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不久,為道一宗行走於天下之間的呂盼在名不見經傳的豆腐攤前頓住了腳步,背負著問道劍已在氣機牽引之下,如同弓蓄滿進了弦,隻待一刹而發。


    可是過了許久。


    呂盼也隻是苦著張臉,在出劍與不出劍的選擇之間兩難。


    停滯不前,僵在了豆腐攤。


    “……道長,您請。”


    一碗豆腐腦擠進了呂盼的視線之中。


    白嫩的豆腐腦淺淺浮著一層糖水,捧著碗沿的那雙手卻遠不及這份豆腐腦要來的細膩,大手上粗糙的老繭全都是辛勞與苦難化成的印記。


    “我沒有點豆腐腦。”


    “是、是的,是沒點,我們請道長吃。”


    “為何請我?”


    “這……就、就是……”


    憨厚的黃臉漢子笑著撓撓頭說不上來個所以然,他身後洗著空碗的婦人便擦了把手走了過來代為解釋。


    “就是看道長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想請您嚐一嚐我們家這豆腐腦比起別家的滋味如何?有沒有什麽可以改進之處,還盼著道長能提點一下。”


    婦人浮腫的眼圈裏藏不住疲憊,但是眼睛裏噙著的笑意也不全是迎客的禮貌而已。


    其實她是看這年紀輕輕的道人在旁邊站了半天卻遲遲沒有坐下來。


    以為是囊中羞澀卻又饞得緊或是餓得急。


    雖然供不起寺廟道觀裏的香油錢,可這一碗豆腐腦還是端的出來。


    況且近來家中男人先是丟了在大宅裏養花的生計,又差點連性命丟了,雖然最終有驚無險,但說不準是沾上了什麽黴運,或許行善積德能夠消災解難。


    為他們一家帶來好運。


    隻是直接說是因為看這少年道人似乎想吃卻又吃不起,未免麵子上抹不過去,所以婦人才故意解釋成是要呂盼幫忙嚐嚐滋味好壞,就好像是在請他幫個忙一樣。


    自幼便在山上修道的呂盼雙手接過了豆腐腦。


    一口一口吃著。


    很快見了底,連碗底的些許渣滓也沒放過。


    “道長用不用再來一碗?”


    “多謝施主,不過小道已經吃飽了。”


    呂盼左手抱右手舉至胸前,用道家相逢的禮節以示恭敬。


    “施主家的豆腐腦細嫩鮮美,是小道吃過最好的。”


    “是嗎?那便再好不過了,道長下次想吃了盡管再來……”


    山上也有豆腐腦,卻不如這山下的好吃。


    背上問道劍已經沉寂下來,先前蓄勢全都已經無聲散去。


    呂盼也轉身離去。


    若是有朝一日,宗門問起今日為何沒有出劍。


    因為他們請我吃了一碗這麽好吃的豆腐腦。


    將要問道於天下的少年道人行走在玉京城的繁華之中,隻覺得這麽個實實在在的理由已是足夠……


    ……


    道一宗當代行走吃過了山下的豆腐腦。


    位列潛龍榜第一的陳府大小姐也準備吃豆腐,隻不過她吃的這一碗遠不止賣出三文錢。


    “……除了道一宗那座仙山上麵,普天之下應當是找不出比這一碗更具靈氣的豆腐羹了。”


    雞、鴨與火腿吊成的高湯,再用豬肉斷成蓉如篩網在湯中掃去渾濁,最終才呈現出清冽的琥珀色,而在這種擔任主角的卻隻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嫩豆腐。


    說話的女子衣著華貴,屈指在碗沿上輕輕一敲,這豆腐便散成千絲萬縷宛如花苞盛放。


    但在底部卻又不見一根豆腐絲斷開。


    舀起一勺豆腐絲嚐過了鮮、嫩、爽、滑的滋味,陳沐婉微微頷首卻又皺起了眉頭。


    等著她說詞點評味道的女子頓時緊張起來。


    “這豆腐不好吃嗎?”


    “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是什麽?難道是湯底太鹹了嗎?那可能是用的火腿鹹了,下次換成新鮮的筒骨……”


    “不,是吃過了這麽好的豆腐,以後教我還怎麽吃得下別家的豆腐呢?”


    陳沐婉故作歎息。


    女子愣了片刻,一拍桌子就搶走了陳沐婉才吃了一口的豆腐羹。


    氣呼呼的大眼睛瞪著那雙仙蘊暗藏的眼眸。


    “那你便別吃了,留著舌頭吃別家的豆腐去!”


    女子賭氣似的一口接著一口把豆腐羹吃了個精光。


    不過也沒忘細細品味。


    鹹淡合適,豆腐絲也夠嫩滑,不過這湯過於濃稠了一點。


    有待改善。


    女子抬手輕輕一拍,便有宮女端來淨水與絲質手帕。


    擦嘴,洗手。


    宮女又悄然退了下去,不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


    “算算時日,婉兒你過幾日就要成婚了吧?”


    “徐將軍勇武蓋世,不知怎麽卻生出徐承那樣的草包,坐擁那麽大一個鎮國公府,閉關突破個武夫八品都有些日子了吧,也不知道成還是沒成。”


    “真是虎父生了個犬子,哪有半點都配得上婉兒你,也不知父皇是怎麽回事就亂點起了鴛鴦譜。”


    “婉兒說真的,真不需要我再去和父皇說說?我看你們兩家其實都不樂意,隻是我父皇開了口才不得不結親,趁著眼下也還沒成婚,我再去父皇麵前撒撒嬌,說不定就收回成命,皆大歡喜了……”


    沒有了豆腐羹但桌上還有各式精美點心,陳沐婉正愁著先從哪一樣吃起,頭也沒抬便回應道:“不用啦,就當是我為家裏做點事情吧……咦,今天沒有蛋黃酥嗎?”


    “喂!婉兒你有沒有認真聽啊,你連心上人都沒有就要成婚,以後你就要和不喜歡甚至是厭惡著的男人同床共枕,我光想想都覺得惡心,你竟然還問有沒有蛋黃酥?”


    陳沐婉捏了塊肉脯扔進嘴裏,眨眨眼說道:“也不是一定就要睡一起吧。”


    “你這是成婚啊!怎麽就不用睡一起……”


    “可他是入贅我家,按理說是要聽從我家的安排,況且就算他不想講道理……就照殿下你說的,倘若閉關成功了他也就隻是個武夫八品,我可以比他更不講理。”


    比陳沐婉本人似乎更著急她婚姻大事的女子氣呼呼地正要喊人進來把這些她親手做的點心全都撤下去。


    吃?


    看你吃個什麽!


    結果聽陳沐婉這麽一說,她頓時就愣住了。


    好像……有那麽些道理?


    “可你這樣受著,不爭一下……哪怕無實,至少名義上總是跑不掉了,以後若是有了心上人,這豈不是成了橫在你們中間的刺,如何能幸福?”


    陳沐婉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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