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韓氏布莊門前,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男子帶著兩個夥計站著,似乎是在等著什麽人。


    “陳管事,張管事是真的被...”


    那個夥計站在男子身後,有些好奇地問。


    “沒錯。”


    陳惟書言簡意賅,昨日他接到了福伯的傳話隨著所有布莊管事一起去了韓府,親眼看著張鳴被辭。


    昨日的大小姐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氣勢讓陳惟書心生好奇又很是敬佩。


    據他所知,大小姐向來不喜生意上的事,之前老爺有讓她接手一家鋪子試試,但是她沒過幾天就把鋪子送回來了。


    本來老爺出事之後,管事中便有人猜測這張鳴或許會成為大小姐重點倚賴的人,所以對其都不自覺多了幾分小心。


    結果反轉就是來的這麽突然,不僅張鳴被辭,連帶著三分之二的管事就走了,現在不少布莊中都沒有管事,隻能夠先由資曆比較深的大夥計暫時接任。


    “還真有這事啊...”


    兩個夥計麵麵相覷,那個不可一世的大管事就這麽離開了,這真不是在做夢?


    “打好十二分精神,大小姐來了。”


    陳惟書打斷了他們的震驚,不遠處緩緩而來的馬車上插著韓氏布莊的旗幟,整個韓家隻有韓升平可用,而現在,就隻有韓霜錦有資格用了。


    “大小姐。”


    陳惟書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韓霜錦,眼睛不自覺一亮。


    純白收腰寬底羅裙,淺青色的竹葉紋在袖口,三千青絲綰起一個簡單的雲髻後戴上繪銀挽帶,腰間束著同色係的腰帶,整個人看起來素雅又矜貴。


    “今日沒有客人?”


    韓霜錦看著眼前空蕩蕩的鋪子,還是說韓氏的生意已經差到這種程度了?


    “昨日您說要來看賬本,我便安排人在鋪子門口張貼了告示,午間過後才開門。”


    陳惟書聽了韓霜錦的問話,趕忙解釋。


    “如此,那隨我進去看看。”


    韓霜錦點了點頭,她第一個選擇的鋪子便是目前永州城內規模最大的,也是韓氏布匹最為齊全的鋪子。


    在這裏她能夠最快了解目前韓氏的經營狀況還有產品的具體款式和數據,前為鋪後為坊的模式就類似於現代的工貿一體。


    這裏之前一直是張鳴坐鎮,韓升平也很在意這個店鋪,可以說發家之本就在此,故而韓霜錦巡查的第一個地點便定在了這裏。


    “是。”


    陳惟書收起了心中的驚豔,跟在韓霜錦身邊為她介紹著店鋪的具體情況。


    古時的鋪子並無規劃鋪子的相關概念,隻知成衣與布匹應分開擺放,所以一進門韓霜錦便感覺到了涇渭分明的兩個區域。


    不得不說這點做的還算可取,不同的產品若是隨意堆放在一起給客人的第一觀感便會急劇下降。


    但是問題也很多,布匹區的布匹的深色與淺色混在一起,不同材質的布匹沒有明顯區分,準備給客人觀看的小布也有些隨意地放在櫃上。


    成衣區的衣物雖然疊得方方正正擺在櫃台上,但是這樣根本就看不出成衣上的花紋是什麽樣的,花紋被疊起,不夠吸引人。


    韓霜錦看著眼前的鋪子,默默記下要整改的內容。


    “青黛。”


    今日韓霜錦帶的是青黛出門,她對兩個丫鬟的定義很明晰,芍藥心思細膩,適合處理內務,而青黛聰明伶俐,適合跟著她一起出門。


    “奴婢在。”


    換了身衣服的青黛很明顯比昨日看起來有了幾分底氣,不知道芍藥和她說了什麽,最起碼今日和韓霜錦出門的時候不低頭了。


    韓霜錦對此還是挺滿意的,芍藥不僅做事情大方得體,而且培訓新人好像還有一套自己的方式,難怪原身很多時候都挺依賴她的。


    “陳管事,你安排人同青黛去去賬本吧。”


    哪怕韓霜錦想很好適應原身的身份,但是對於這種自稱奴婢的話還是會有點不適,在現代刻入骨子裏的思想告訴她,人皆平等。


    但是她沒資格這麽說,又或許說是現在的她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一步一步慢慢來吧,這對自己來說也何嚐不是一場奇妙的機遇。


    “是。”


    青黛微微頷首,隨著陳惟書一起去賬房取賬本。


    “取到賬本後在書房等我便是。”


    韓霜錦看了一眼側身站在自己身旁的陳惟書,青色長袍是二等管事的標誌,哪怕如今大管事張鳴已經被自己辭退了,他也沒資格上一等。


    最高等級的琉璃袍,暫時還未有人接任。


    這也是韓升平的馭下手段之一,將手底下的管事按照一定的資曆劃分為不同的等級。


    學徒穿灰袍,夥計穿黑袍,三等管事穿紫袍,二等管事穿青袍,大管事便是獨樹一幟的琉璃袍。


    不同的工服不僅能夠更好地區別管理,更加能夠激起他們隱藏的競爭心理。


    韓霜錦知曉的時候還讚歎了一聲,真不愧是韓家的家主,果然有幾分手段。


    “是。”


    陳惟書拱了拱手,還以為韓霜錦是要直接去樓上的書房,便準備讓一邊的夥計帶著。


    “帶我去工坊。”


    韓霜錦止住了陳惟書的吩咐,淡淡地說了句。


    “大小姐…工坊那兒人多眼雜…”


    陳惟書有些驚訝,連忙開口:“萬一一個不小心衝撞了您,那…”


    “就如何?”


    韓霜錦看向他,目光銳利。


    “這…”


    陳惟書被她這麽一看,有些心驚,這氣度,真的是大小姐?


    “別遮遮掩掩的,去取你的賬本。”


    韓霜錦絲毫沒有給他留麵子,現在韓家存亡乃危急之秋,還整這些虛頭巴腦的給誰看?


    “是…”


    陳惟書默默地歎了口氣,但是不得不說韓霜錦說的也有道理,所以他還是老實聽話好了。


    韓霜錦本來就對工坊很好奇,現在看陳惟書這個樣子更是決定立刻去看。她倒是要看看裏麵究竟是隱藏著什麽,才會讓陳惟書這麽害怕。


    韓氏的工坊就在鋪子後,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門口,一看到韓霜錦就轉身往裏麵跑。


    “攔住她。”


    韓霜錦挑了挑眉,正巧,她剛剛從府裏帶的護衛這會就派上了用場。


    “是,小姐。”


    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二話不說就上前把小女孩給攔住了,把她帶到了韓霜錦麵前。


    “為什麽見到我就跑?”


    韓霜錦蹲了下來,從懷裏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輕輕的幫女孩擦了擦手,語氣溫和。


    “因…因為管事叔叔說有生人來了要進去說…不能夠隨便放人進去的…”


    小女孩看起來約摸五六歲的樣子,身上穿著粗布衣服,手上和臉上都髒髒的,看向韓霜錦的眼神畏畏縮縮又帶著好奇。


    “是哪個管事叔叔?”


    韓霜錦笑了笑,順手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輕輕地問了一句,


    “是張管事。”


    小女孩看她對自己很溫柔,便乖巧的回答了韓霜錦的問題。


    “你在這裏待了多久了呀?”


    韓霜錦點了點頭,起身牽著她的手往裏麵走。


    “兩年啦。”


    小女孩比了一個耶的手勢,笑得很甜。


    “你的娘親可是在這裏麵做工?”


    韓霜錦看著後院的工坊,很多人在機器中穿梭,木製的機器隨處擺放,毫無章法。


    漂染與織布不分區域,左廂的大門微微打開,能看得出裏麵應是繡娘在做工,右廂的大門緊閉,暫時看不出放的是什麽東西。


    如果用現在的話來講,這就像是一個黑作坊,韓霜錦一看就知道,不僅衛生不達標,質量也肯定不行,而且工人們看起來就很疲勞,很明顯是長期做工。


    “你們是?”


    從角落裏走上來一個男人,看到突然出現的幾人皺了皺眉,但礙於人高馬大的護衛,也沒敢直接動手。


    “你是誰?這麽對小姐說話?”


    站在韓霜錦右邊的護衛微微把她擋在身後,語氣十分不客氣地反問。


    “小姐?什麽小姐?”


    男人嗤笑了一聲,接著說:“我可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姐,知不知道這裏是哪裏?這裏是韓式的工坊!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來的!”


    “先押下。”


    韓霜錦毫不客氣,眼前的這些景象已經讓她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個看起來耀武揚威的男人,很明顯就是這裏的管事,既然如此,那他也一定有參與其中。


    所以,押下他並不是師出無名。


    “你…”


    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護衛遏住了手腕,整個人被提溜起來靠在了一邊。


    “你娘親在哪裏?”


    韓霜錦察覺到被自己牽著的小女孩有些害怕,連忙蹲下來輕聲問著。


    “娘…娘在提水…”


    小女孩指了指後院裏一個彎著腰提水的女人,她的手支撐著背彎下,然後將水井中的水提上來,倒到了旁邊的木桶裏,然後再用擔子把兩個木桶挑起來,看起來異常艱難。


    “工坊所有工人立刻停工。”


    韓霜錦的心像是被狠狠紮了一刀,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旁邊被自己抓起來的男人,吩咐護衛立刻傳下去。


    “停…停工?”


    院子裏所有人都朝著韓霜錦看來,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金貴的大小姐,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你…你是?”


    工人們站了很久,有些害怕,最後推了最前麵的一個男人出來問了這麽一句。


    “韓霜錦。”


    韓霜錦淡淡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複而又補充了一句:“你們也可以叫我大小姐,現在韓氏所有的鋪子,工坊全部由我接手,聽我的便是。”


    “大小姐…是不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好?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們停工?”


    男人聽到了韓霜錦的話,有些擔憂的問:”停工了那我們一家老小吃什麽啊?”


    “對啊對啊!大小姐,求求你別停工…”


    “我們很能幹的!真的!”


    院子裏的工人聽到停工的第一反應,都是以為自己丟了這份工作,下意識就開始求韓霜錦。


    “不是要讓你們走。”


    韓霜錦心裏澀澀的,她伸手壓了壓,示意在場的工人都安靜下來,輕聲說:“你們需要休息,是韓氏對不住你們。”


    “大小姐…”


    工人們看著她,突然有些迷茫。


    “具體的我便不多說了,工坊需要整改,你們也不會無處可去。”


    韓霜錦知道工人們不懂她想要表達的想法,很明顯他們已經麻木了,又或者說是被之前的管事欺壓慣了,根本沒有反抗的念頭。


    那些管事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明明是韓氏布莊最大的工坊,卻完全沒有管理的章法,更沒有讓他看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這無疑就是極大的問題。


    “這段日子,每個人的工錢都會發給你們,但是這幾日你們便先不用過來了。”


    韓霜錦沒有過多解釋,揮了揮手就讓護衛去賬房支賬,順便讓人把陳惟書叫過來了。


    “陳管事!”


    被壓在一邊的男人看到陳惟書進來,連忙叫他。


    “大小姐。”


    誰知道陳惟書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而是給麵前這個女人行禮。


    大小姐?大小姐!韓霜錦!


    男人心裏一片灰敗,他這是有眼不識泰山,自家的大小姐都沒沒認出來啊!


    “工坊裏的事,你知道。”


    韓霜錦讓護衛把銅板分到了工人手裏,每個人手上都能拿到一貫錢,這就感覺是在做夢一樣。


    “我…”


    陳惟書有心解釋什麽,張了張嘴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最後隻好點了點頭。


    “很好。”


    韓霜錦冷冷地笑了一聲:“工坊即日起暫且關閉,韓氏布莊也歇業幾日,整改從此刻開始。”


    “大小姐!這…”


    陳惟書很是驚訝:“布莊和工坊若是同時閉門,我們一日的虧損便是五十兩以上啊。”


    “那又如何?!”


    韓霜錦看著他,拿走了他手中的賬本,最終還是給他留了幾分麵子,讓他跟上自己來到了二樓。


    “這賬本你也看過了吧?”


    “是。”


    “那想必你也看出來其中存在的問題了吧?”


    韓霜錦不忍心陳惟書坐上這個位置是偶然,能夠晉升到二級管事的,都是有真材實料的。


    畢竟每一級晉升都是會有大管事和家主親自審核確認無誤之後才會賜予青袍。


    而且韓升平還有一個更好的鞏固手段,那就是有一部分的二級管事是家生子。


    所謂的家生子,就是賣身給韓府的下人的後代,根據南朝的律法規定,他們也屬於韓府的下人。


    而陳惟書,便是韓府的家生子之一。


    所以韓霜錦麵對他沒有絲毫的客氣,因為她知道陳惟書的忠誠度是百分百的。


    陳惟書輕輕點了點頭,這本賬本的進出其實是對不上數量的,他作為二級管事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發覺了異樣。


    隻不過那個時候深受老爺信任的張鳴權力極大,所以他也隻能藏拙,假裝自己沒有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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