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戎馬覆滅了十九國的老將軍哈哈大笑,擺了擺手:“老咯老咯,那都是當年勇啦,現在咱隻是個糟老頭子了,想下盤棋都討人嫌,不跟我下。”


    你下的是五目連珠,我下的是屠龍。


    這怎麽一塊兒下?


    沈其風苦笑著搖搖頭:“非是嫌,隻是怕,怕與老將軍下棋。”


    “不怕和張首輔下棋,反倒怕和我一個糟老頭子下棋?難道在沈院長眼裏麵,我這糟老頭子棋技比張首輔更嚇人?”


    沈其風能說啥呢?


    他麵不改色望著修身林,說道:“這在修身林裏引動天地之力的道門大真人,應該就是老將軍送了進入修身林資格的徐年,那位底細成謎的徐真人吧?也不知道他在修身林裏見了什麽,如此大動幹戈。”


    話題正在轉移。


    陳行虎哼了哼也沒在意這茬,隻是說道:“沈院長可是下的一手好棋,我還當你怎麽這麽大方,一下就給我這糟老頭子送這麽多進修身林的名額,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有鹿書院囿於信義,不便對清慧和圓真這對佛門師徒動手。


    但陳大將軍府顯然會以大焱為重。


    如果圓真沒能從修身林中帶出聖人筆,那便當這對佛門師徒隻是遊曆天下到了有鹿書院而已,不必動什麽幹戈,但如果聖人筆當真落入了這對佛門師徒之手,那就不能讓他們回寒烏國了。


    沈其風微笑問道:“老將軍雖然老當益壯,但如無必要應當是在這兒與我喝喝茶比較好,不知這次來的會是哪位大人?”


    陳行虎也不繞彎子,幹脆利落地答道:“馮首座已經啟程回京了,算算時間應該正好是這會兒途徑有鹿書院。”


    沈其風微微點頭:“沒想到能看到鎮魔司首座親臨,看來清慧和尚是帶不走聖人筆了。”


    “難說,清慧這老禿驢敢來,必然有所依仗。”


    如有依仗。


    鎮魔司首座一人搞不定,那就得是老將出馬,再煥發出當年可斬道門大真人的勇力了。


    老將軍歎了口氣:“但願馮首座一人能擺平吧。”


    沈其風捏著茶杯,若有所思:“老將軍這是希望馮首座獨得此事功勞?”


    “鎮魔司出了岔子,馮首座難辭其咎,隻能多立功勞來彌補了。”


    老將軍搖了搖頭,遂後笑著說道:“說起來我孫子在修身林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沈院長可能看到?”


    沈其風搖了搖頭:“修身林裏見本心,我也沒法隔著這林中白霧看清他們的經曆。”


    他雖是有鹿書院的院長,但也無法掌握修身林內的一舉一動。


    如若不然。


    儒家聖人留在修身林中的那支筆,如今也不會有流入佛門之手的風險。


    老將軍嘖嘖稱奇:“不愧是聖人留下來的手段,時隔數百年依舊完善,就連你這個院長都鑽不了空子。”


    沈其風沉思了片刻,苦笑道:“聖人手段自然不是我等能揣摩,不過雖然我不行,但要說這完全沒空子可鑽,倒也不然。”


    老將軍想起了一樁陳年舊事,哈哈大笑:“沈院長說的是盜首?”


    沈其風微微頷首:“盜首白去蹤能以五品境和那位黑道人與盲算子丁摶同為天下三奇,的確是身懷奇技,這天下之大恐怕沒幾處地方能攔得下他。”


    “可是據我所知,盜首雖然進了修身林,卻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是自然,想要在修身林裏尋獲機緣就要得到那些在林中栽過竹的大儒前輩們的認可,不問自取是為賊,盜首不請自入也差不多了,也就得不到認可。”


    沈其風嘴上這麽說,但心裏其實是有些耿耿於懷。


    聖人到後麵一代代大儒,栽下竹苗時所一並留下來的一縷意念,在這數百年裏與竹林融為一體,產生了一定的自我靈性,這才成了如今的修身林。


    他是有鹿書院的院長都不能隨意進出,而盜首雖然沒得到修身林中的機緣,但也確實有在修身林中暢行無阻的本領……


    ……


    不管外人如何圍繞修身林設局做計,修身林裏的眾人都在映照本心的幻境當中尋覓著機緣。


    陳憲虎剛進入鎮子,便感到一陣饑腸轆轆,鎮上有酒家食肆,不缺吃食,但他身上錢財卻都不翼而飛了,似乎沒有與他一同出現在這幻境之中。


    是偷,是搶,還是繼續餓著?


    陳憲虎選擇挨餓。


    雖然明知道這是幻境,但餓到頭昏眼花四肢脫力的那種感受也極為真實。


    他想在鎮上找份能換來吃食的差事,但卻處處碰壁,最後沒了力氣跌坐在一處大戶人家後門,感覺自己就快要餓死過去時,大戶人家裏的大小姐恰好出門看見了他,給了一頓飯。


    一飯之恩。


    陳憲虎尋個地方睡了一晚醒來感覺恢複了全身力氣,還沒琢磨清楚該如何回報這頓飯,這場幻境又是考量他什麽,再次路過那處大戶人家,卻見到了官兵在抄家。


    圍觀的鎮上百姓都說這戶人家平日裏樂善好施,定然是糟了冤枉。


    陳憲虎翻牆入內。


    抄家現場充斥著混亂與血腥,不知得了什麽命令的官兵在這樂善好施的大戶之家中恣意放縱與享樂,男丁倒在血泊之中,女眷遭撕毀了衣衫和清白。


    陳憲虎找到了昨日裏給了他一頓飯的大小姐。


    有一名不知如何混入這抄家隊伍裏的公子哥正當眾扒去大小姐身上衣物,周圍其他的官兵要麽視而不見,要麽輕佻地吹著口哨,互相擠眉弄眼似乎在商量著什麽。


    陳憲虎默不吭聲,從最近的官兵手裏奪了刀。


    公子哥似有所感,轉身盯著陳憲虎,大聲喝道:“你要殺我?你可想清楚了!”


    “你殺我,上與百官為敵,下有百萬人要餓死,到時候江山崩壞,社稷凋零,都因你而起,你該當如何?”


    陳憲虎拖刀而行,麵無表情……


    一陣腥風之後。


    公子哥身首異處,抄家官兵倒了一地。


    陳憲虎渾身是血。


    大小姐如失了魂魄,跌跌撞撞走向井口,一頭栽了進去。


    陳憲虎並未阻止,隻是閉上了眼睛。


    再是一陣風過後。


    濃烈至極的血腥味似乎就被吹散了,不剩下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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