花。這個夢裏沒有跌落,沒有追殺,沒有妖魔鬼怪,可對他而言,卻是個十足的噩夢。 卓揚讀書的校園裏頭,有一條窄窄的木棉道。那些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總是喜歡口耳相傳一些煞有介事的說法,比如,在木棉道下告白的話,就會得到理想中的幸福。久而久之,那條小路成了一個和戀情有關的傳說。 在夢裏,卓揚一個人走在木棉道上,四周浮起了迷蒙的晨霧。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地點,走得思緒遲疑。忽然有人在背後抱住了他,聲音帶著暖暖的氣息,噴灑在耳朵上:“阿揚,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卓揚回過頭,白茫茫的霧氣遮擋住了視線。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試圖去辨認,卻怎麽也看不清麵前的人。直到那人的麵孔靠了過來,距離越來越近,似乎要親吻他,五官才終於明朗起來。卓揚睜大眼睛細細看去,“啊”地叫出了聲,那人竟是嚴耀欽! 身體猛然向上一挺,卓揚從夢中醒轉過來,大口喘著粗氣,心髒也嘭嘭嘭亂跳。就這樣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愣怔許久才得以緩緩平複。夢中出現的畫麵自然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可是依舊有種當眾做了不倫之事的罪惡感縈繞腦海,揮之不去。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就會平白無故做出這樣的夢呢? 根據佛洛依德的理論,夢是意識與潛意識的體現,是對現實的象征、偽裝和檢查。可是自己對嚴耀欽,明明連父子之愛都放下了啊!即便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所作所為讓人溫暖讓人欣慰,自己確實心生感激,可也隻僅此而已,一旦康玉珠的事情處理完,離開裏島,就再也不會有什麽牽扯了。 想來想去,卓揚隻有把一切都歸結在了嚴予思身上。從嚴予行的隻言片語,以及嚴予思那些不計後果的行為來看,他對哥哥的依賴與付出早已超越了兄弟之情的範疇。或許是太愛哥哥了,以致誤入歧途,連性取向也有些混亂。如今自己侵占了他的身體,難保受了什麽影響,再加上這段時間接觸最多的人是嚴耀欽,才會生出這種毫無意義的巧合。 嗯,是巧合,一定是的! 雖然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但是走出房間,迎麵看到了活生生的嚴耀欽,臉孔還是不受控製地瞬間紅透了,連耳朵尖都開始發燙。 嚴耀欽被兒子的模樣嚇了一跳,三兩步跑過來,手掌立刻撫上了額頭:“怎麽了,發燒了嗎?臉這麽紅,呼吸還順暢嗎?” 卓揚渾身上下透著僵硬,手腳不知道該放在哪裏,隻好尷尬地翹起嘴角,低低垂下頭頸小聲回答:“我很好……很好……”然後飛快地逃掉了。 下樓的時候還絆了一下,差點摔出去,驚得嚴耀欽冷汗直流。 - 一整個白天讀書,遛狗,吃飯,跟著淩彩衣為過了年添置新裝而量尺寸,與卓緣偷偷會麵商議事情……卓揚故意把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以求那個夢所帶來的悸動盡快過去。 可是到了晚上,一躺在床上,夢裏嚴耀欽的臉和他說話的樣子卻再次浮現在了眼前,嚇得卓揚立刻睡意全無。 好容易熬到深夜,全家人都沉沉睡去,他下了床,踮著腳尖溜出房門偵查了一番,確認安全後,偷偷打開電腦,搜索出一些少男通常會拿來滿足某方麵幻想的圖片,看來看去,果然全無一點感覺,連一絲一毫的欲望和心跳加速都沒有。 從前卓揚一直自認為是個心理很健康的孩子,進入青春期後,偶爾和朋友兄弟一起,也會聊到女孩子身材相關的話題。他沒有出奇的興奮,也不會刻意去回避,對於情感與性,完全抱持著一種順其自然的正麵態度。 可是怎麽也想不到,死亡所帶來的後遺症並不僅僅是哮喘和孱弱,還有這難以啟齒的癖性。 卓揚頹然地倒在床上,咬著嘴唇瞪著眼,賭氣似地用腳踢著被子,抱住厚實的棉被又摔又打。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自己屬於“異類”這一現實,隻能在心裏默默自我安慰說,嚴予思因為身體的原因,發育遲緩,雖然滿了十五周歲,可下巴還是光潔一片,嗓音也尚未轉變成渾厚的男聲,這樣說來,他之所以對女性沒有興趣,很可能隻是時間未到罷了。 - 又三天,迎來了農曆除夕。 電視台裏舉辦跨年晚宴,邀請島上的政商名流們攜眷出席。嚴家沒有女主人,嚴耀欽也沒有什麽固定關係的情人,往往遇到這種場合,出於禮節,總是請康玉珠作為女伴一同前往。 今年康玉珠特意向淩彩衣詢問過嚴耀欽可能選擇的著裝,並配合著風格,準備好了幾套相應的禮服。她是個處處好勝的女人,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向來一絲不苟。提前好些天就開始做臉,按摩,護膚,務求保持在最佳的狀態。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嚴耀欽那頭卻沒有透露出一點口風,隻字不提晚宴的事,康玉珠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想主動去問,又過不了自尊心那一關。隻好在各種忐忑與糾結中,苦苦地捱著。 除夕當日,她故意打扮成休閑隨意的樣子在嚴耀欽眼前晃來晃去,僥幸地希望姐夫隻是一時疏忽,忘記了對自己提出邀請。可能下一刻,就催促著自己去換裝打扮也說不定。直到阿萬走進來提醒老板說該出發了,看到隨從幾人也一絲不苟地盛裝打扮過,她才徹底死心。 那一刻,這個女人精致的麵容靜悄悄地枯萎了。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差錯,先是被無端端粗暴對待,之後又被束之高閣。如果說是因為嚴予思做錯了事,自己出麵維護,受到波及,那最該冷淡對待的不是嚴予思才對嗎?可那個孩子卻明明還是被萬千寵愛著啊! 看著嚴耀欽連出門前還要巴巴跑去小外甥麵前,彎下腰靠近了很溫柔地叮囑著什麽,一臉的憐惜寵愛,康玉珠覺得心裏很不舒服。有意無意之間,她已經把姐夫的一部分據為己有了。 她不在乎嚴耀欽三不五時靠漂亮的年輕男女解決生理需要,也不在乎他心情不好時拿自己出氣發泄,可是那種全神貫注、雙目對視著的笑意,應該是屬於她的,並隻能屬於她。 姐姐的兩個孩子,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姐夫是姐姐的男人,姐姐不在了,就該交由自己來繼續愛他才對啊! - 嚴耀欽有嚴耀欽的想法。 他雖然不知道卓揚在紅酒裏下藥和打探康玉珠底細的真實意圖,但是他很清楚,卓揚是不喜歡康玉珠的。 活了四十年,嚴耀欽早已修煉得世事洞明了。他想甩開康玉珠,有無數種借口,每一種都可以做到自然而得體,既不傷麵子,也不傷感情。可是這一次,他偏偏什麽舉措都沒有。明知道康玉珠在一旁經受著百爪撓心的煎熬,依舊抱著惡劣的心態,生生拖著對方。 臨出門前,眼看著康玉珠按耐不住,跳到自己麵前故作姿態地轉來轉去,嚴耀欽得意地湊到卓揚跟前邀功道:“怎麽樣小家夥,看著痛快嗎?” 卓揚早已看出了康小姨的慘狀,隻是裝作未曾留意罷了。聽見爸爸的話,他不屑地撇撇嘴:“老嚴你的行為越來越幼稚了,簡直可以和嚴予思媲美!” 從最開始,他就知道什麽才是對於康玉珠最有效的報複,可他不會選擇那樣做。他所要的結果,是讓對方永遠失去威脅到自己和自己親人的能力。如果因為憎恨而不擇手段地一味使對方痛苦,那和嚴予思、康玉珠之流,又有什麽分別? 外公是潮汕人,卓家的傳統,對過年一整套習俗十分重視。很多事,卓揚決定出了這個年節再動手,也是為了不破壞喜慶的氣氛。他向來是個溫和的人,哪怕要設計別人的時候,也不會疾言厲色,凶神惡煞。難道對付壞人隻能冷著臉去打去罵?也大可以麵帶親切微笑,做著“請”的手勢,將其送入深牢大獄,永不翻身嘛。 嚴耀欽對於卓揚的評斷早有預料,隻一笑而過,接著輕聲報備道:“我去去就回,應酬一下露個臉,等會吃過年夜飯,親手煮水餃給你吃。”想了想又細心叮嚀著,“覺得累就先休息一下,出去看煙火的時候記得穿好外套。晚上怕炮竹聲嚇到波比,我已經吩咐人安頓好它了,總之什麽都不需要你再操心,乖!”說完伸出手指,在卓揚臉蛋上小小捏了一下。 望著嚴耀欽離去的背影,卓揚猛然察覺到自己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掛起了淡淡的笑意,想起那個難以啟齒的夢,他趕緊伸手去揉了揉臉頰,使肌肉鬆弛下來,恢複了平靜神色。又用手掌狠狠搓著被捏過的皮膚,似要把什麽殘留的物質擦掉。 第40章 姨甥反目 嚴耀欽沒有食言,真的隻是在宴會上露臉打個轉,就急三火四地趕回來了。 到家二話不說,紮起圍裙就進了廚房。連淩彩衣在內,所有人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楞了好一陣,都慌忙跟著老板往廚房裏鑽,提心吊膽地幫忙打著下手,不知道嚴先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嚴耀欽做事很專注,和麵,伴餡,調味,都是一手包辦,頗有幾分專業架勢。對於周遭的緊張氛圍絲毫不去理會。 此刻他就像個十八歲初浴愛河的毛頭小子,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哪怕是心上人漫不經心的一個眼神,一句肯定的話語,肌膚與肌膚之間一下小小的碰觸,都可以由內而外迸發出熊熊烈焰。可惜這足以驚天動地的激情,卻沒地方去使,他既不敢明目張膽地表達愛意,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向對方索取愛意,隻能將全部情感,傾注在這一碗再普通不過的水餃裏頭。 揉捏著麵團的嚴耀欽太過投入,隨著手上的力道,眉頭緊緊皺著,腮邊的肌肉線條繃起,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凶狠慣了的人,一旦認真起來,周身帶著寒光,讓人不敢靠近。 康玉珠幾次鼓起勇氣想湊近來軟語交好,又被姐夫的神色駭住,訕訕退了出去。 裏島本地的“團年飯”並沒有吃餃子的習俗,海鮮和盆菜才是主角。康玉珠搞不明白嚴耀欽怎麽會心血來潮親自煮什麽清湯餃。等到食物端上了桌,嚴耀欽很小心地單獨盛出幾顆,晾涼了,獻寶似地送到卓揚麵前,而小外甥竟也像被伺候慣了一樣,心安理得地端起來就吃。從前那孩子挑食又別扭,絕對不會喜歡這種寡淡的食物,可是此刻卻像個貪嘴的小動物一樣,吃得香甜,住不了口。 康玉珠心裏發堵,很不是滋味,那餃子,分明是特意做給外甥一個人吃的。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準,她感到一切都不對勁了!姐夫對待小兒子的態度和從前完全不同,不再是滿不在乎的縱容,而是殷勤中帶著點誠惶誠恐,就好像……在討好嬌氣任性的小情人一樣。 調轉目光去觀察嚴予思的臉,康玉珠忽然發現,那小子不知不覺間,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不僅僅是眉眼,臉蛋,還有氣質,一顰一笑說不出的從容淡雅,神采風流。最重要的是,他還那樣年輕,十五歲的少年,仿佛剛剛抽出嫩葉的枝條,鮮嫩中招展著勃勃生機。 偏偏自己與他有著相似的五官,對照之下,三十幾歲失去了彈性的支撐、隻能依靠粉底與腮紅描摹出的美貌真是讓人挫敗又悲哀。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康玉珠很清楚,自己正深深嫉妒著那個一手帶大的孩子,嫉妒他的青春,嫉妒他的待遇,嫉妒他犯下彌天大錯卻沒有被放逐,反而越來越受寵愛。 康玉珠冷眼看著對麵的父子,端起杯酒一大口吞下去,借著得體的笑容掩飾住陰暗情緒,胳膊肘拐了拐旁邊的嚴予行,悄聲問道:“覺不覺得,你爸和予思都變得很奇怪?” 嚴予行正好奇地夾了顆水餃塞進口裏,想看看爸爸大張旗鼓的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嘴裏含著東西,說話聲音也模糊不清:“唔?這餃子餡裏頭不知道放了什麽材料,味道很奇怪!” - 從初一到十五,嚴家上下都表現得一團和氣。嚴耀欽和嚴予行父子兩個照舊忙得看不見人影,康玉珠抓住一切機會試圖討得姐夫歡心,以求不要再被打發去偏遠的東島。 卓揚看起來很清閑,卻私底下做了不少小動作,一邊裝神弄鬼嚇唬小姨,一邊在大哥麵前故布疑陣。嚴予行早就對弟弟買凶殺人一事心存困惑,被他連哄帶騙地一激,倒真重新花力氣去查了一番。 選好日子,康玉珠找了一班和尚道士,到卓揚的墓地去做個通法事。她從前也並不相信什麽因果報應,可是眼見著卓揚死後自己的境況愈發糟糕,被發配去了東島不說,早已視為囊中物的姐夫竟開始不理不睬,態度冷淡。留心觀察下來,外甥口中講到的怪事也都一一應驗了,這些都讓她不能不後怕。病急亂投醫,失了章法。 當然,說什麽冤鬼作祟,歸根結底,還是心裏有鬼。 法師們又是焚香燭又是燒冥紙,念念有詞地忙活了好一陣,儀式即將結束,卓揚才姍姍來遲。出乎康玉珠的意料,隨著小外甥一同前來的,還有嚴予行,這讓她心裏犯起了嘀咕。 康玉珠沒有質問卓揚的誤時,反而試探著詢問嚴予行:“你怎麽來了?難道這點路程,還怕人把弟弟拐走了嗎,誒呦,他已經不小了。” 嚴予行並不善於偽裝,臉色始終陰沉著。等到打發了那些道士,他擰起眉毛反問:“我是不是也該問問小姨為什麽會來啊,你一向不喜歡卓家人,又怎麽會大老遠跑來祭奠卓揚呢?” 康玉珠看著大外甥那張肖似姐夫的臉孔,一下就體會到了對方話裏話外的意思,惡狠狠瞪了卓揚一眼:“予思你這是幹嘛?什麽時候學會栽贓嫁禍了,我和你哥哥是你最親的人,看著我們之間出現矛盾,對你來說又有什麽好處?”這話明著是責備嚴予思,其實也在說給嚴予行聽。 卓揚順水推舟,一臉委屈地望向了大哥,恨不得擠出幾滴眼淚瓣來。 “予思他什麽都沒說,是我發現不對頭,主動去逼問他的。”嚴予行無奈地歎了口氣,“小姨啊,我知道你的心思。爸爸對卓揚越來越喜愛信任,你氣不過,也害怕他搶了我的位置,我又何嚐不怕呢!可是你不該自作主張,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啊!” “你這是在埋怨小姨?”康玉珠的眼睛裏流露出足以亂真的悲傷,無論如何,她不能失去這個外甥,現在嚴予行已經成了她陣營之中最後的依靠。康玉珠後發製人地高聲質問,“我是為了誰?我為了哪一個?姐姐死得多冤枉,難道你忘記了嗎?我反正是永遠不會忘的!他們卓家的人,都不是好東西,當媽的來搶還不夠,兒子也要來搶!你媽媽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兄弟,小姨一定要幫你們守住應得的東西,再不能讓姓卓的那對母子得逞!” 她了解嚴予行,外表老成持重,內心卻很單純,憑著三言兩語,揪出一個共同的敵人,事情就很容易混過去了。十幾年朝夕相處,情同母子,母親和兒子又能生出什麽嫌隙來? 嚴予行沒有反駁,轉過身點起支煙,對著卓揚的墳墓默默抽著。正如康玉珠所想,十八年了,他早已把小姨當成了半個親生母親。他也一直相信,康玉珠真的如她自己所說,是為了姐姐在守護著兩個孩子。可是這段時間來深入調查,又從嚴予思那個傻小孩嘴裏詢問出某些隱情,使他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那就是小姨其實是做好了犧牲嚴予思的準備。 真相到底如何,卓揚也不清楚,他隻是根據所掌握的情況逆向推測罷了。而借著哥哥追問的時機故意透露出的那些訊息,也是半真半假,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是被他蓄意誇大了。依仗著嚴予行對弟弟的感情與愧疚,倒是輕易就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