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世事無常,誰曾料已入化境的墨升邪,在修煉本門功法時居然會走火入魔,就此命絕? 想到以後沒有自己庇護的日子,兒子不知道會受些什麽樣的苦難,墨升邪就覺得心如刀絞,他用下巴輕輕抵住兒子的腦袋,聲音低沉:“言兒,為父以後不能夠再護著你了,你……要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快樂的活著。” 墨言低聲道:“父親,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活著,平安的活下去。” 墨升邪見兒子如此,更是不舍,他心中歎氣,但有些道理卻依舊要對兒子說明白:“為父在這落日崖足足有一千年,寶藏靈丹不計其數。你年齡幼小,又無自保之力,有這些東西,反而會給自身引來災禍。我已經和昆山主人講好,這些東西,都讓他幫你保管,也不求他將你教成仙界第一人,隻願他能夠將你平安養大。用我落日崖千年寶藏,換取你一生平安罷了。” “你是肉體凡胎,若是洪通天不教導你仙法,隻需管你百年吃喝便可。你若能娶妻生子,如凡人般平安喜樂,如此過完一生也是好事。若是他願意收你為徒,細心教導,那也算是他有良心。你當心存感激,存放在他處的東西,他將來願意歸還給你,那是他有德行;若是他不願歸還,就此獨占,你也不用太過嫉恨,以免引來災禍。記住了嗎?” 墨言點頭,他當初聽從父親教導,從未對洪通天接手落日崖寶藏之事心存芥蒂,隻是後來,洪通天欲壑難平,竟把主意打到了墨升邪的屍體上,這才使得墨言徹底憤怒,和師傅有了第一次衝突。 現在,墨言更加明白,當年洪通天收自己為徒,根本不是想要細心教導自己;而是害怕“獨吞落日崖寶藏,苛待墨升邪獨子”的流言蜚語。 至於洪氏父子以後的背叛,則更加讓人齒寒…… 墨言不願再往下想,他微微抬頭,看向父親,低聲懇求:“我不想去別處,我什麽也不要,就留在落日崖……” 墨升邪搖頭:“落日崖底有著先祖鎮壓的上千惡靈妖邪,我在此,尚且可以彈壓,若我一死,落日崖仙力盡散,惡靈盤踞此處,落日崖就會變成人間地獄。別說你在此處呆不得,就連我死後,也不會呆在這裏。放眼天下,除了昆山,也沒什麽可以收容你的地方。昆山得了我的好處,給你一碗飯吃,對洪通天來說,也不是難事。想來他不會過於苛責你。” 墨言在心中微微搖頭歎息,父親千年來,一直獨身一人,極少以世人結交,哪裏能夠知曉人心險惡?他的法力固然是極高的,但揣測人心的本事,卻差了一些。 隻是話說回來,天下之大,墨升邪一死,才十歲的墨言,又有什麽地方可以去? 昆山固然險惡,但若小心謹慎些,未必不能夠一生平安。昆山乃中土四大門派之一,有它庇護,至少別家不敢上門來欺,若是獨自流浪,隻怕下場更加悲慘。 父子二人相顧無言,墨言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緊緊依偎著父親,感到父親不住地撫摸著自己的腦袋,似有無限眷戀不舍。 四周一片靜謐,唯有枯藤老樹,黑鴉在空中盤旋鳴叫。 墨升邪忽問:“言兒,若是將來,有人欺負你,你當如何?” 墨言一怔,看向父親,隻見到父親眼中似乎有無盡的言語,卻欲言又止。 前一世,墨言也被問過這個問題,那時候他毫無心機、爛漫天真,性格軟糯,想也沒想便說:“聖人有雲,唾麵自幹,我若一直逆來順受,待他們欺負我欺負的不好意思,也就完了。” 墨言尤記得當年父親聽到這個回答後,隻是歎了口氣,然後將自己緊緊摟緊。 如今,父親再次問出這句話,墨言心中,卻有了不同的答案。 以德報怨,何以抱德?自己前世難道沒有容忍退讓,但結果,卻是讓自己變得越來越懦弱,越來越謙卑,最後被人踩在腳下,踏入泥濘。 在經曆了那樣的事情,重活一世後,墨言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怯懦,不懂防範的孩子了。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人欺負我,我比他強,則會將其反製!若是我比他弱,則會韜光養晦,等到自己足夠強之後,再找回來!” 墨升邪緊緊摟住兒子,過了半晌,他忽然低頭,吻了吻兒子的額頭,輕聲說:“為父還有東西留給你,以前擔心你軟糯天真,不敢將此物托付給你,現今看來,是時候給你了。你隨我來。” 第4章 托孤 墨言一怔,前世父親去世,從來沒有留下任何特別的東西給自己,卻萬萬想不到,原來父親還留有後手。父親要給自己的,到底是什麽事物呢? 他來不及多想,緊緊跟在父親身後。 父子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落日崖藏寶閣。 墨升邪上千年來所積累的東西,盡數在此。 藏寶閣建在地下,共有九層,無數典籍,丹藥,靈草,玉石,寶物,飛劍,具存於此。 每深入一層,寶物便珍貴一份。 墨言由且記得當日昆山來的人見到此間的東西,那種目瞪口呆的情形。 他跟著父親一層層往下走,直走到第九層。 這便是落日崖藏寶穴的最底層了,墨升邪站在底層石板地上,用手指做筆,在空中虛畫。 紫色的光芒隨著墨升邪的手指而動,那光芒凝聚不散,形成一個陰陽太極的形狀。 墨升邪口中喝了一聲“去!”,那紫色太極圖,便忽的變大數倍,籠罩於兩人頭頂,射下紫色光芒來。 一個月門漸漸於紫光中顯行,墨升邪拉住墨言的手,走入門內。 隻見是一個鬥室,鬥室中僅有一本薄薄的冊子。 墨升邪指著那本薄薄的冊子道:“外麵那些寶藏,於我們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現在即便給你,你也守不住。而這個,才是真正有益於你的寶藏!你好好收著,千萬不可讓別人知曉。” 墨言恭恭敬敬的接過冊子,放入懷中後,就跟著墨升邪一起走出月門。 陰陽太極在兩人走出月門的那一刹,噗的消散在空中,不留半點痕跡。 墨升邪道:“時間緊急,來不及說那麽多了。為父之前見你天真爛漫,胸無城府,這東西你拿了也是無用。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能夠明白韜晦二字,此物傳給你,也算是了我最後心願。” 說畢,墨升邪教了墨言如何取出這本小冊子,又如何隱藏的法門,待見到兒子運用純熟之後,終於鬆了口氣。 “時間不多了,你以後有機會,再仔細翻看吧……昆山的人應該已經到山腳了,我們出去見見那些人。” “嗯!”墨言緊緊拉著父親的手不肯鬆開,時間每走一步,他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就少一刻。 兩世輪回,加起來,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十年而已。 這是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一個,對自己全心全意好,為自己殫精竭慮綢繆的親人。 墨升邪走出藏寶閣,忽然伸手,將墨言抱起,朝著太陽疾奔起來。 墨升邪所住的落日崖,便是太陽每每落下之地,崖頂風景險惡,盡是枯樹纏藤,僅有山腰的一處百米見方的落日殿後院,鬱鬱蔥蔥,水草豐美。 墨升邪抱著墨言,朝著父子二人常居的落日殿奔去。 太陽開始緩緩西下,落日餘暉,照耀整個山崖。 “看,這便是你出生之地。”墨升邪站在落日殿頂,指著後院的一株仙葫,道,“當你孕育其中時,我每日以精血靈力灌溉,你雖非我肉體所生,但卻跟我血脈相連。” “為父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要自己懂得保護自己。” “莫要太過嫉恨那些欺負你的人,為父隻希望你過的平安喜樂。” “不論你在哪裏,是什麽人,我都會永遠在你身邊。” 墨升邪愛憐的摸著兒子軟軟的頭發,父子兩人有著相似的麵容,在落日夕陽下,仿佛一尊父與子的雕像。 而在同一時刻,昆山前來接人的馬車,終於抵達落日崖腳下。 落日崖下,僅有一條小路曲折蜿蜒,可達墨升邪住處,昆山門徒來到山門處,還欲前行,卻見到山門處漸漸顯出一道紫色的屏障來。 那屏障上紫光流動,猶如一個半透明的罩子,將整個落日崖籠罩其中。 昆山的馬車停於山門前,車簾微動,從車中走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 少年背負長劍,劍眉星目,溫文爾雅,走至山門前,朝著那條登崖小路微微鞠躬,禮節周到:“晚輩昆山洪儒文,奉家父之命,特來落日崖拜見墨前輩。來得晚了,還請前輩見諒。” 他說完這話後,一直維持鞠躬的姿勢,直到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山門處響起:“知道了,不用多禮,上來吧。” 洪儒文抬起頭來,隻見那麵半透明的屏障上,紫光流動,最終匯聚成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影子。 那是一個約莫二十八、九歲模樣的男人,身穿紫袍,墨色長發隨意在束在腦後,麵容豔麗,如朝霞明日,眼角微揚,本是嫵媚妖嬈之相,但眼神犀利如刃,讓人不寒而栗。 洪儒文知道這就是一直長居落日崖的墨升邪了,他隻是聽聞墨升邪之名,今日是第一次見,隻覺得對方明豔難以形容,又冷傲不可親近,心中不覺就有了畏懼之感,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禮:“謝前輩。”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洪儒文餘光見到了屏障上的那個有些模糊的小人的模樣。 那是個才十歲的孩子,眉眼和墨升邪相似,但卻因為年紀幼小,顯得十分稚嫩,洪儒文一想到他馬上就要喪父,不覺對這個孩子起了憐惜之意。 籠罩於山門處的屏障漸漸消失,洪儒文帶著一行人和馬車進入山門內的空地上。 再往前走,就是一條猿猴難以攀爬,山羊望之生畏的絕壁小道,那小道蜿蜒而上,幾乎與地麵垂直,僅容一人通過,馬車是無法上去了的。 洪儒文這次前來,因為得了父親的囑咐,帶了昆山十多名好手,他留下幾人照看馬車,帶了四名父親的心腹,就此登崖。 這絕壁根本難以攀爬,但卻難不倒修仙之人,洪儒文和他身後的四名青年一聲清喝,五人背後背負的長劍齊齊出鞘,於空中變幻,三尺青峰化為巨劍,懸於離地半米高的位置,等待著主人。 五人躍上劍背,此刻從崖頂飛下一隻紫色流光的烏鴉,洪儒文便知這是墨升邪派下來引路的神鴉。 他催動劍氣,禦劍而行,緊跟紫鴉之後,另外四人則緊跟洪儒文身後,五人在紫鴉的指引下,穿過萬年枯藤,掠過沼氣黑潭,馳過萬仞絕壁,迎著落日而去,速度越來越快,漸漸的帶起一股白色的如霧似霞的劍氣,將這人跡罕至,窮途絕經的落日崖,繞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雲霧。 五人身法一流,在穿過整個落日崖最險惡的誅仙瀑的時候,非但沒損傷半點,且身姿風流,這份本事,讓在元光鏡中觀看的墨升邪都忍不住讚歎:“想不到,洪通天之子才十六歲,就有了這樣的修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說完這句話,墨升邪扭頭看向兒子,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不過你也不用羨慕,你將來的成就,必在此子之上。” 墨言緊緊咬著唇,看著元光鏡中,那禦劍飛行的少年,心中翻起滔天的恨意。 他尤記得上一世,洪儒文變心後的決絕,甚至在最後,害怕自己逃走,竟親自用玄鐵鎖住自己琵琶骨,困於囚室之中。而他做這一切的原因,不外乎是為了討好新歡。 直到墨言感到口中有一股血腥之氣的時候,才驚覺自己竟然恨得將唇都咬破了。 “墨前輩,晚輩洪儒文求見!”少年的聲音於殿外響起。 墨升邪伸手一揮,將半空中的元光鏡收起,拉了墨言,朝殿外走去。 殿前廣場上,白衣少年仗劍而立,麵帶微笑。他身後四名白衣劍士,麵色凝重,不發一言。 白衣少年先朝著墨升邪行禮:“見過墨前輩。” 墨升邪上前將白衣少年扶起,溫言道:“不必這樣客氣,以後言兒還要多靠你照顧了。”墨升邪這一生,恐怕是第一次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和一個後生小輩說話,若非要將獨子托付於昆山,他根本就不會對洪儒文這樣的後生小輩多看一眼。 洪儒文謙虛兩句,便朝著墨言看去,笑道:“這就是墨言弟弟吧?真是人中龍鳳,不可多得。” 墨升邪盡管不耐煩這些虛禮縟節,但依舊耐著性子微笑道:“是的,言兒,這是你文哥哥。”說這話的時候,墨升邪心中極不情願。他已經活了千年之久,成名之時,洪通天尚且是無名小卒,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聲前輩。 若不是墨升邪當日曾經於洪通天落難無名之時,搭救指點過他,洪通天焉能有今日? 若是自己沒有走火入魔,洪通天見到自己兒子時,恐怕都要恭敬下拜,又哪裏輪得到洪儒文前來認弟弟? 想到此處,墨升邪心中未免有著一絲苦澀遺憾,但如今卻已經別無選擇,幼子寄籬人下,隻能夠如此了。 墨升邪說了這句話後,就等候兒子和洪儒文互相見禮,但他等了半晌,卻等不到任何動靜,他扭頭朝著墨言看去,隻見兒子微微低頭,麵上沒有半點表情,但袖子中抓著自己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再來一次,還要和仇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就算是當年的事情,已經過了百年,但當墨言再次見到洪儒文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微微手抖。 他不忍去想上一世是如何被這個人對待的,怕往深處想,就立刻會拔出父親的佩劍,將此子斬於劍下。 他現在能夠做的,隻有盡量的壓住自己的情緒,讓恨意不至於流露。 墨升邪絲毫不知愛子心中所想,隻當他不願離開自己,便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又和洪儒文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便聽見洪儒文道:“家父本來說要親自來接的,但是因為臨時有事無法脫身,所以命小輩前來。家父道,墨前輩肯將公子托付於他,是對他莫大的信任,也是昆山莫大的榮耀。家父必將窮盡一生,好好教導墨言弟弟,使其不負墨前輩盛名。若是前輩不嫌棄,晚輩願與墨言弟弟結為雙修之緣,將來共掌昆山,以報答前輩曾經對家父的恩情。” 第5章 真愛 “晚輩願與墨言弟弟結為雙修之緣,將來共掌昆山,以報答前輩曾經對家父的恩情。” 墨升邪一愣,仙家之間不是沒有結親的,但修道之人,壽命長久,往往有百年千年的壽命,從來沒有說還在幼年時期,便定下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