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鬱雖然已經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心理準備,但既然已經僥幸活了下來,他倒也沒有非得尋思的打算,活動了一番筋骨,體內的毒素已經解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奇跡發生,還是那自幼學醫和李神醫似乎有些淵源的小姑娘也是醫者仁心還替他格外治療過,竟然恢複了些許力氣。


    起碼行動無礙了。


    眼前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是江淮德,他沒能挺過九轉極情丹的藥效,臉上保持著扭曲至極的大笑神態而死,皮膚沒有幾處完好無損,都是癢到他自己撓出來的傷痕,指甲縫隙裏麵都殘留著皮肉的血色碎屑。


    雖然到了江淮德在最後選擇了賣隊友,既存了丟下他逃跑的心思還莫名指著是他殺了李神醫,但他畢竟是江家供奉,別人是江家少爺,為其收個屍總是要做的事情。


    好歹也是給江家一個交代。


    宋時鬱帶上江淮德的遺體回了洛九城,把江家派去元山縣的人隻有他一人幸存苟活下來的噩耗帶回了江家。


    江家老祖和他印象裏一樣,凶戾倨傲,哪怕是坐在哪裏不開口,隻是用一雙陰沉的目光掃視著,也讓人倍感壓力,但這位年紀都已經過百卻凶焰不減的老人在聽到江淮德死了地時候,難免錯愕了一下,流露出一瞬間的悲傷。


    然後便是問責。


    宋時鬱如實解釋,把他們在元山縣釣魚結果釣上來一位道門大真人的經過說了一遍,江家老祖沉默了,因為隻要明辨是非就能看出來這怪不到宋時鬱的頭上。


    非戰之罪,隻是時運不濟。


    指望宋時鬱能夠在道門大真人的殺意下護住江淮德的安危,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就像是騎著一頭駑馬就想追上騏驥,也就隻能夠是想想了。


    “……那位道門大真人和李施診有些淵源,似乎就是來尋他。”宋時鬱提到了李施診,順水推舟般地詢問道,“之前江少爺應當把李神醫押送回了江家,不知老祖可還有印象?可有曾見過?”


    江家老祖點了點頭:“恩,見過了,李施診醫術蓋世是值得區別對待,他現在還不願為我所用,不過我也不急於一時,先養著他。”


    這就奇怪了。


    既然江家老祖都這麽說了,為何江少爺當時要往自己頭上潑髒水呢?


    求活?


    要是求活,李神醫活著尚在江家,不比汙蔑自己失手殺了李神醫,更有斡旋餘地?


    宋時鬱橫豎想不明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江家老祖也沒有為難這位自己招攬來進家族的供奉,吩咐下人準備葬禮喪事,讓他下去好好休息。


    身心俱疲的宋時鬱沾頭就睡。


    意識深沉。


    等到再睜開眼,卻沒有看到白衣縞素的江淮德葬禮,迎接他的是道門大真人若有所思的神態,他又回到了這將要死亡的一刻。


    宋時鬱恍惚若夢,或許是回光返照的緣故,他頭腦竟是分外清醒。


    茅塞頓開。


    “道門大真人讓我做了個夢?夢裏所見都出自我的記憶與思緒,真人也能夠看到?如此一來,便能看出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徐年皺眉思索的神態未變,隻是抬起手掌,向下壓了一下。


    恍惚之中。


    宋時鬱感到天地向他壓了過來,雖然天空高遠大地遼闊,會壓向他一人隻是錯覺,但是其間的天地威勢卻實實在在,浩浩蕩蕩地向他碾壓而來。


    這根本不是六品境武夫能夠承受的力量。


    何況宋時鬱已經是風中殘燭,他知道自己沒有絲毫反抗的機會了,卻依舊提起了最後僅剩下來的半口氣和半分力氣,盡管這在浩浩蕩蕩的天地威勢麵前,連皓月之下的螢火都不如,也如預料中的一樣,沒能讓他多活片刻。


    但他卻猶如得償所願,心滿意足地耗盡了生機。


    畢竟這可是實打實的五品境力量。


    接下來,是對已經瞳孔渙散,意識已經瀕臨崩潰的江淮德如法炮製,入夢見真章。


    張天天說道:“需要給他解毒嗎?”


    “不必。”


    徐年搖搖頭,引動蜃龍之力,拉著江淮德墜入夢中。


    江淮德的夢境和宋時鬱大差不差,都是回到江家見江家老祖說明前因後果,區別在於江淮德睜開雙眼,以為自己是福大命大挺過了九轉極情丹的毒性,命不該絕活了下來。


    宋時鬱在夢裏給他收了屍,他卻沒有給宋時鬱收屍。


    然後是在見到江家老祖,提起李施診的時候,江淮德說的是宋時鬱失手殺了李施診,卻想把這髒水潑到他頭上。


    在江淮德夢境裏的江家老祖也給出了和在宋時鬱夢裏時不同的答複:“李施診?我也知曉他的事跡,確實是懸壺濟世的神醫,殺了有些可惜了,要是能為我所用當為一大助力,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宋時鬱死便死了,淮德你能平安歸來便好,我們江家子嗣雖多,但無能者也多……”


    等到江淮德脫離夢境,再度感受到了九轉極情丹的藥效。


    這一輪是大笑。


    他沒能撐過去,就如在宋時鬱夢境裏的死相一樣,扭曲至極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如此死去。


    徐年方才以蜃龍之力編織出的夢境,是按照對方的認知衍化下去,也就是說夢裏發生的畫麵,應當都符合做夢之人的記憶和思緒,他們在江家老祖麵前應當沒必要刻意撒謊。


    也就是說。


    江淮德和宋時鬱兩個人的交代雖然不同,但都是說出了實情,起碼在他們的認知裏麵就是自己說的那樣。


    這裏麵發生了什麽?


    是誰陷入了謊言之中而不自知?


    兩人之中,顯然最多也隻有一個人說的會是事實。


    徐年沉吟道:“我們去洛九城。”


    如果宋時鬱說出的就是真相,那麽李叔現在應當就在洛九城的江家。


    去看一看,便知真假……


    ……


    江揚郡的某處。


    腰間別著個青色葫蘆的長衫中年男子,熬著一鍋湯藥,海上吹來的風帶著鹹腥氣息,和濃鬱的草藥苦味混在一起,氣味有些難一言難盡,旁邊臉色蒼白等藥入口的瞎子變了變臉色,流露出一絲苦笑。


    “……死都不怕,還怕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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