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怎麽來了?”


    何霄這一聲喊,喊出了清瘦儒生的身份。


    何奇事笑容隨和,猶如春日暖風:“偷得浮生半日閑,便來看看。”


    眾人心中略微有些吃驚,沒想到這清瘦儒生竟然就是有鹿書院裏的一位大先生,更沒想到的是身型魁梧的何震,其父親竟然如此清瘦,看上去甚至有點弱不禁風。


    當然,他們也清楚這僅僅是看上去而已。


    有鹿書院的大先生,怎麽想都不可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陳憲虎以前就與這位身為書院大先生的好友父親見過,故而比其他幾人從容不少,他拱手笑道:“浮生偷閑,何大先生好雅興。”


    “這可不是我有雅興,還得多虧了徐真人幫我偷來這半日清閑。”


    何奇事搖搖頭,清亮的眼神掃過陳憲虎等人,落在了徐年的身上。


    他微微點頭,以作致意。


    多虧了我?


    徐年想了想,覺得隻可能和圓真有關,畢竟除此之外他在這書院裏也沒做過其他的事情了。


    何奇事繼而接著先前的話題,笑著說道:“方才見徐真人說到詩詞,不知可有賦詩一首的雅興?”


    徐年愕然,剛才還是點評,這怎麽倏然就成作詩?


    難度變的更大了。


    他搖搖頭,依然還是誠懇說道:“何大先生,我真不懂詩詞。”


    語文考試寫個作文都是詩歌題材除外。


    他能會做什麽詩?


    頂天了生搬硬湊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出來,還不得貽笑大方。


    何奇事微微笑道:“不會也無妨,就如我剛才說的,詩詞是為了抒發心境。”


    “不瞞真人,這秋試詩詞每出十首,能有六七首意境相似,就算平仄對仗的再精巧,看太多了也膩了,我現在就想聽點不一樣的詩詞。”


    “真人盡管抒發心境為詩,就由我來為真人提筆……嗯,若是真人不嫌棄,我對詩文也算是小有研究,可為真人斧正。”


    好一個小有研究。


    有鹿書院的大先生都隻算小有研究,那這天下不知還能有幾個讀書人稱得上精通詩詞?


    況且由何大先生落筆。


    這可不僅是他的書法造詣能值多少黃金白銀。


    不同的修行體係各有各的神奇,武夫氣血可撼山河,道門靈力引動天地,而儒生養出的浩然氣,可宣於口也可落於紙,能將詩詞歌賦化為與意境相符的玄奇偉力。


    身為有鹿書院大先生的何奇事,在世間的儒家修行者裏堪稱一流,自然是此種力量運用的佼佼者。


    一字一句,言出法隨,一筆一劃,畫地為牢。


    徐年已經不是河竹村的懵懂少年了,他對修行之事的了解早已不再停留於一知半解的階段,知曉讓何大先生提筆的意義非凡。


    這應該是回禮圓真。


    徐年略微思索,已然想起前世背誦過的一首首詩詞,他輕聲問道:“詩詞越佳,意境越好,何大先生的筆墨是不是就越是珍重?”


    何奇事笑著點點頭:“這是自然。”


    “如果不是我寫的呢?”


    “嗯,其實倒也無妨,意境能與徐真人心境相符就好……不過最好是我沒聽過的,不然可沒就失了初聞佳作的震撼。”


    於是乎。


    徐年經過深思熟慮,選定了一首耳熟能詳的詩詞,做出了違背祖宗的決定……


    該大抄特抄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


    何大先生不知從何處拿出了筆墨紙張以待寫詩。


    但當真正聽到了徐年賦詩開篇的這一句,他輕咦了一聲之後像是忽然忘記了手中的筆,墨汁僅在筆尖凝聚,未能落在紙張化作凝聚著儒家之力的文字。


    他抬頭看著徐年,笑容愈盛,靜靜等著下一句。


    僅這一句,就已經比同為道門修士的那位道一宗當代行走,在秋試之上寫出來的詩詞要好太多太多了。


    “我言秋日勝春朝。”


    第二句剛念出來,何霄與諸葛台以及比起詩詞更遠談一談吃什麽的熊愚,都已經在仔細品味詩中意境,他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想打擾到徐年的思緒。


    單憑這兩句,就已經不隻是佳作水準了。


    尤其是從最重要的立意之上,已經完勝了書院秋試上那些逢秋多悲的詩詞。


    高下立判。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整詩全出。


    不怎麽懂詩詞的陳憲虎與葉一夔,也能察覺到這首詩的非同凡響。


    他們看徐年的目光隱隱都有變化。


    以前單知道他道法高深,如今才知道這詩詞才華也非平庸。


    明明是道門五品大真人……可這詩詞造詣,就算是儒家修行者之中也不多見吧?


    尤其是陳憲虎,他看徐年眼神真像是見著了神仙。


    別人都還蒙在鼓裏,但他可清清楚楚,徐年才二十歲啊!


    二十歲!


    人的精力有限,哪怕從娘胎裏就開始努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每時每刻都在修行,能成就個道門五品都已經不可思議了。


    究竟是從哪裏擠出來的時間,還能用於鑽研詩詞?


    陳憲虎自己就是個典型例子,武道天驕名副其實,但論及詩詞歌賦最多就隻能算是懂得怎樣欣賞,畢竟是高門大戶念過書,但如果要他來賦詩作詞,那也太難為這頭陳家幼虎了。


    徐年能做到,莫非是生而知之?


    天生就有如此才華?


    陳憲虎的妹妹在京城素有謫仙之名,但他此時此刻覺得,和他的大哥徐年比起來,小妹哪能算什麽謫仙,隻不過就是多了幾分聰慧。


    徐年這天資之高,才真不像個人……


    至於徐年提前說過的那句“如果不是他寫的”已經慘遭了無視。


    無他。


    這種級別的詩詞隻要出世,流傳天下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京城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既然陳憲虎他們都是第一次聽到,那麽不說十成十,至少也有九成九的把握斷定這篇詩文就是經由徐年的口,才得以麵世。


    “……徐先生這首詩,詩名為何?”


    何奇事眼神裏都是欣賞,對徐年的稱呼都變了。


    單論真人和先生。


    哪個稱呼更有含金量其實不好說,畢竟一個是道家,一個是儒家,沒法相提並論。


    但是有鹿書院的大先生都願意稱為先生。


    這便是一種認可。


    分量極重。


    “這個……我也不知道叫什麽。”


    徐年忘了詩名。


    課本上的全文背誦就是這樣。


    大家花心思去背的都是全文,標題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還給了課本。


    “如果徐先生一時想不出詩名,不知我可有這份榮幸,鬥膽為先生琢磨一個?”


    “行……”


    徐年已經隱約有些察覺,他好像低估了抄來的這首詩的殺傷力。


    能為這首詩取名的何奇事如逢喜事。


    笑意盈盈。


    “徐先生的落款要寫什麽?是直接用先生你的名字,還是留個雅號?”


    “不是,這詩不是我寫的,作者名叫……”


    徐年說著就卡殼了。


    作者是……誰來著?


    壞了。


    和標題一樣忘了!


    徐年說到一半沒了後文,何奇事稍微想了一下,隨即便露出恍然之色,沒有追問下去。


    徐年乃是五品,卻在天下無名。


    若非是在先前天魔教那場禍事裏出了手,都沒什麽人知道玉京城裏還隱居著這麽一位道門大真人。


    他這是什麽樣的心性,已經一目了然了。


    然後。


    有鹿書院的何大先生微微頷首,笑意裏麵更多出了三分欽佩。


    “徐先生對名利淡薄至此,何某自愧不如,深感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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