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欲則剛,關心則亂。


    江柏溫前後變化正是契合了這八個字,他原本的人生已經圓滿,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沒什麽遺憾了,但是驟然聽聞兒子江淮古的死訊,變成了唯一的破綻。


    也是致命的破綻。


    換做平常,端坐在江家家主位置上的江柏溫哪怕是經曆了喪子之悲也不至於大失方寸發瘋發狂,最不濟也就是禍及他人,誰觸了黴頭誰就隻能自認倒黴,隻需要熬過那段最初的時日,他依然能夠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維持住江家家主的作風。


    隻是此時此刻,江柏溫是舍命赴死的武夫,他已經談不上以後了,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鎮住殺氣的心牆上浮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便是心境崩塌的開始。


    殺氣衝關而出,已經攪亂了心湖。


    原本江柏溫貫徹著江家老祖的安排。


    隻需要拖住道門大真人就好。


    但當心湖回蕩著喪子悲痛,殺氣已經衝上天靈之後,江柏溫已經不滿足於拖住道門大真人了,他要以這具生機已經所剩無幾猶如風中殘燭般的軀殼拖著徐年一起赴黃泉。


    “……殺人償命,雜毛妖道納命來!我縱使是死,也要拉上你一起同歸於盡!”


    殘燭之火。


    燒得越旺,也將滅得越快。


    滔天血海宛如沸騰,彌漫在空氣當中的血氣似乎凝重到要化成血一樣,喪子武夫帶著難以熄滅的憤怒與瘋狂嗜血的殺意衝向了一襲灰黑長袍的道門大真人。


    大真人全力運轉修為,玄妙浩瀚的靈力衝蕩而起,抵擋著不死不休的武夫。


    江柏溫轟出的每一拳都隻想著能夠轟碎徐年的頭顱,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承不承受得住。


    在這般不計後果的瘋狂攻勢之下,他的生機已經如怒濤大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會翻覆,但這不僅舍棄了自身性命,連同大局都已經豁出去後的瘋狂,卻也確確實實有著仿佛能拉著天地一同陪葬的力量。


    在靈力與血氣的交鋒之中。


    無法從這片天地之中得到恢複的靈力很快便在不斷消融卻又不斷汲取新生力量的血氣衝刷下露出了破綻,徐年的靈力再怎麽深厚,在這裏也始終是無源之水,耗去一點就少一點,解決掉言軒海就已經耗費掉了不少,如今再戰江柏溫到了這一步,已經接近了幹渴。


    江柏溫察覺到了道門大真人靈力衰退暴露出無以為繼的頹勢,一片血紅的雙眸爆發出無邊戾氣,他自己的生機也已經是燃燒殆盡了,索性便徹底放開了防守。


    打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擊。


    躍到道門大真人的頭頂,雙掌交疊,一隻手壓著另一隻手。


    向下一砸。


    鎮海七式的第六式,排天倒海。


    滔天血海都匯聚在這一掌之下,如同有萬傾波濤壓了下來。


    不複渾厚的靈力沒有承受住這片翻湧著怒火與殺機的血海波濤,不過早有準備的道門大真人也已經提起手中樸刀,運轉血氣再次斬出了人神俱滅的一刀,滾滾煞氣衝散了許多海波。


    “不夠……還不夠!雜毛妖道,你這一刀可不如之前那一刀來的狠了啊,是不是已經黔驢技窮了?區區煞氣而已,也想澆滅我心頭怒火,給我開……給我破開!”


    殺氣已經入骨髓,喪子而瘋的武夫瘋狂運轉著血氣榨盡最後一絲力量,他嘔出了大片鮮血,全身多處關鍵穴竅已經承受不住,爆出一蓬蓬血霧,這些血霧都已經滾燙冒出了白煙。


    但在武夫境界徹底崩塌之前,玉石俱焚的武夫終究還是如願以償地破開了刀光與煞氣,血海波濤壓下了道門大真人的種種手段,他一邊吐著血,一邊雙掌壓向了徐年的頭顱。


    道修的身體可不如武夫堅韌,江柏溫這一掌雖然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也足以打碎那顆大好頭顱。


    古兒,為父要為你報仇雪恨了!


    “這身血氣就是你這雜毛妖道的後招嗎?哈哈哈,不過如此,也不過如此……如今靈力與血氣都已經耗盡了,還能有什麽手段?是不是絕望至極啊!”


    “是不是想不到自己道法通玄功參造化卻要死在這裏,想不到會死在我這為你所不恥滿身俗氣的世家家主手裏,死於你千不該萬不該殺了我兒子的因果之下!”


    “受死吧!與我一同去黃泉之下,見我那可憐的古兒……”


    一位道門大真人,明明不是兼修武道,沒有武道境界,卻能有一身磅礴血氣為己所用,這已經是稀罕事了,總不能在他修煉出來的靈力和不知從何得來的血氣之外,還藏著第三種力量吧?


    世上哪可能有這般不講道理之人。


    修行天賦再高,但修行之路總歸都是有跡可循,不是異想天開,想怎樣就能怎麽樣的。


    江柏溫篤定在破開煞氣之後,這殺了他的兒子的道門大真人已經是山窮水盡。


    沒有活路了。


    但在這一掌轟在徐年的頭顱上之前,江柏溫卻猛然看見徐年的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支筆。


    筆身上有“春風”二字。


    江家的生意涉及到了文房,江柏溫對於筆墨紙硯從來都不陌生,甚至他還算是精通製筆,也曾用自己親製的筆來籠絡文人墨客。


    有的文人嫌棄銅臭,隻有這種風雅之物才能投其所好。


    江柏溫一眼就瞧出徐年手裏的這支筆雅致精巧,雖然沒有奢華氣象,但應當不是凡品。


    但他想不明白。


    筆,就算是什麽法寶,這種形式也常常是為儒家所用,你一個道門大真人拿一支筆出來做什麽呢?


    江柏溫,掌風未停拍向徐年頭顱,他獰笑道:“死到臨頭想起寫遺書了嗎?怕是已經來不及了吧,我可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隨我下黃泉去吧!”


    話音剛落。


    徐年手中的春風筆也已經開始勾勒。


    沒有墨,但是有浩然氣。


    護。


    一筆成字,一字成盾。


    以修身林中先賢所贈浩然氣,以有鹿書院院長親贈的春風筆,徐年繼靈力血氣之後再度施展出了新的力量,儒家的言出法隨之力凝聚出的這一個字,薄如片紙。


    但卻成了橫在江柏溫麵前的天塹。


    未能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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