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那是我目睹的,阿南和夏花的唯一一次吵架。


    還好,後果不是很嚴重。事實上,那天夏花還沒有進電梯,就已經被我和阿南合力拉回,他們很快回到房間去和談,留下我一個人在客廳裏坐立難安。


    不用講,他們爭吵的原因,一定是因為我昨晚徹夜不歸。隻要我和毒藥在一起,阿南心中那道坎就過不去。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好不容易阿南出來了,我正要說點啥,他用手勢製止了我,對我說,“你休息一下,我到樓下走走。”


    很明顯,他不想和我麵對麵交流這個尷尬的問題。


    那天夏花一直在她房間裏呆著,沒出來。阿南散步回來做了晚飯,也是送到她房間給她吃的。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罪人,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犯的是哪樁罪。我默默地吃完飯洗完碗筷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就是給他打電話,我有滿腹委屈以及滿腔思念想對他傾訴,但是,他居然沒有接我的電話。


    我坐在床上,萬念俱灰。


    差不多夜裏十二點,他的電話才回過來,我賭氣,也沒接他的。還學他把電話開到靜音,用枕頭把頭蒙住,下定決心不理他。沒過一會,屋外響起敲門聲,我起身開門,是穿著睡衣的夏花,拿著她的手機對我說:“找你。”


    算他狠!


    我接過電話剛“喂”了一聲,那邊已經傳來暴喝:“不接電話幹嘛?”


    “剛才洗澡了,我一會兒用自己的電話回你。”我可不想當著夏花跟他吵


    “等你三分鍾,不然就永遠別再打來!”他說完這句,電話“騰”掛掉了。火氣還真是不小。


    我把電話遞回給夏花,她笑著說:“他真急了,你要再不理他,我看他又要直接飛回北京來了。”


    “你們沒事了吧?”我指指外麵,輕聲問。


    “沒事,”夏花故作輕鬆地說,“兩口子嘛,吵吵正常的。你爸也是,一天到晚不是叫我吃這個就是要我吃那個,我也知道他是為我好,但我真的吃不下,煩都給他煩死!”


    既然她有心瞞我,我也不想拆穿她。


    “過兩天我就搬回學校去住了,我要回律師事務所上班,那裏比較近,再說我在學校也住得習慣。走了你們可別再吵,不然連個勸架的都沒有。”


    “哦,”夏花說,“沒事,我們自己吵架自己勸,也是樂趣。”


    她說完,笑著拉上門出去了。


    等夏花出去了,我這才縮到被窩裏和他通電話,算他識相,語氣軟下來不少,還主動解釋說:“一下飛機就忙到現在,手機關的靜音,沒聽到你電話,對不起。”


    “是不方便吧。”我悶聲悶氣的說。


    “又在找抽了,”他威脅我說,“你給我聽好了,以後你再敢不接我電話,我就永遠消失,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我。”


    “我也可以消失,讓你一輩子也找不到我!”我哼哼。


    “誰願意找你。”他說,“得瑟。”


    “是你說的哦。”我說,“我試試看。”


    “你要幹什麽?”他開始緊張。


    我總算贏回一句,哈哈大笑。


    那天的電話一直通到早上五點,整整5個小時,手機早打到沒電,隻能插著充電器講下去,其實也沒說啥,但就是想聊下去,舍不得掛斷。隔著遙遠的距離,我覺得我們都有點慌,好像對方隨時都會消失在空氣裏,再也抓不住彼此。


    直到掛電話的時候我才發現手機裏有一條洛丟丟發的未讀短信:


    “他讓我家破,我讓他落花人亡兩不知!!!!!!!”無數個歎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夜店喝高了,打完電話的我累的很快睡著,忘記了回複。


    沒過兩天就開學了,我搬回了學校住,也恢複了去方律師的事務所上班。那些日子真的是超忙,工作、學習、畢業論文,加之對他的思念,折磨得我又瘦了一大圈。


    方律師很重用我,重要的案子都帶著我。我也開始能拿到固定的薪水,雖然不高,但比起很多還在拚命找工作的同學來講,我已經足夠幸運。唯一遺憾的是他來北京的日子一拖再拖,阿吉的那個店,據說轉手也辦的不是很順利。


    麵對電話那邊多少有些急躁的他,我隻能安慰他慢慢來。


    五月中的一個周末,我忽然接到顏舒舒的電話,約我去喝下午茶。


    她有車,所以遷就我,我們約在離我學校較近的一家咖啡屋。幾個月不見,她已經儼然混成時尚女妖精,在室內帶著墨鏡照樣倍感自如,腳蹬一雙時下最流行的羅馬涼鞋,綁帶纏到腳踝以上的部位,鞋跟至少有十厘米,碎花短身連身裙露出曬得有些黝黑的小腿,再加上整個人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聳著肩膀,像等著街拍的女明星。


    同她相比,我則完全是土鱉一個。


    “可別告訴我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炫身材。”我打趣她。


    “當然不是!”她坐直,終於舍得摘掉她的墨鏡,閃亮亮的眼線像長了翅膀似的,飛的我兩眼發花。


    “好,我要宣布了,你不要笑。”她說。


    “不笑。”我一邊說已經一邊笑起來。


    她從隨身攜帶的手包裏掏出一張小小的粉紅色賀卡,鄭重的推到我麵前,上麵寫著四個閃亮亮的大字——結婚請柬。


    啊!結婚!


    她拖長聲音說:“快——祝我新婚快樂!”


    我迅速翻開請柬,她沒開玩笑,上麵真的寫的是她的名字:顏舒舒小姐,孟和先生新婚誌喜,歡迎馬卓小姐撥冗光臨。我的天!


    “馬卓。”在我還盯著請柬完全沒回過味來的時候,她推開茶杯站起身來,坐到了我這一邊。剛坐下,她就忽然的伸長手臂,抱住了我。


    在她花香型的香水包圍下,我有些鼻酸。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在熱戀的原因,我愈發多愁善感,越是喜事,越是唏噓不已,好像年少時被我按捺的感動神經被刺激了一下,忽然就變得特別發達。


    顏舒舒趴在我的肩膀上,用嗡嗡的聲音說:“替我高興不?”


    “高興的。”我老實回答。


    “除了家裏人,你還是第一個知道的,我也知道有點‘閃了’,但這麽多年,忽然遇到一個讓自己還算心動的,人家又追得緊,就不想放手了。”


    我問她:“他好不好?”


    “對我好那是沒話說,我要幹嘛就幹嘛,在家裏煮飯燒菜做衛生他一把罩。我帶他回老家,連我媽那個挑剔婆對他也滿意得很。


    “那挺好。”我真為她高興。


    “好是好,還是覺得好像少了什麽一樣。”她伸長胳膊說,“最近我老想回到高中,在同學之間偷偷摸摸的賣點小玩意,掙點小錢偷著樂,要不就是和我媽吵架,或者和肖哲打架鬥嘴,做我的標準傻大姐。但是那些日子畢竟會不來了呀,馬卓,我們都要向前看的,是不是?”說完,她掏出手機來,給我看那個叫“孟和”的人的照片,說實話,長相很普通的一個人,微胖,笑起來像憨厚的“多啦a夢”。


    “他家是買皮裝的。”她撇撇嘴,說,“馬卓你結婚的時候最好選冬天,我送你十件皮衣,保證件件質量好,有麵子!”


    “不結婚也得送!”我說,“這可跑不了。”


    “送送送。”說罷,這個傻丫頭忽然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邊哭一邊說,“馬卓,伴娘我找別人了哦,主要是覺得我沒你好看,如果你是伴娘,我會有壓力……”


    什麽話啊,不過我沒哄她,因為我覺得這哭聲裏,更多的是對幸福的宣告和太過靠近幸福的忐忑吧。


    “馬卓,”她嗚咽著說,“你要趕緊談戀愛結婚啊,要不然以後我的女兒比你的兒子大好多歲,不般配了哦。”


    她想得可夠遠的!


    “好啦,”我哄她說,“不要哭了,新娘子要保持漂亮才行,眼睛哭腫了可不好看。”


    “不哭了!”她抹掉眼淚對我宣布,“還有件事,肖哲快出國了,你知道嗎?”


    出國?!


    “他本來是放棄了的,在北京單位都找好了。但上星期他突然跟我說那邊的導師有一個很大的項目要開始了,很希望他能早些過去幫忙,還特地為他保留了名額申請了獎學金,連簽證都很快辦下來了。”


    “哦,這樣。”


    “我就徹底斷了念頭了。”顏舒舒飛快地說,“有些人拚了命也夠不上,累都累死了。何況,孟和追我快一年了,家裏什麽都替我準備好了,我沒理由再拒絕了。”


    我拍著她的背,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算心中疑問再大,我也實在問不出口,是不是因為肖哲出國,才是她“閃婚”的真正原因?


    我寧願相信,她真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另一半,所以才放心交出自己,告別從前的那個她,勇敢過全新的生活的吧。


    那天她未婚夫來接她,她在咖啡屋門口轉身,挽著孟和的手上了車,那輛紅色的小跑車子漸漸遠離我的視線,她淡淡的香水味還留在我身上,我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和我擁抱,那是在高中,某一次我曾替她解圍之後。那時的我是多麽不習慣與別人的肢體接觸,但她緊緊的擁抱幾乎要將我內心隱藏的冰凍融化。我也還記得,那一次在雪地裏,她堅定地握著我的手,對我說:“馬卓,我們是朋友,我絕不會丟下你的。”不管過去了多久,年少的友情,都像那盞為你等門的燈,永遠暖暖地照在心頭。


    我是真心祝她幸福,在丟失了曾經以為一定會深愛一輩子的愛人後,我亦相信她一定會幸福——在人生的另一端旅程,在與另一個人一生相守的漫長的未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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