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命運的確諷刺,它拿走你一些,又會回贈給你一些;雖然它後來給的,並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卻不能不接受。


    失去圖圖以後,我並沒有妄想過可以有任何東西、任何人來彌補我的損失,但是老天不由分說地把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塞給我,我簡直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拒絕就木已成舟。


    而且這個七七實在是個難纏的貨色,我敢說,她隻要使出三分功力,就能在第七屆“全球最難搞小孩”評選活動中,技壓群芳,榮登榜首。


    我再次把她撿回家之後,我們多少算熟了一些,我可以和她說話,但除了告訴稱她叫七七之外,她不回答我任何問題。


    比如我問:“七七,你姓什麽?”


    她眼睛看天當作沒聽見。


    我又耐心地問:“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姓什麽?”


    “不想。”她回答。


    “好吧,”我沒辦法,“那你至少要做一件你不想的事。我姓林,你今後可以叫我林叔叔。”


    “你姓林?你叫什麽?”她終於有了點興趣似的。


    “林南一。”我說。


    “難醫?”她聳聳肩,“你得了什麽病嗎?”


    我真想跳樓。我想起一杯豆漿的典故,忍著心痛很認真地糾正她:“是南一,南方的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


    她看了我半天,最後說:“其實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是你救了我,不是嗎?”


    對啊,謝謝提醒。


    我站起身來,準備慰勞一下我這個大好人,到廚房裏給自己泡茶喝,門鈴就是在這時候響的,來敲門的人是怪獸,他像個特工一樣的貓著身子衝進了我的房間,兩眼盯著坐在沙發上的七七看了半天,轉頭問我說:“原來張沐爾沒撒謊啊。”


    “別亂講!”我嗬斥他。


    “林南一。”怪獸把一根手指頭彎起來,惡狠狠地對著我說:“你就是為這個小妞把圖圖氣走的?你小子原來是這種水性揚花的人?”


    “我警告你別亂講!”


    奶奶的,人格被侮辱,想不急也不行!


    “我告訴你,那首歌不是圖圖賣的,是我決定賣掉的。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那就是你跟她有關係嘍?”我口不擇言。


    怪獸一拳頭就揍到了我的腦袋上麵。我的鼻子開始流血,我捂著它啷嗆地退到沙發前,七七從茶幾上的紙巾盒裏嘩嘩嘩連抽三張麵巾紙給我,果然是見過世麵的人,遇到暴力連叫都不叫一聲。


    “我要是你,我就去死!”怪獸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再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來扔到地上,揚長而去。


    血還在流,那三張小紙簡直起不了任何作用,我起身到洗手間去清理自己,她站到門邊來問我:“我給你帶來麻煩了,是嗎?放心,明天天亮我就走。”


    我做個手勢表達不關她的事。


    她仿若自言自語:“我總給別人帶來麻煩。”


    我越過她走到客廳裏,撿起怪獸留下來的那個紙包,報紙裏麵包的,竟是二萬塊錢。應該是圖圖上次賣歌的錢,原來她一直把它留在怪獸那裏,原來她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走什麽,那麽,她該靠什麽在生存?


    我的心粗暴地疼起來。


    我一把把那兩萬元扔出老遠,鈔票散落,場麵煞是壯觀。


    過了好一會兒,七七替我把錢從地上收拾起來,一把扔到我的破茶幾上,教訓我說:“收好吧,白癡才跟錢過不去!”


    她說對了,我就是白癡。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白癡,所以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弄丟自己最心愛的人。


    那晚七七比我睡得早,我估計她已經在房間裏睡著了後,我開始在沙發上抽煙,喝酒。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然後我就醉了。我看到圖圖朝我走過來,她好像把頭發留長了,她對我說:“林南一,你真的是愛我的嗎?”


    “愛愛愛。”我摟住她,眼淚流下來,“圖圖,我想你,你別走。”


    她給我端來熱水,替我洗了臉,溫熱的水,讓我很舒服,我反反複複地說:“圖圖你別走,你別走,你別走……”


    “好。”她像以前那麽乖地答,“我不走。”


    我放了心,握著她的手終於慢慢睡著。


    醒來的時候看到七七,她坐在窗前,頭也不回地問我:“你是不是被你女朋友拋棄了?”


    這真是一個我不願意麵對的話題。


    “算是吧。”我說。


    “你很想找到她嗎?”


    我伸伸胳膊,打個哈欠,老實巴交地說:“是。”


    “那我陪你去找吧。”七七說,“林南一,我替你去把你那個圖圖找回來。”


    我一嚇,清醒了:“等等,你怎麽知道她叫圖圖?”


    “嘿!”她終於回頭,朝我調皮地一笑,“你當我傻子啊。”


    她的笑容居然讓我有一點點小開心,於是支起身子、打起精神問她:“怎麽找?”


    她答非所問:“隻要你全力配合,我一定把她找到。”


    “怎麽配合?”我問。


    “你要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她皺皺小鼻子,倍兒嚴肅地說。


    我點頭,死馬當作活馬醫也是好的。


    “第一,她走了多久了?”


    “十個月零十九天。”我不假思索。


    她吐吐舌頭:“有點久。”


    她的第二個問題:“她是不是真的很愛你?”


    這個問題讓我有一秒鍾踟躕,末了還是回答:“是的,我想是。”


    還好她沒質疑我這個問題的真實性,接著問下一個:“那她有沒有其他喜歡的人?她離開這裏,最可能去的是哪裏?”


    靠,如果我知道,還要你幹嗎。我做出一個表情“洗洗睡吧”,七七的反應是失望:“難怪你找不到她。”


    “怎麽說?”我忍著氣。


    “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找不到另外一個人,除非他瞎了眼睛。”她忽然轉個話題,“你知道她一個在家常常幹嘛嗎?”


    “不知道。”我說。


    “你來好好看看。”七七站起身來,拉開放在客廳旁邊的舊櫃子的抽屜,我湊近了看,我的天,一抽屜的幸運星!我怎麽從來都沒有發現過?


    七七抓起一大把,彩色的幸運星從她手掌心一粒粒掉落,然後說:“你知道嗎,林南一,隻有寂寞得不得了的人才會重複做這種單調的事情。”


    我隻覺得暈眩,圖圖寂寞,是嗎?我怎麽從來都沒有感覺到?


    七七繼續問:“你知道她失眠嗎?”


    我再搖搖頭。


    “她常失眠,睡不著,睡不著的夜晚就抽煙。”


    我拍案:“你怎麽知道這些?”


    她笑:“你的床頭櫃上有安定,床底下有柔和七星的煙頭,你從不抽柔和七星,不是嗎?”


    她繼續問:“你記得她的生日嗎?你知道她用什麽牌子的護膚品穿什麽牌子的內衣嗎?你知不知道她害怕蟑螂喜歡聽梁靜茹的歌?你知不知道……”


    “行了,行了!”我打斷她,“你這麽能你告訴我她在哪裏!”


    “我不知道。”她說,“但如果我是她,我絕對不會回來。因為我絕不會去愛一個沒心沒肺的男人!”


    我掩麵,隻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不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打我一巴掌又揉我一小下,小聲說,“其實那些失蹤的人,除非是被仇家追殺啊,心底裏,還是有一點點希望被找到的。”這個說不上什麽秘密的小秘密像小火苗一樣在她眼睛裏閃啊閃,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呢,想到自己被一個孩子牽著鼻子哄得滴溜溜,我就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麽?”她有點不悅。


    “我想你應該不會再自殺了。”我努力嚴肅。


    “看在你我的緣份上,我去幫你把你女朋友找回來。然後我再自殺也不遲。”


    “要是找不回來呢,你就一直賴在我這兒?”


    她笑:“你怕?”


    我怕什麽!


    “帶我吃早飯,”七七說,“快點。”


    “為什麽?”


    “想找到你女朋友就別問為什麽!”


    這算是什麽鬼理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相信這個姑娘,但是我居然就按照她的意思完全照辦了。我們收拾好出了門,她沒有衣服可以換,我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去給她買件衣服什麽的。


    清晨的陽光讓人覺得生命稍有了些生機,我們一起去找七七指定的早餐地點“米奇西餅屋”。不說話的她顯得有些微的抑鬱,她並不是一個快樂的孩子,但是有活力。我見過太多重點中學裏死氣沉沉的乖孩子,相比之下,七七讓我愉快得多。


    “林南一,也許我早就應該出門旅行的。”她忽然好像若有所思。


    “嗯嗯。”我說,“待會吃完飯我給你買兩件衣服。”


    “憑什麽?”她問我。


    “還憑什麽?”我說,“憑你莫名其妙闖進我生活唄。”


    “不用你買衣服。”她說,“這些事情我自己搞定。”


    我們這裏窮鄉僻壤,米奇西餅店隻有唯一的一家,就在酒吧一條街的路口。她進去坐下,輕車熟路地點了一份意大利菜湯一份培根煎蛋,外加一份烤吐司,生活方式真是小資得可以。


    “你吃什麽?”她問我。


    “有豆漿嗎?”我問。


    “老土。”她哼哼。


    我已經很久不喝豆漿了,我想念豆漿,既然沒有豆漿喝,那就抽煙好了。我掏出口袋裏的煙,七七看見,她伸手:“我也要。”


    “對不起,”服務員走過來說,“這裏禁止抽煙。”


    我做個抱歉手勢想把煙滅掉,她卻劈手奪過去,“憑什麽?”


    “會影響到其他顧客。”服務員彬彬有禮。


    “切,”她大大咧咧地環顧一眼,“這裏還有其他顧客嗎?”


    說來也邪門,那個早晨,不知道是日子不好還是時辰不對,偌大的店堂除了我們果然就空蕩蕩。服務員尷尬,我解圍:“小孩子不學好!快把煙滅了!”


    她無動於衷:“給我打火機。”我不理她她就威脅服務員,“給我!不給投訴你!”


    “有人來了!”服務員像得救兵似的喊。


    我回頭看,門口空空蕩蕩,哪來的人?


    七七已經把打火機玩得哢哢有聲,服務員委屈得跟什麽似的:“真有人!”她賭咒發誓似的說,“一個女的,穿條藍裙子,我以為她要進來,結果她一轉身,就沒了!”


    “你把人家都嚇得精神錯亂了!”我吼七七,“給我!”


    “給你就給你,”她出人意料把香煙扔給我,“你以為我真想抽?我就是不喜歡別人這不許那不許。”


    她的邏輯讓我啞口無言。


    早飯還沒端上,我就接到張沐爾的電話,他沒說話我先跟他喊過去:“你小子,幹嗎跟怪獸嚼舌頭?七七是怎麽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我說的!”張沐爾恨不得指天發誓,“我不是那麽說的!我就說你家裏住著個女的,他自己就那麽理解了!”


    張沐爾有些興奮地說:“怪獸的酒吧就要開張,這段時間你小子狀態不對,所以我們很多事都沒叫你,今晚你要是有空,咱們就一起去看看,嘿不是我吹,那地方真不是蓋的!”


    “那你給他帶個話,他昨天晚上給我的東西,晚上我給你帶去。”我對張沐爾說,“讓那小子以後在我麵前不要怪裏怪氣的,不然我從此不踏入他酒吧半步。”


    “知道你有性格。”張沐爾說,“知道你們都他媽有性格,全是我的錯,行了吧,請你們都不要再計較,我們重組樂隊,ok?”


    “不可能了。”我說。


    “為什麽?”他在那邊喊。


    “你自己想想吧。”我說完,掛了電話。發現七七跟裏叼著根牙簽看著窗外,那漫不經心的眼神讓我再次想起圖圖,禁不住心狂跳。


    服務員終於把七七點的早餐端來。她風卷殘雲般消滅了所有食物,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小孩吃東西吃得那麽多那麽快。吃完她嘴一抹對我說“林南一我們走”,神情像是我老大。


    我居然沒出息地就乖乖地跟著她走出了西餅店。


    不知為何,和她走在一起我覺得輕鬆。我們素不相識,沒有盤根錯節的過去,沒有共同的傷心要分享,也不用對某個名字小心翼翼。我們到了一家銀行門口,她掏出一張卡來,往取款機裏一塞,取了好幾千塊錢出來。我問她:“你取那麽多錢幹嗎?”她答:“給你,反正我下半輩子衣食住行都你負責,我留那麽多錢幹嗎?”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負責?”


    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我幫你找女朋友,難道是免費的嗎?”


    “誰說了下半輩子?”


    “你放心,”她滿不在乎地說,“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為什麽?”我詫異。


    “我有病。”


    “瞎說。什麽病?”


    “神經病!”她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能說什麽呢,隻能說除去這些奇談怪論,她仍算得上一個有趣的孩子吧。我們往回家方向走,忽然我想起一件事:“還要帶你去買衣服呢。”


    “算了算了。”她居然有點不好意思。我想她大概是還沒有和男生一起買衣服的經驗,於是刺激她:“看你這樣,沒有男朋友吧?”


    “當然有,隻不過我把他甩了。”她斜眼看我,“甩和被甩,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


    我徹底無語,看來任何想和這丫頭片子鬥嘴的企圖都會是自取其辱。我隻能把她拖進一家路邊小店。“委屈你了,”我說,“就在這將就一下,名牌我買不起。”


    這次她認真地看了看我:“怎麽你認為,我對衣服要求很高嗎?”


    我不說話,隻要看看她那一身上下,答案便一目了然。


    “你錯了,”她忽然情緒低落,“不過我跟你說你也不明白。我得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


    “我隻知道我不要什麽。”她低頭,“就像買衣服,我隻有一個經驗,就是她買什麽,我偏不穿什麽。”


    “他是誰?”我很敏感。


    “一個喜歡管閑事的女人。”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今天你可以自己挑衣服,”我說,“反正我對衣服一竅不通。”


    “那當然,”她笑起來。“林南一你休想管我。”


    她的語氣很嚴肅,好像我願意管她似的。可是我也忍不住笑了。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那是圖圖離開以後,我第一次從內心流露出笑意。我看著七七在一排一排的衣服架子中間皺著眉頭轉來轉去,她是一個平衡感巨差的小孩,經常會撞到架子上,然後看也不看繼續走,我想她的傷口還是會有一點疼,但她完全不以為意。


    “林南一你呆著幹嗎?”她喊,“怎麽男生可以不幫女生拿東西的嗎?”


    我看了她一眼,驚得差一點跌倒。她的胳膊上已經搭了不下五條各種顏色的褲子,上衣長的短的大概有六七件,這些東西重重地壓住她,我擔心她的傷口,隻好衝上去接過。


    果然夠沉。我瞪她:“請問你是在買東西還是打劫?”


    “你以為我買不起麽?”她橫我一眼走到櫃台,很酷地指指我,“那些,我都要。”然後把錢拍在櫃台上。


    活脫脫一副暴發戶的樣子,真讓人氣短。


    然後她昂首闊步走進試衣間,我老老實實候在門外,不要提有多窩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出來,短t恤配牛仔,看上去倒滿精神。


    “好了,”我容忍地說,“可以走了麽?”


    她卻忽然盯住門外。


    “藍裙子!”她忽然低聲說,“林南一,有人跟著我們!”


    我緊張兮兮地回頭去看,她卻一拍手:“好了林南一,你真的這麽好騙嗎?”


    我差點沒給她一巴掌,她卻氣定神閑,在鏡子前像其他所有女孩一樣精益求精地照了半天,問:“你覺得如何?”


    我公正地說:“除了那個鐲子實在不配,其他還好。”


    她有點猶豫地看了看鐲子,取下來,又重新套了回去。


    然後她立正,對著鏡子裏的人影,鄭重地說,“現在,和過去的妖精七七,說聲再見吧。”


    我發誓,我確實聽到她說的是,妖精七七。雖然會很愚昧,我還是趕緊看了一眼地上,陽光照著,她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地上,證明她是一個,怎麽說呢,真實存在的人體。


    哦,那麽妖精,會是她的外號,或者網名。


    如果是網名,那麽借助google,我就可以知道她過去的命運,然後查ip,通過ip查地址,沒有問題,我可以把她送回去。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可是回到家的時候,我就忘了這個主意,更重要的是,我沒交寬帶費,網已經被停掉好些天了。那個下午我一直在看dvd,一部很老的片子,我喜歡的《刺激1995》,七七顯然不感興趣,整個下午她都對著我的電腦在發呆。黃昏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應該去做飯。我正在廚房裏洗菜,等我出來的時候七七已經把人打發走了。


    我問:“誰?”


    她把一張收條遞給我說:“收房租的。”


    我一看,趕緊把手擦幹淨說:“我去拿錢還你。”


    “算了吧,林南一。”七七說,“我住這裏也要交錢的。”


    “那怎麽行。”我已經走到裏屋。


    “算了吧,林南一。”她在外麵喊,“你要是給我錢,我明天就搬走。”


    等等,什麽時候變成我怕她搬走了?


    她走到門邊來,看著我,懶懶地說:“你失業了,難道不想找工作嗎?”


    “想。”我把錢遞給她說,“不過你放心,我還不致於餓死。”


    “但你可能傷心死。”她說,“你有沒有想過,沒有她你可以一樣地活。你這樣子,她未必會感激。”


    “那我該怎樣?”我像模像樣地跟眼前這個小姑娘請教。


    “忘了她。”七七說,“當你們從沒有認識過。”說完,她轉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那顆樹,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我把錢硬塞到她手裏。


    用一個小姑娘的錢,我林南一實在沒這個厚臉皮。


    “好吧。”七七說,“林南一我知道你是用這種方式在趕我走。我知道我不受歡迎,你放心,明天我就離開。”


    “我不是那意思。”我結巴地說,“你要是願意留在這裏,留多久都行,但是,我真不能用你的錢,那我成什麽了?”


    “我付一半。”七七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要還是不要?”


    “不要。”我說。


    “你知道你女朋友為什麽會離開你嗎?”她問。


    我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因為你學不會妥協。”她一針見血地說,“你這麽擰,誰受得了你?”


    我走過去,從她的手裏,接過那一半的錢,她很得意地笑了,像個大人一樣地對我說:“乖,謝謝!”


    那天夜裏下起很大的雨,雨水粗暴地打在窗子上,發出嚇人的聲響。我在沙發上快睡著的時候,七七打開門走了出來,她穿著她才買的睡衣,輕手輕腳,走到沙發那裏,在我的旁邊蹲下來。


    “七七。”我坐起身來,“你怎麽了?”


    “不要開燈。”她說,“雨下得很大,我忽然害怕。”


    我隻聽說過有人怕打雷,沒聽說過有人怕下雨。但七七是個有故事的女孩,在她的身上允許發生任何的事。


    “好吧。”我說,“你坐到沙發上來,地上涼。”


    她順從地坐到沙發上,坐到我身邊,長發擋住她的臉,黑暗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聽到她的聲音:“林南一,你說,我是不是該回家呢?”


    “當然。”我溫和地說,“你家人會想你。”


    “像你想你女朋友一樣嗎?”


    “應該……差不多吧。”我說。


    “如果她回來了,你會對她好嗎?你們會不會永遠都不再吵架呢?”


    “這……我不敢說。”


    七七說,“興許,她正是因為愛你,才不回來的呢。你想,誰會願意跟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整天吵啊吵啊吵啊吵的,所以,最好就是離開,永遠都不回來嘍。”


    她的怪邏輯又來了!


    “你的沙發坐著不舒服。”七七說,“改天,我給你換個新的吧。”


    我忍不住轉頭,在黑暗裏細細地端詳她,這個謎一樣的女孩,她到底來自何方,為何會這樣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生命是這樣一場豐盛而艱難的演出,我們匆匆忙忙,做自己的主演,別人的配角,從來都由不得自己。誰才是真正的編劇呢,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去求他,請讓圖圖回來,回來我身邊,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愛她到永遠,我們相親相愛永不吵架,和她共同完成這一生最美好最深情的演出。


    隻是,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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