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知道是燒的架不住了還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遇到帥哥就沒了主意,總之從上了出租車,報了家裏的地址後,洛丟丟一直聽話的靠在我身上打盹,不再胡說八道。


    她的衣服是半濕的,散發著要命的潮氣。她的腦袋擱在我的肩上,很沉很重。而且她家真的太遠了,我們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在我擔心就要直接開到河北去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別墅區這才出現在我眼前。謝天謝地,這一回她沒有騙我,不然我身上的錢,估計都不夠打車回市區的。


    門口的保安穿著製服,站在小亭子裏,堪比蠟像,來往車輛均需刷卡才能進出,我拍醒洛丟丟,她搖下車窗,冷冷的看了保安一眼。保安顯然認識她,從亭子上慌慌張張的下來,替她打開方便之門,還招呼她:“洛小姐,春節愉快!”


    也許是因為天色尚早,這個看上去一花一草都很名貴的小區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影,大過年的,也看不到一點喜氣,連家家戶戶門上的春聯都看不到,怪事了,難道有錢人都不過年嗎?


    洛丟丟指揮者車子在小區裏繞來繞去,終於在一幢樓房前停了下來。


    我付了一百二十多塊的打車費,把她拉下了車。


    “你知道我昨晚為啥不回家了吧,你給我一百塊不夠,司機把我扔半路上,我搞不好就被狼吃了。”


    這是她一貫的作風,說什麽都振振有詞,聽上去反倒是我的錯!


    我拉著她往大門邊走去,正要伸手按門鈴,她一把拉住我,神秘兮兮的說:等等,你說我媽會不會死在裏麵了?


    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罵她說,“有病!”


    “沒錯,是有病!”她笑嘻嘻地抓我的手去碰她的額頭,“這不,還燒著嗎。”


    我按了門鈴,等人來開門的時候,洛丟丟忽然又說,“我答應你回家,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把那個帥哥手機號碼告訴我,ok?公平競爭嘛。”


    “想都別想。”我說。


    等了好一會,沒人來開門,我正犯愁,洛丟丟從牛仔褲的屁股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塞進了鎖孔裏。


    早說有鑰匙嘛,她才是如假包換的欠扁找抽型。


    門推開來,呈現在我麵前的豪宅讓我驚呆了,我完全沒想過外表這麽富麗堂皇的房子裏頭可以亂成這個樣子——到處都是打包好的垃圾,黑色的白色的塑料袋堆在牆角,可以看到空氣裏浮動的灰塵,整個家仿佛被層層的灰塵包裹起來,透過灰塵,我很快找到了吳媚媚,她穿著一件單薄的浴衣,躺在一塊勉強可以稱作是白色的羊毛毯上,用胳膊支撐著半個身子抬起,懶懶的喊了一聲“誰?”


    她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就算家裏來了賊,好像她也可以很自然的和他打個招呼然後繼續睡著一樣。


    我注意到,她麵前還開著包家庭裝的超大薯片,巨大的電視機屏幕上放著狗血的韓劇,隻是沒有聲音,散亂的麵紙顯示她對劇情的全情投入和依賴。


    我從未見過一個中年人,多愁善感缺乏控製力到如此地步,我猜她一定是瘋了。


    “還好,活著。”洛丟丟在我身後無奈的說。


    “丟丟!”吳媚媚這才辨認出站在我後麵的人是洛丟丟。她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從地上爬起來,拖鞋都沒穿,光著腳,一直衝到我身後,用力的擁抱了她。“丟丟,你到哪裏去了!哎呀,你終於回來了,媽媽在到處找你你知道不,再找不到你,媽媽就真的快要死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剛才還在笑嘻嘻的洛丟丟此時竟然也哭了,她抱住她媽媽,拚命嚎啕,哭聲驚天動地,她們像兩個闊別已久的落難姐妹一樣抱頭痛哭,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場麵,別過頭去,盡量不看她們,事實上,她們也確實忽略了我的存在。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們互相替對方抹眼淚的場景,我忽然就想起那年,我離家出走回來林果果坐在地上撕我衣服的那一幕,心都快碎了。


    真奇怪,為什麽有些情感,穿越了時空後,依然具有一模一樣的殺傷力?


    好不容易情緒穩定,母女兩分開來,吳媚媚這才顧得上我,連聲對我說:“謝謝你,馬律師,謝謝你把丟丟送回來。”


    “舉手之勞,”我說,“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等等,”吳媚媚忽然慌慌拉住我,“等我去換件衣服,我帶你們出去吃飯,丟丟你也一定餓了吧。瞧你,瘦成這樣,在外麵都吃了些什麽啊!”


    “她在發燒,昨晚淋了雨。”我說,“你讓她好好休息。”


    “發燒?”吳媚媚摸摸洛丟丟的額角,顯然沒了主意,”怎麽會發燒??等等,我得找找,不過家裏好像沒有退燒藥!馬律師,你說要不要到醫院去掛水啊?


    她真是毫無主張,抓住誰誰就是救命稻草。


    “不要。”回答的人是洛丟丟,她一頭倒在沙發上說“我要睡了,醒了後,我要吃麥當勞,漢堡,兩個。”


    “你還是換身衣服洗個澡吧,”我走到她身邊說,“不然感冒會加重的。”


    “我想死,”她在沙發上把自己拉直了大喊,“我活膩了,我他媽早就活膩了!”


    “好了,”我推她,“乖,去洗澡。”


    “姐姐你別走,”她聲音裏含著乞求,“我不想睜開眼睛看不到你。”


    “那你聽話,乖乖洗澡。”我說。


    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拉著我說,“來嘛,姐姐,陪我上樓,來參觀一下我的房間,求你了。”


    “馬律師,你就陪陪她吧。”吳媚媚也求我,“你看,我得去小區外麵的藥店給她買點藥,再買點吃的東西回來,丟丟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等我回來你再走好不好?”


    “別理她,我們走!”就這樣我被洛丟丟一路拉扯著上了二樓,與一樓的髒亂相比,二樓無疑是天堂。


    洛丟丟的房間奇大,床柔軟舒適,放眼看去,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一應俱全,還有個很大的露台,我想,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半都不會理解她為什麽不願意呆在這裏享清福而寧願上演離家出走的把戲吧。


    或者,這就是精神上的某種不滿足吧。


    “姐姐,”洛丟丟神神秘秘地看著門外,小心地把門關好,從裏麵鎖好這才按我到椅子上坐下,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有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什麽?”我問。


    她趴到床下,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來一個盒子,她打開盒子,從裏麵再扒拉出一個布袋子,布袋子解開來,最終拿出一個u盤。


    她舉著u盤,像舉著什麽貴重物品來到我身邊,將它塞到我手裏說,“姐姐,這個你一定要收好,記住,如果我或者我媽有一天遇到什麽不測,你就把它交給警方,或者,用它去換很多的錢。


    她又在玩什麽把戲!


    “一定要收好!”她說“拜托了!”


    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我將信將疑的把u盤放在我包的內口袋裏。


    “姐姐你等我哈,我衝衝就出來。”她當著我的麵脫掉了外衣,奔進了浴室,從背影看,她真是瘦的不可開交,像一顆發育不良的番茄苗。


    “感冒了還是泡一下比較好。”我說。


    她甩給我一個飛吻,進去了。


    “姐姐,”她在衛生間大喊,“你還沒走吧?”


    “沒。”我大聲應她。


    “姐姐,”她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給我一百塊?”


    我沒回答她,我眼光正看到床頭,那裏放著洛丟丟和吳媚媚的照片,母女兩笑得真甜,那時候的洛丟丟,應該十歲左右吧,頭發梳成兩股辮,打扮得仿佛美少女戰士水冰月的樣子,發飾還是hellokitty的,看來她從小就是摩登女郎。她終於不再亂喊,衛生間裏隻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我有點無聊,隨手翻起洛丟丟放在床頭的一本書,那是一本日本的漫畫書,書上被她用紅筆做了很多記號,寫著怪嚇人的字:殺!殺無赦!納命來!滅你全家!同歸於盡等等。


    真不明白她小小年紀,到底跟誰有如此深仇大恨?


    洛丟丟洗完澡出來,吃了吳媚媚給她買的藥,很快沉沉地睡去。我和吳媚媚下樓來,發現她已經將樓下收拾過一番,正午的陽光傾瀉下來,照在真皮沙發上。我忽然想起昨晚他跟我提起過的所謂的“別墅”,說起來現不現實真不重要,因為光是承諾就足夠讓我感受幸福的重量。


    吳媚媚堅持要送我回家,換了一身行頭的她看上去精神了很多,不知為何,我不敢多看她那張精致的臉,因為實在美的無法形容。


    “我自己回去就好,”我說,“你在家陪著丟丟好了。”


    “她不睡上一天不會醒的,”吳媚媚說,“每次離家出走回來,都是這樣。你就讓我送送你,我心裏也好受些。”


    我沒再拒絕她。


    回去的路上,吳媚媚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冒昧地問一下,你在方律師那裏做,多少錢一個月?”


    “謝謝你的信任。”我說“不過我還是希望,可以做個好律師。”


    她看著我,歎息說“丟丟有你十分之一,我就滿意了。”


    “她還小,”我說,“來日方長。”


    她聽我這麽說,無端端就要掉下淚來,似心中有萬千傷悲,不知道找誰訴說,我遞給她麵巾紙,她跟我說謝謝,我不敢隨便說話,生怕再觸動她什麽傷心之處,像她這種女人,實在是天生嬌寵的命,若不是攤到這樣的一個女兒,應該沒什麽煩心事可言吧。


    那天我回到家裏,已經快中午一點了,正要開門,就聽見夏花在裏麵的大喊大叫聲:“你這麽在意,那我們分手好啦,我們分開了,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看來,他們吵架了。


    我還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夏花已經拉開了門,身後拖著一個行李箱,她淚眼朦朧的看我一眼,就頭也不回地往電梯口那裏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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