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夜,童謠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渾身傷痕累累的哀號鳥,拚命撲騰著羸弱的羽翅,試圖逃竄,卻始終飛不出那陰沉禁錮的鐵籠,於是她隻有拚命哀號,如泣如訴。鮮血很快從幹澀的喉中滑落,而哀號聲越來越無力。最終在生與死的邊緣,她不顧一切衝撞,用盡殘留的最後力量,堅硬的碰撞之後隻是更殘忍的隕落,可即便是死,也要擁抱自由。


    "啊……"童謠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直直坐了起來,木然看著前方,大口喘氣,已是滿額大汗。


    "謠謠,你怎麽了?"媽媽一臉擔憂直奔了進來,坐在童謠麵前,拉住她冰冷的手,關切詢問,"謠謠,你沒事吧?"


    "沒事。"雖是夢魘,但已數不清做過多少次,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情節,到底暗示著什麽?童謠卻始終不得而知。


    "嗯,那快起床吧!"媽媽邊說邊將衣服遞給童謠,"時間不早了,你爸已經做好早飯了。"


    客廳牆壁上的掛鍾恰如其分響了起來,一共奏響了五下——淩晨五點,對一個高中生而言,確實不早了。


    晚起床一分鍾,都是犯罪。


    童謠立即默不作聲地開始穿衣,然後洗漱,抬頭,發現鏡子裏有一張精致卻蒼白的臉,那麽遙遠、那麽陌生。


    於是嘴角不由分說流露出苦澀的笑容,心頭更是湧上一陣疲憊,可是能怨誰?誰讓她是高中生呢?遭罪的並不是她一人,就算再厭惡這樣的生活,又能改變什麽呢?


    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無功,所有的抵抗都將可笑蒼白。


    "謠謠,還愣著幹嗎?快過來吃飯。"飯廳傳來碗筷聲以及爸爸的溫情呼喚。


    "來了!"童謠疲憊應了聲,收起所有的頹廢和恍惚,匆匆走向飯廳。


    餐桌上熱氣騰騰的是皮蛋瘦肉粥以及牛奶果羹、荷包蛋、鮮肉青團,果醬包,滿滿一桌,這些都是爸爸親自搭配的營養早餐,從上高中第一天起,爸爸每天都堅持為童謠做早餐,而媽媽則負責照料她其餘的飲食起居,倆人事無巨細樣樣管,霸占了童謠最後一絲自由。


    童謠知道他們這樣做是因為太愛自己了,可,有時候生命無法承受之愛,因為這愛,沒有了自由,因為這愛,心中添加了更多壓力,這份愛讓她透不過氣,卻又無法拒絕。


    看著爸爸媽媽忙前忙後照顧自己,時時刻刻比自己還緊張,童謠其實更心疼。


    高中生活仿佛魔咒,置身當中,誰都不快樂,可又都無法擺脫。


    "謠謠,來,再吃一碗。"爸爸笑嗬嗬地看著女兒手中的空碗。


    "不要了,我飽了。"


    "乖女兒,聽你爸話,再吃一碗",媽媽不由分說搶過空碗,又滿滿盛了一碗粥,放到童謠麵前,"今天全市統一期中聯考,不吃飽哪有力氣考試呢?"


    "哦!"童謠弱弱應了聲,皺著眉頭繼續低頭喝粥!


    這就是愛啊!吃飽了撐著也得吃,童謠知道,拒絕比傷害更殘忍。


    爸爸媽媽對視一眼,臉上同時洋溢出滿意的笑容。童謠是如假包換的乖乖女,從小到大給他們贏得了無數榮譽,更是沒有讓他們操過半點心。他們有一萬個理由相信,隻要他們現在多付出一點,女兒將來給他們的回報將更多。其實他們的要求並不高,隻是期望女兒能夠考上好大學,將來找到好工作,然後嫁個好男人,最後過上好日子。他們當然也知道女兒現在活得很苦很累,但現在苦一點將來就可以更幸福,所以他們不顧一切幹涉女兒全部生活,哪怕這個過程顯得很殘忍。而童謠優異的成績似乎證明了他們養育有方,一切跡象顯示童謠正在他們安排的軌道上穩定成長,至於是否快樂,其實可以忽略不計。


    2


    六點整,童謠推著粉紅色的單車,走出樓道。黑暗尚未褪去,天地間一片靜穆,清新的晨風中夾雜著絲絲寒意迎麵吹來,打在臉上,竟然有些疼痛。童謠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上車,用力踩著腳蹬,猶如初生的蝴蝶,輕盈離開。


    "童謠!……童謠!……等等我!"剛騎出小區大門,清脆的呼喚聲就在身後響起,童謠立即刹車,回頭,坐在她後桌的小魚正一臉燦爛笑容騎車追了上來。


    "早啊!童謠!"小魚很快騎到童謠身邊,快樂招呼。小魚有著一張無邪的麵容,眉毛彎彎的,嘴角翹翹的,笑起來更是有著一對可愛的酒窩若隱若現在粉粉的臉上,非常的卡哇伊。


    "早!"童謠有禮貌地回應,生性淡漠的她並不善於交際,小魚卻是她為數極少的密友之一。


    "我們一起上學吧!"小魚熱情發出邀請。


    "好啊!"童謠雙腿發力,自行車立即輕快地向前竄去。


    紅彤彤的朝霞緩緩從東方露出羞澀麵容,柔柔照耀在少女們的身上,散發出陣陣馨香,而地上拖下的長長倒影,晃晃悠悠彌漫向前方,竟是那麽優美!


    3


    六點半,童謠和小魚騎著車行駛在狹小且坑窪不平的沙石路上,眼前是一片錯落有致的棚戶區,路兩邊到處是肮髒的生活垃圾,上麵盤旋著無數不怕寒冷的蒼蠅,嗡嗡作響,路邊的溝渠裏則流淌著黑色的汙水,而空氣中更是彌漫著一股嗆鼻的臭味。


    "額滴神!這裏可真髒!"小魚一隻手遮在鼻前,厭惡地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聲聲抱怨,"童謠啊!你幹嗎放著大路不走,偏偏繞遠道從這裏過啊?"


    童謠沒有應答,她的眼神始終落在一大片低矮棚戶房其中一間的窗戶上,眼睛竟然立即濕潤起來。


    "對了,你知道嗎?我們學校超級大帥哥許諾家就住在這裏呢!"小魚突然想起了什麽,無比興奮地看著童謠,繼而掃了眼麵前醜陋的現實,語氣又變得黯然神傷,"真想不到,許諾那麽帥,居然住在這裏,唉!要是他家有錢有勢的話,就完美了。"


    童謠依然沒有作答,眼中的濕潤卻慢慢放大,一種晶瑩的物質似乎正拚命掙紮,即將奪眶而出。


    "看來上帝真的很公平的,你想想啊!許諾都已經那麽帥了,又好會打架,所有人都怕他,怎麽可能十全十美呢?"小魚繼續感歎萬分,突然一臉羞澀地看著童謠,"哎!你說我們會不會突然遇到他啊!哇噻!要是遇到了該多不好意思啊!他還以為我們特地來看他的呢!哎呀,不行了,我好緊張!"小魚說完不停拍著自己胸膛,臉上的紅暈愈加明顯。


    "我們快走吧,早點到學校好好複習。"童謠的嗓音有點顫抖,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目光從那扇窗戶上收回,然後用力向前騎去。


    "哎!等等我呀!"小魚緊緊跟上,同時失落地東張西望,她心中的白馬王子,顯然沒有出現。


    4


    七點整,童謠和小魚匆匆走進教室,其他同學仿佛早已到達,一個個正麵容愁苦地埋頭複習,也有人小聲默念背誦,嘰嘰複嘰嘰,如臨大敵。


    這次期中考試是全市統考,成績將作為分班的依據,事關前途,也難怪大家如此緊張。


    "死定了,死定了,我怎麽突然覺得什麽都看不懂啊?"小魚在桌上攤開資料,匆匆瀏覽起來,邊看邊抱怨,"該不會我突然失憶了吧?額滴神啊!這可怎麽辦?"


    "別緊張,放輕鬆點!"坐在前桌的童謠聞聲立即回頭安慰,"千萬不要自己嚇自己。"


    "你成績那麽好,當然不緊張了,我可做不到像你那樣泰然自若。"小魚頭也沒抬,麵色慘白地繼續嘮叨著,同時對著資料擠眉弄眼、咬牙切齒,甚是可愛!


    童謠無奈微笑,轉過頭,心平氣和地看著那些做過千遍萬遍的題。


    "嘿!我說童謠姐姐,待會兒考試時記得給我傳小抄哦!"耳邊突然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童謠抬頭,就看到楚江南那仿佛被一大堆人扁過的胖臉正湊在自己麵前。


    "請你讓開,我還要複習呢!"童謠沒好氣地白了眼楚江南——童謠一向深惡痛絕這種不學無術且恬不知恥的家夥。


    "哎呀!你看不看都考第一的,就別浪費時間啦!"楚江南幹脆一屁股坐在童謠桌上,搖頭晃腦調侃起來,"還不如花點時間想想怎麽幫我作弊呢,我要求可不高啊!隻要及格就成,怎麽樣?"


    童謠突然"騰"地站了起來,目光凜然地看著楚江南,大聲嗬斥:"楚江南,我叫你讓開啊!"


    "哈哈哈……"不遠處,楚江南一幫狐朋狗友發出哄笑聲,"噢……"


    "不給抄就不給抄唄!這麽大脾氣幹嗎?"楚江南被弟兄們取笑顯然很鬱悶,緩了緩神,繼續嬉皮笑臉調戲童謠,"這樣好了,考好試後我請你到我家看碟怎麽樣?周傑倫無與倫比演唱會,很酷的哦!"


    "不去。"童謠斬釘截鐵回絕,同時坐了下去,再也不看楚江南一眼。


    "哈哈哈……"楚江南身後又爆發出更響的哄笑聲,"噢……太丟人咯!"


    楚江南看著身後奚落自己的弟兄們,又看了看冷若冰霜的童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顯然惱羞成怒,突然伸手抓住童謠的胳膊,大聲嗬斥:"臭丫頭,給你臉你不要臉,我問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童謠忍著劇痛,一字一字回絕,眼神中沒有絲毫怯弱。


    班上所有同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衝突嚇得不知所措,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童謠,卻沒有人敢上前勸阻。


    楚江南是學校數一數二的無賴,得罪他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楚江南簡直氣得快崩潰了,用盡全部力量摳著童謠胳膊,惡狠狠咆哮,"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楚……江南,你……快放……手啊!童謠還要考試呢!"小魚終於按捺不住,緩緩站了起來,目光畏懼地看著楚江南,哆哆嗦嗦地勸解!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瞬間爆發,小魚慘白的臉頰上頓時清晰浮現出五根鮮紅的手指印。


    "臭丫頭,竟敢教訓我?"楚江南一肚子怒火正無處發泄,想也沒想就用盡全力抽了小魚一耳光,"這裏輪得到你說話嗎?啊!"


    小魚被打懵了,好半天才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趴在桌上失聲痛哭:"嗚……你竟然打我……嗚……好疼……"


    "楚江南,你太過分了",童謠突然奮力用一隻手抓住楚江南的衣襟,另一隻手指著小魚,大聲嗬斥:"你快給她道歉。"


    "我就不道歉,你能把我怎樣?"楚江南特無賴地瞪著童謠,惡狠狠威脅,"快放手,不然我連你一塊兒打。"


    "你打死我好了",童謠倔強地看著楚江南,眼眸中滿是堅毅,"你不道歉我就不放手。"


    "你……"楚江南顯然沒有料到一向儒雅文靜的童謠居然如此頑固,竟有點緩不過神,一時語塞起來。


    兩個人就僵持在原地,以一個奇怪的姿態。


    "你們這是幹什麽?"監考老師手裏捧著厚厚的試卷走進教室,厲聲訓斥,"打打鬧鬧,成何體統?快回到自己位置,準備考試。"


    童謠憋紅了臉,依然緊緊拽著楚江南衣襟不放手。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老師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憤怒質問,"我說你們還想不想考試了?"


    "哼!"楚江南突然大力推開童謠,抖了抖肩膀,然後得意地冷笑了兩聲,晃晃悠悠走回自己位置。


    "人渣!"童謠暗暗咒罵了一句,無可奈何坐下,準備迎接考試。


    5


    考試顯然是最佳遺忘劑,童謠輕車熟路答著題,一切是那麽得心應手。小魚雖然臉紅腫了一大塊,可覺得考題實在驚心動魄,漸漸也就忘記了疼痛。楚江南則死命咬著筆頭瞪著試卷,隻可惜他認識考題考題卻不認識他,沒過兩分鍾就昏昏欲睡,口水流了一大攤。其他考生也是醜態百出,有東張西望仿佛打仗偵察地形似的,有在桌上轉筆然後決定選擇題選項的,有偷瞄作弊筆抄答案的……,監考老師自然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按兵不動,佯裝瞌睡,隻待最佳時機抓他個人贓並獲,實在陰險。就這樣,貌似平靜的教室裏實質刀光劍影,殺機四伏,時間更是猶如白駒過隙,交卷的鈴聲很快響了起來。


    童謠平靜地將試卷交給正逐個收卷的老師,小魚卻不樂意了,緊緊攥著試卷,跟攥著自己賣身契似的,一臉哭腔地苦苦哀求:"老師,求求您了,讓我再答會兒吧,我還沒寫完呢!"


    "不行,再不交卷就當零分處理!"監考老師此刻猶如黑白無常,六親不認。


    小魚無奈,隻能眼睜睜看著監考老師將試卷從自己手裏搶走,頓時萬念俱灰地看著童謠:"我還有好多題都沒答,這次肯定考砸了,怎麽辦啊?我要被分到慢班了。"


    童謠不知如何安慰,看著小魚紅腫的臉頰,情不自禁伸手輕揉,心疼關懷:"很疼吧?"


    "啊!"小魚臉部神經這才恢複正常,想到剛才被人無故毆打,更加傷心,立即哽咽起來,"好疼啊!我……我們……又沒惹他,他幹嗎打我?我……好可憐啊……"


    童謠突然不知如何安慰,心中卻翻湧一陣酸楚,她們真的沒有惹到楚江南嗎?不,她們是女,他是男;她們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是自甘墮落的差生;她們是美麗可人的少女,他是體態臃腫滿臉青春痘的醜男;她們弱不禁風,他牛高馬大……真的已經有太多對立了,根本不需要再多理由。


    有些人天生就是敵人。


    "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向你道歉的。"童謠恨恨地看著正迷迷糊糊從桌上爬起來、滿臉口水的楚江南,小聲許諾。


    "不要啊!"小魚立即製止,言語中竟然閃爍著無比的恐懼,"他在外麵混黑社會的,特心狠手辣,得罪他就完了。"


    "那又怎樣?黑社會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人渣!"如果不是講究衛生,童謠差點就要朝地上吐口水了。


    "童謠,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很感動,可我真的不想連累你,算了,就當我倒黴吧!"小魚撅著嘴,眼淚又湧了出來。


    童謠不再言語,隻是無比氣憤地瞪著楚江南。


    如果目光也能殺人,楚江南現在肯定已經被淩遲而亡。然而此刻他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正深深將自己詛咒,因為他正眉飛色舞地和弟兄們吹牛呢。


    "知道嗎?我們黑龍幫的勢力現在已經超過青竹幫了,你們隻要跟著我好好混,今後絕對沒人敢欺負你們。"


    "真的啊?"一個賊眉鼠眼的家夥歡呼起來,"那是不是以後我們再也不要怕許諾了!"


    "切!"楚江南立即滿臉鄙夷地看著此人,從喉嚨裏發出不屑聲,"許諾怎麽了?我怕他啊?不錯,他是很能打,可他一個人能打幾個人?十個?二十個?我靠,我就不相信我帶一百個兄弟還打不死他,哼哼!等著吧,我遲早要推翻他,做學校的老大!"


    "噢!……牛b咯!……牛b咯!……"大夥見楚江南如此豪言壯語,頓時發出獻媚的奉承,猶如一群行將翻身做主人奴隸。


    隻是他們臉上的笑容很快凝滯,並且不由自主紛紛散開,急劇後退。


    "幹嗎?你們這是幹嗎呀?"正沉浸在虛榮當中不可一世的楚江南不明就裏,等他遲疑地向教室門口看去時,竟然也嚇得渾身急劇顫抖起來。


    一位身材高大,麵容帥氣、長發遮眼,擁有一雙藍色眼珠猶如漫畫裏走出來的不良少年正一臉殺氣地衝了進來,一步步逼向楚江南。


    "許諾!"小魚不由自主尖叫了起來,緊緊抓住童謠的手。而童謠,仿佛也要窒息,傻傻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許諾,你……你要幹什麽?有話好好說!"楚江南嚇得連連後退,卻哆嗦地更加劇烈。


    "少廢話",許諾逼近楚江南,吹了吹額前長發,露出桀驁不馴的眼神,慢慢伸手抓住楚江南的頭發。而楚江南除了顫抖外,竟然不作一絲反抗,哀求聲卻越來越恐懼:"許……諾……不……要打我……有話好好說嘛……"


    "你他媽的給我滾出來。"許諾怒吼一聲,胳膊猛發力,竟生生將肥胖的楚江南從凳子上拎了起來,然後像拖條死狗一樣將楚江南拖了出去。


    教室裏所有人都"呼啦"一聲奔了出去,童謠和小魚也不例外。


    6


    沒兩分鍾,操場上已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作為全校最惡名昭著的兩大混混,他們之間的pk顯然值得期待,不少被沉重學業壓抑壞的好戰分子甚至期待能上演一場飛沙走石的戰爭,最好能夠將學校攪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然而他們美好的期望落空了,因為楚江南殺豬般的哀嚎聲正從裏麵陣陣傳來:"救命啊!……我再也不敢了……許諾大哥……求求你饒了我吧!"


    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不少好戰分子恨得直咬牙,早知道楚江南如此不堪一擊,以前就用不著怕他了,失望很快轉變為憤怒,一個個揮舞著拳頭為許諾加油:"打死他,打死這個王八蛋"。


    童謠和小魚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擠到最裏麵,立即被眼前一幕嚇傻了:楚江南正蜷縮在地上拚命打滾,同時痛苦哀嚎,而許諾則咬牙切齒不停抬腳,一腳又一腳地猛踹楚江南肥胖的身軀,邊踹邊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救命啊!……許諾大哥……求求你饒了我吧。"楚江南的哀嚎慢慢變成了痛哭,"嗚……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嗚……"


    那些剛才還和他稱兄道弟的家夥則一個個魂飛魄散地看著麵前的一切,根本不敢上前營救。他們知道,隻要自己一動手,許諾身後的弟兄會在瞬間將他們擊倒,然後他們將遭遇和地上生不如死的楚江南同樣的命運。


    "打得好,痛快,再用力點!爽啊!"小魚看著看著竟然興奮起來,不停揮舞著胳膊,口中念念有詞地為許諾加油,繼而又花癡起來,雙手緊握地看著許諾,"哇!打人都打得這麽帥,真是太迷人了。"


    童謠雖然始終默不作聲,眼裏卻閃爍著一絲痛楚,冷冷看著這個俊美卻凶殘的少年。


    麵前的他還是那個眉清目秀充滿愛心的小孩嗎?


    為什麽會變得如此麵目全非?如此殘忍暴力?


    童謠的心開始一點點下墜,滑向無底深淵。


    或許累了,許諾停止毆打楚江南,目光如刀,緩緩掃視著四周的圍觀者,目光接觸的瞬間,幾乎所有人會立即逃避。


    男人逃避因為他犀利的殺機,女人逃避因為他傲人的帥氣。


    唯獨童謠除外。


    四目終於相對。


    此刻,童謠眼裏的痛楚已經變成了絕望,她慢慢搖了搖頭,然後轉身離開。


    而許諾犀利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度空洞,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卻愣在空中,不知所措,繼而目光中再次蓄滿了仇恨,憤憤地看著腳下正抽搐掙紮的楚江南,用左手狠狠地將他生生拉了起來,然後大叫一聲,右手緊握成拳,奮力擊向楚江南頭部。


    "去死吧!"長發再次垂下,掩飾那雙血紅的雙眸。


    "啊……",楚江南一聲慘叫,倒在地上,鼻子和嘴同時流血,再也不作半分動彈。


    人群裏立即發出一陣尖叫,不少女生已是兩股顫顫,幾乎無法站穩。


    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淩厲的哨音。


    "保安來啦……快跑啊!保安來啦!"現場立即有人大叫起來,然後圍觀者紛紛作鳥獸散。


    不遠處,保安隊長正吹著口哨、揮舞著警棍,帶領著手下飛奔了過來,嘴裏含糊不清地嚷嚷著:"不要跑!打架的人都給我站住!"


    保安隊長的威嚇顯然不起作用,隻一瞬間,操場上數百名圍觀者就跑得煙消雲散,隻剩下許諾一人,靜靜站在原地,昂著頭,眯著眼,目光冰冷地看著來勢洶洶的保安隊長。


    他從來都不屑逃跑。


    "你,跟我到辦公室。"保安隊長用警棍憤怒地指著許諾,又瞅了眼地上死豬一樣抽搐的楚江南,揮手吩咐:"叫救護車,把他送醫院搶救。"


    7


    童謠木然走回教室,心情突然變得很差很差!


    "剛才真是好解氣啊!看得我爽死了!許諾真是太帥了。"小魚依然沉浸在花癡當中,一路眉飛色舞喋喋不休,"哎!童謠啊!你說許諾是不是故意為我報仇才打楚江南的啊!"


    "或許吧!"童謠沒好氣地應答。


    "哇!真的啊!"小魚絲毫沒有聽出童謠話裏的反感情緒,頓時滿臉緋紅,"難道許諾他暗戀我?不可能啊!我又沒有和他說過話……可是,如果不是的話,他為什麽要幫我出頭呢,好奇怪噢!"


    童謠冷冷坐到位置上,打開資料,強迫自己看了起來,心頭卻煩亂如麻,根本看不進半個字。


    而不遠處幾個女生的風言風語則猶如強xx犯一樣闖進耳膜,讓人厭惡卻又無法抵抗。


    "哎!你們知道嗎?許諾真的好凶殘的,聽說有次在路上,有個老大爺因為無意朝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液,他就上前把人家腿打斷了!"一個胖女生表情誇張地對身邊幾個女生說。


    "啊!真的啊?簡直太可怕了,真想不到他人那麽帥,心卻跟魔鬼一樣黑暗,真變態。"一個瘦女生立即露出鄙夷的表情回應。


    "你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變態嗎?因為他爸爸是殺人犯,據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這麽凶殘完全是遺傳的。"胖女生繼續神秘兮兮地揭秘。


    "天啦!那他簡直就是恐怖分子,真氣人,公安局怎麽還能容忍這種恐怖分子逍遙法外呢?依我說,應該立即逮起來,槍斃了,維護人間和平。"瘦女生頓時一臉正義地附和。


    "哈哈哈……就是,說不定明天他就被逮捕了,我們一起來祈禱吧!"胖女生說完伸出肥嘟嘟的手,雙手合十默念祈禱起來。


    "好啊!好啊……"其他女生也積極響應。


    "夠了,你們不要再說啦!"教室裏突然爆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所有人都立即循聲望去。


    隻見童謠紅著臉,站在位置上,鼻翼微張,喘著粗氣,憤怒地瞪著竊竊私語的那幾位女生。


    教室裏頓時一片靜默,每個人都用無比驚愕的目光打量著極度反常的童謠。她們在納悶:生性淡泊甚至冷漠自閉的童謠為何會突然如此動怒?


    童謠眼眸中很快湧出晶瑩的淚水,然後失魂落魄地坐到了位置上。


    為什麽會這樣?


    沒人知道,甚至她自己。


    8


    許諾一臉冷峻地跟著氣勢洶洶的保安隊長來到了保安室。


    "你們先出去,我要一個人好好審問審問他。"保安隊長依然凶狠地瞪著許諾,將手下支了出去。


    保安室裏很快隻剩下許諾和隊長兩個人。許諾一言不發地走到隊長辦公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腳則高高抬起擱在辦公桌上,昂頭,藐視著肥頭胖耳的保安隊長。


    "我說爺爺啊!你能不能消停會兒?這都快成你的家了,你就讓我清靜兩天好不好?"保安隊長關好門,突然一臉孫子樣,湊到許諾麵前,苦苦哀求起來。


    許諾傲慢地站了起來,冷冷回應:"我已經來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再等會兒!喝口水再走也不遲嘛!"隊長說完客氣地給許諾倒了杯水,然後又裝腔作勢地警告:"許諾,我告訴你,我給足你麵子了,你也別拆我台,以後你給我老實點,聽到沒有?"


    "廢話!"許諾白了一眼隊長,轉身欲走。


    突然傳來敲門聲,繼而傳來寬厚的詢問:"張隊長,我可以進來嗎?"


    許諾眼眸裏立即閃爍過一絲不安,隨即停止了腳步,愣在原地。


    "進來吧!"保安隊長變臉一樣立即又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腔調。


    門推開,一個麵相慈祥的中年人走了進來,目光關切地看著許諾。


    "李老師,你來得正好,你們班這個學生簡直太無法無天了",保安隊長情緒激昂,唾液飛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裝得跟真的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李老師不停欠身道歉。


    "哼!今天看在你李老師的麵子上就放他一馬,下次再讓我抓到,一定嚴懲不貸。"


    "知道了,謝謝張隊長,我一定好好教育。"李老師臉色難堪地不停賠笑,然後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旁邊始終一聲不吭的許諾,"許諾,還不快謝謝張隊長網開一麵!"


    "哼!"許諾突然冷冷哼了一聲,然後大步向外走去。


    "唉!"李老師無奈歎了口氣,伸手向保安隊長打了個招呼表示歉意,然後追了出去。


    9


    "許諾,你給我站住!"李老師剛追出保安室,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許諾應聲停步,卻沒有回頭。


    李老師匆匆走到許諾前麵,抬手扶了下眼鏡框,輕輕歎了口氣,開始諄諄教誨,"許諾啊!你這樣可不行啊!你已經快成年了,應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不要耽誤……"


    "你說完沒有?"許諾皺眉,一臉厭惡,"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不要你管!"


    "我是你的班主任,我不管你誰管你?"李老師顯然也有點生氣,深吸了一口氣,穩定情緒,繼續苦口婆心,"許諾,我堅信你不是一個壞孩子,可你為什麽總是不求上進自甘墮落呢?你心裏是不是有什麽委屈?告訴我好不好啊?"


    "告訴你?"許諾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看著一臉真誠的李老師,然後桀驁不馴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知道,你有顧忌,因為我是你的班主任。"李老師眼見機會出現,更加真誠遊說,"其實你完全不要有什麽壓力的呀,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就當是和朋友聊天一樣。"


    "哼!真可笑!"許諾突然冷笑起來,眼神冷漠地瞅著李老師,"你是老師,我是學生,我們是天生的敵人,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說完,許諾瀟灑離開,背影卻是那麽孤獨。


    李老師無奈地看著許諾慢慢從眼前消失,臉上卻漸漸浮現出堅毅,最後更是自信地對自己說:"許諾,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你錯了,我們是可以成為朋友的。"


    10


    一天考四門,簡直是非人的生活,校方理由很簡單:縮短考試日程,將更多的時間放到新課程的學習中。


    學校永遠是對的。


    所以,最後一門政治考完,已是下午五點,所有人都神情憔悴,仿佛脫胎換骨,隻是根本沒有立地成佛,而是距離地獄更近了一步。


    童謠拖著沉重的身軀,推著車孤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放學時,小魚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有要事要辦,不能一起回家。這樣也好,今天發生了太多事,童謠需要一個人在路上好好冷靜冷靜,因為她知道,等回到家,麵對父母,她將不能流露出半分異常的情緒,否則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深秋的白天總是那麽短暫,天地間已是暮色四合,而晚風也逐漸大了起來,空中的落葉先是戀戀不舍盤旋掙紮,最後實在敵不過風的殘忍,隻得以絕望的姿態呼嘯而下,化為塵埃,期待下一場輪回的開啟,而整個過程竟是那麽淒涼而蕩氣回腸。


    看著看著,童謠的眼前又漸漸模糊,內心更是排山倒海地感傷起來。為什麽自己變得越來越傷感?越來越脆弱?童謠有點怨恨地責怪自己,她絕對不允許這三年自己心態有任何起伏,導致最後違背父母的期望。可感傷的心實在無法控製,此時此刻隻得任悲傷瘋狂滋長,第一次,她對自己感到了陌生,更是感到了絕望。


    或許,這就是成長!麵對凜冽的成長,脆弱的我們又能改變什麽?


    思及此,童謠輕輕拭幹眼角溢出的淚水,悄然恢複堅強的偽裝。


    一個修長健碩的身影突然恍惚出現在童謠麵前,手裏拎著鬆鬆垮垮的書包,斜斜站在天地間,立在落葉中,衣襟在風中颯颯作響,眼眸中全無半分鋒芒,有的隻是讓人憐愛的幽怨和寂寞。


    是許諾!


    他在等她嗎?


    童謠頓時覺得血液上湧,她拚命咬著自己的嘴唇,堅持邁著發軟的雙腿,一步步,一步步走向前、向前,一直走到許諾麵前,然後麵無表情看著許諾。


    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容,此刻竟然如此陌生。


    "你……在等我?"童謠輕輕詢問,卻不知為何聲音那麽冰冷。


    許諾沒有應答,沉默算作承認。


    "有……什麽事嗎?"童謠冰冷的眼眸中升騰起一絲熱意。


    依然沒有應答,他仿佛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


    "沒事的話,請你讓開!"童謠聲音再次恢複冰冷。


    許諾身體晃了晃,慢慢側身,長發遮蓋下的眼眸更加痛楚。


    童謠緩緩走了過去,依然堅持著,仿佛自己真的很平靜,真的什麽都不在乎。


    就這樣擦肩而過。


    這應該是十年來,他們第一次距離如此之近吧!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麵對著眼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童謠內心突然不可自拔地冷笑起來,他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他們怎麽可能還有共同語言?


    曾經的歡歌笑語依然在耳邊徜徉,那麽親切,那麽鮮活,卻不複存在,永遠、永遠!


    所以,淚水再次模糊雙眸。


    "謠……謠!"遲疑卻熟悉的呼喚突然劃破悠長時空,帶著清新的味道在身後響起,童謠情不自禁停止腳步,卻沒回頭。


    "你……現在是不是很瞧不起我?"怯弱的詢問聲竟全無犀利之氣,反而充滿了擔憂和在乎。


    童謠嘴角突然流露出無奈的苦笑,原來他隻是想說這個,究竟如何回答呢?告訴他,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許諾,你已經變得麵目全非讓人憎惡了嗎?


    可,又有什麽意義?


    童謠努力咽下喉中的苦澀,隻是淡淡回應:"沒有人瞧不起你,真正瞧不起你的人隻是你自己。"


    隻有一句話,童謠繼續前行,一步一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如果你走到她的前麵,你一定會發現她悲傷的眼以及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它們可以說明一切。


    童謠終於消失在落葉盡頭,消失在許諾眼前。而許諾眼神也慢慢恢複犀利、恢複冷漠,他再次握緊了拳頭,低頭緩緩離開。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以對抗的姿態麵對他人,麵對生活。


    雖然很累,可是很安全。


    "許諾!"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許諾抬頭,就看到一臉羞澀的小魚正站在自己麵前,紅著臉,低著眉,不時地怯怯偷看兩眼。


    "什麽事?"許諾冷冰冰回應,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我想……謝謝……你……"小魚更加羞澀,聲音卻愈加甜蜜,"謝謝你今天上午為我出頭,給我報仇雪恨!"


    許諾先是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先是無奈地搖頭,然後凶狠地瞪著小魚,一字一字地回應:"你給我放清醒點,我揍楚胖子可不是為了你,別自作多情了。"


    許諾說完,冷冷離開。


    小魚懵了,但很快她臉上又恢複了勃勃生機:"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你就是為了我,哼!我才不傻呢!"


    念及此,小魚哼著歌,跨上單車,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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