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樓下大廳,可四處都沒有奧斯卡的蹤影,那一瞬間,我以為他丟下了我……是啊,我和我的父親殺了人……我該怎麽辦?    正在這時,一隻手忽然拽住我,把我拉出了大門。    奧斯卡的黑色風衣在寒風中鼓動著,獵獵作響,他把我推上了一架馬車,關上車廂門,他才低聲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奧斯卡……我……我殺了人……”我驚慌的說。    “冷靜一點!”他突然厲聲道:“剛才你們一出門,艾薇兒夫人就發現了,她去追你們,為了不被懷疑,我沒有阻攔她,本打算下次再找機會的,可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是你殺了她嗎?你有沒有受傷?”    “你沒聽到嗎?奧斯卡!我和我父親殺了她,你……你不把我交給治安官嗎?”    “你在胡扯什麽!”他生氣的瞪著我:“就算你失手殺了她又怎樣?她罪有應得!先冷靜下來,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當時太混亂了,她抓著我們不讓我們跑,我把她打昏了,然後父親……就舉起石頭砸死了她,他一下下砸著,幾乎一眨眼就結束了,我……我沒有辦法阻止他,我們完了,我和父親會被送上絞刑架……”我抓著腦袋,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你不會被送上絞刑架,我不會讓你被送上絞刑架!你也沒有殺人,殺人的是你的父親,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不要胡亂責怪自己!”    “是我把她打昏的,上帝啊,她是個貴族!我沒能阻止他,我應該阻止他的……”    “這不關你的事,要怪也怪那個女人自己,是她自己作惡才落得這種下場,惡人就應該有惡報!”奧斯卡抓緊了我依然顫抖的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臉頰,讓我麵對他。    此時他的表情異常嚴肅,聲音也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    “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麽說什麽都沒有用了,現在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你父親說是強盜殺死了艾薇兒夫人,那麽你也要咬死這點。這裏的大門是敞開的,那麽有外人闖進來也無可厚非。你馬上給我鎮定下來,然後回去,剩下的事由我來擺平。”    “不……我們殺了她……我們殺了人……我們應該……應該對治安官說實話……”    奧斯卡忽然吻住了我,他的吻強而有力,這一吻結束後,他盯著我的眼睛說:“不要為壞人造成的惡果去懲罰你自己,如果這個世上還有正義的話,就不會讓無辜的人為捍衛自己而承受懲罰。如果你要為此懲罰自己,那麽我該怎麽辦呢?你要丟下我嗎?”    “奧斯卡……”    “如果你愛我,就照我說的做!”他異常堅決的把我推下了馬車,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堅定的神色。    “快去。”他說:“答應我,照我說的做,你不是說過再也不會離開我嗎?所以照我說的做!”    於是,我倉皇的逃回了父親身邊,父親是個很理智的人,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編出一整套故事,讓整件事的發展合情合理。而且他還是個很會演戲的人,臉上的淚水和痛苦的表情不是假的,幾乎每個來質問他的人都會看到他為妻子痛哭流涕的模樣,我簡直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多淚水。    有關今晚的事情,父親的回答始終隻有一個答案。    “天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我隻記得他又高又壯,一下就把我打倒在地……哦,我求你們不要再問我了,我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就恨不得跟我的妻子一起死去,太殘忍了……他把我的妻子用石頭砸的血肉模糊……艾薇兒……艾薇兒……你們還沒抓住他嗎……”他哭的太淒慘了,人人見了都得跟他抹一把辛酸淚,繼而不敢再多問什麽。    我也隻好跟著父親的口風說:“天太黑了,我隻看到了那人的背影,沒看到臉。”    第二天,尤紮克男爵夫婦在宴會上遇襲的消息傳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甚至還上了報紙頭條。父親把我帶去了他的莊園,或者說是尤紮克男爵的莊園。這位男爵祖上曾富裕過,所以莊園非常龐大,而且因為熱愛畫作,收集了無數名畫,稱得上財大氣粗。    艾薇兒夫人有一子一女,大女兒隻有十歲,小兒子才七歲。父親告訴我,這個小男孩其實是艾薇兒夫人和莊園管家的私生子。但父親口中的那位管家根本不在莊園,隻有艾薇兒夫人的一子一女,兩個孩子哭得驚天動地,不停的呼喚著母親。    艾薇兒夫人很少讓她的子女接近我父親,所以他跟兩個孩子並不熟悉,甚至兩個孩子也可能知道,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他們的父親。    父親對那兩個孩子滿臉厭惡之情,他吩咐仆人把他們帶下,不許他們隨便出房門。    “不要讓他們出現在我麵前。”他對仆人們說:“要是他們踏出了房間半步,你們就別想繼續在莊園幹活了。”    父親跟我說過,過去八年,他日日夜夜被艾薇兒夫人關在房間裏,像囚徒一樣不能邁出房間半步,吃喝拉撒都在裏麵。而這位夫人和她的子女,卻依賴著他被監禁的痛苦,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榮華富貴。    “我要讓她的孩子也嚐嚐被關起來的滋味!”他冰冷的說,語氣帶著刻骨的仇恨。    “父親,他們隻是兩個孩子!”我跟他爭執道。    “你知道什麽!整整八年的時間!我被他們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裏,若不是要拍賣那些畫作,她根本就不會讓我出門!現在她終於死了,我是名正言順的男爵了,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們的!等我把你母親和妹妹們接過來,我們一家人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們再也不會受窮了,我們會過上富裕的日子。對了,對了,我還要把你送去念大學,你以後會成為紳士!”父親猛地推開窗戶,向天空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後,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瞧啊!兒子,這一切都是我們的了,你再也不用去當什麽仆人,我們再也會被欺負了,隻有別人來伺候我們,我們埃裏克家也是上等人了!你母親和你們受的苦不會白受的,看啊!看啊!看這美麗的莊園!”    我沒有漏掉父親臉上瘋狂的神色,在他突然砸殺艾薇兒夫人的那個晚上我就發現了,也許是因為多年的監禁,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總之他變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怎麽?你不高興嗎?”父親看著我說:“怎麽愁眉苦臉的?”    “父親,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什麽事?我的好兒子,我們這麽多年沒見麵了,都快變成陌生人了,我離開的那年你才隻有十二歲,可現在你都長大了,我們該好好說說話,把我們這些年分離的苦楚都補回來……”    “你為什麽要殺了她!”我直接打斷了父親溫情脈脈的聲音。    “你說什麽……”    “不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我明明要帶你逃走的,你為什麽還要殺了她!”我憤怒的說。    父親一直看著我,同我一樣碧藍的眸子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情緒,他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頹然的說:“我恨她!這個原因足夠了吧。”    我憤怒的說:“恨?我們本來可以一家團圓的,可你就這麽殺了人,萬一我們被送進了監獄,母親她們該怎麽辦?你想過我們沒有!”    “我就是為了你們才殺她!”    “胡扯!真是胡扯!”    就在我們爭執的當口,有人敲了敲房門。    仆人送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莊園的管家羅伯特把我們告上了法庭。     第67章    這是我第二次登上法庭,上一輩子我曾站在審判席上,因被指責偷竊,送進監獄等待絞刑,這一輩子我同樣站在審判席上,但是卻被指責殺害了男爵夫人。    王都的法庭是一幢方形的宏偉建築,這裏的最高法官名叫詹姆斯布朗,他是侯爵的兒子,擁有王室血脈,雖然已經很老了,但一雙眼睛依然靈動而精明。    據說這位大人二十幾歲時就當上了王都的最高法官,就連伯爵大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閣下。至今,他已經書寫了好幾本厚厚的法律條文,當前所有律師遵循的法庭細則都是由這位大人一一書寫而成。    要麵對這樣一位精明的法官,我恐懼極了,奧斯卡一直沒有出現,我和父親也一直沒有見麵,我不知道接下來要麵對什麽。    這一天,觀眾席上坐滿了來聽審的人,人頭密密麻麻的,坐著的,站著的,趴在橫梁上的,簡直成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景。    因為一位男爵府上的管家控告了他的主人,管家說他的男主人是冒充的,不僅如此,他還聯合自己的兒子殺害了男爵夫人。    簡直是驚天的指控,就算是小說裏也沒有更加離奇的情節了。    所以大街小巷的人都湧入了法庭,不管是貴族,還是路邊的流浪漢,他們都對這次審判報以極大的熱情。    “肅靜,肅靜。”詹姆斯法官敲了敲木槌,拖著他慵懶的聲調緩緩開庭了。    “羅伯特先生,你指責尤紮克男爵是假扮的,有什麽證據嗎?”    “是的,法官大人,我有證據。”羅伯特站在原告席上說。    羅伯特是個高大而纖瘦的男人,他五官深刻,眉毛英挺,肌膚白皙,絕對是個美男子,可此時他站在那裏,用絲綢手絹抹著眼淚說。    “我有女主人的一封信,信就在這裏,請您看看吧,這是我那可憐的女主人被害前寫下的……”    對方律師將這封信呈送到了法官的手中。    羅伯特繼續說:“女主人在信裏告訴我,男爵大人其實被一個叫約翰的男人冒充了。八年前男爵大人感染梅毒死在了外麵,夫人痛苦萬分,偶然間她遇到了一個跟男爵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我可憐的女主人太傻了,她看到這個男人後,以為自己的丈夫根本沒有死,還把這個男人帶回了家中,假裝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因為女主人瞞過了所有人,雖然這是違背法律的,可念在女主人已經上了天堂的份上,念在她愛自己丈夫愛到不可自拔的份上,我懇求你們原諒這個可憐的傻女人,就算她有錯,也都是這個假扮了男爵的惡棍的錯!”    羅伯特邊哭邊說:“這個男人在家裏作威作福,仆人們都覺得他很奇怪,但沒人能想到他是假扮的。現在他為了永遠隱藏這個秘密,霸占男爵的家產,所以將男爵夫人殘忍的殺害了,他以為這樣就能夠永遠獲得男爵的爵位和一切財產了,他做夢!因為男爵夫人早就把一切都寫在了這封信上,為了謹防被這個惡棍殺害,我偷偷離開了莊園,來到這裏來報案。請法官大人一定要為我的女主人報仇,讓這個惡棍繩之以法,為我可憐的小主人們討回公道。”    羅伯特的話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驚呼聲,法庭裏亂成了一鍋粥,法官大人不得不敲響木錘。    “肅靜!你有什麽要辯解的嗎?”法官看向被告席上的父親。    “當然,法官大人。”父親像一位紳士那樣抬頭挺胸的站著,聲音沉穩的說:“請恕我麵對這樣的指責無法保持冷靜,因為他的指責實在是太荒謬了,我決定要自己辯護。”    “您請說。”法官向他抬了抬手。    幾乎在還沒有任何辯解的時候,法官大人就已經偏向了我的父親,實在是原告的指責太過荒誕,稍微有點理性的人都不會相信。    父親的嘴角微微翹起,他背著雙手,像在閱讀詩歌一樣,用清澈的聲音說:“先不說這樣的指責荒謬至極,這世上真能找出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嗎?以至於所有人都沒發現?”    “當然看出來了,我們隻是沒想到世上有長得這麽相似的兩個人而已。”羅伯特張口辯解:“你這個下三濫的賤人,泥溝裏蛆蟲,你連我們男爵大人的鞋底都不配舔。”    “反對。”父親的律師站起來說:“我方還在陳述。”    法官向我父親做了個請的姿勢:“您請繼續吧!”    “感謝您大人。”父親向法官行了一個完美的躬身禮,然後才說:“我已經遭遇了妻子被殺這樣可怕的事情,但沒有想到還會再遇到如此荒謬絕倫的事,這個人還是我的管家,居然想要汙蔑我,把我關進監獄!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呢?難道把我關進監獄之後,他就可以趁著家中沒有年長的主人,繼而霸占我的家產了嗎?”    ‘嗡嗡嗡’,場上再次響起了嘈雜的聲音,人們的心再一次的偏向了我的父親,一個是滿口髒話、地位低微的仆人,另一個是彬彬有禮、相貌俊美的紳士,換了你,你會相信誰呢?    “反對,大人!他的指責純屬猜測!”對方的律師站起來說:“我們這裏有他原來的資料,這個人原名叫約翰埃裏克,住在布魯斯子爵掌管的莫蒙莊園上,是一名農夫,他的兒子歐文埃裏克正是當前布魯斯子爵的貼身男仆。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這一家人的身份,約翰埃裏克在八年前消失了,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替代了尤紮克男爵的身份,而現在這兩個貪圖富貴的惡棍聯合殺害了男爵夫人!”    “帶證人。”法官說。    很快,幾個農夫被帶了上了法庭,他們都是住在莫蒙莊園上的佃戶,都認的我們一家。    “我認得他們,他們是埃裏克父子。”膽小怯懦的農夫指證道。    “法官大人,這些人都可以證明,站在被告席上的就是約翰埃裏克和他的兒子!他們罪大惡極,應該被判處釘刑!”律師高呼道。    父親的律師急忙站起來說:“法官大人,我方也要求帶證人上庭,我方的證人是波裏塔男爵,歐凱麗夫人,羅克曼勳爵,阿爾塔大人,他們是男爵大人的朋友和親戚,他們全都可以證實庭上的人是尤紮克男爵本人。”    然後律師用眼角瞄了瞄陪審團:“敢問到底是這些花一點點錢,就能讓他們在法庭上胡說八道的窮鬼讓人信服,還是這些尊貴的大人們讓人信服呢?”    “反對!”對方的律師焦急地說。    父親的律師徑直走到被告席前,抬起一隻手,指向父親。    “你們看啊!這分明是一位紳士,怎麽可能是哪裏來的農夫假扮的!你們不覺得荒謬嗎?懷揣這種指責的人何其歹毒,這分明是心懷叵測的仆人企圖霸占主人的家產!你們怎麽忍心讓這位尊貴的紳士站在這裏遭受侮辱!”    父親挺了挺胸說:“我不懼怕任何人歹毒的詭計,因為我就是尤紮克本人。”    法庭上再次響起了議論聲,人們向羅伯特發出噓聲,有人甚至高喊‘吊死他’。    法官用力敲了敲木槌:“原告還有什麽說的嗎?”    原告的律師道:“我懇求法官大人當庭考考他,尤紮克男爵大人曾讀過大學,修習過拉丁語、法語、希伯來語,精通音樂、繪畫、騎馬,善於擊劍、遊泳、跳舞。如果他真的是男爵本人,那他應該不懼怕任何考驗。”    “反對!”父親的律師說:“如果一位貴族不會法語、拉丁語、希伯來語就被認定是冒充的話,那麽有多少貴族都該被送上絞刑架了,他這是在殘害貴族!”    法官停下來,看向陪審團:“你們的意思呢?”    陪審團都是貴族和紳士,但能坐在這裏的人通常沒有那麽不學無術,相反他們非常理性,於是經過討論後,陪審團讚同了這個提議。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門眼,完了,這下完了……    老法官耷拉著眼皮,從桌麵上隨意挑了本書出來,又隨意翻到一頁:“那就讀讀這張紙上的內容吧。”    原告律師接過書,然後得意洋洋的捧到了父親麵前:“讀讀吧,這是拉丁文寫的法律典籍,這一頁內容並不難,隻念過中學的人也能讀懂。”    父親接過書,看了一眼說:“沒錯,的確不難。”    隨即他揚了揚嘴角,當場說出來一大段拉丁語,原告律師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隻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跟男爵學習了兩年時間,對拉丁文也是一知半解,沒想到父親居然能脫口而出,還說得如此流利,我甚至根本聽不懂他都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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