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首輔大人是不是先看出了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似乎與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才順水推舟說上幾句好話,但即便算不上水中送炭,錦上添花也總是人情不是?


    何況朱澹也知道自己相較於其他兄弟姐妹,底子比較薄。


    若是能有在父皇病重到渾渾噩噩的這些年裏,一直都在實際上把持著朝政大權的首輔大人的看中,甚至是更近一步的支持,想必是能夠助他距離太子之位更近一步的。


    生為皇子。


    若無半點希望,自然是罷了。


    隻盼著爭奪大統的風波,搶來搶去別是天翻地覆,波及到自己就好。


    但如今看到了點眉目。


    哪怕朱澹都還分不清這是不是他的一廂情願,但僅僅是這麽一點點,都足以像是在早已曬幹了的草垛裏拋下了一團火苗。


    名為欲望的大火自此熊熊燃燒,一發而不可收拾。


    “父皇,兒臣過來了。”


    朱澹繞過了寬大書桌。


    大焱皇帝的身材不算魁梧高大,充其量也隻算是修長而已,而他的第七個孩子的身高也不矮小,來到坐著的他身邊,自然站著的七皇子比坐著的大焱皇帝更高一點。


    但是體貼懂事的七皇子俯身彎腰。


    把腦袋放在了父皇似乎在等著撫摸著什麽的懸空右手掌心之下。


    大焱皇帝的右手落了下去。


    確實是在七皇子的腦袋上輕輕撫摸。


    但是俯首低頭的七皇子看不到,他的父皇在撫摸他的時候,那雙深邃到似乎容納著萬萬裏疆土風光的眼眸裏麵,可不僅僅是父愛的慈祥亦或者是對兒子久疏關懷的內疚。


    更多的是決然。


    如同在做最後的訣別。


    “……澹兒,朕這些年疏於照顧你們,是朕的錯,隻是生於天家,你們既然與生俱來便享受著常人窮其一生也觸碰不到的富貴,也必然會要承受常人所未曾想過的艱險磨難。”


    “你沒能挺過來,朕不怪你,隻是朕也不能留情。”


    “朕隻能願你下輩子能夠一展抱負了……”


    七皇子聽著父皇的真情流露,尤其是前麵的部分,越聽越是興奮,雖然不知道父皇為何對他有了這麽大的偏愛,連這種心裏話都說了出來,但這必然是好事!


    代表著,他距離太子之位,越來越近了。


    可是聽到後麵。


    七皇子便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什麽不怪他,什麽不能留情。


    還什麽下輩子……


    父皇這是在說什麽?


    當七皇子心裏的迷茫逐漸因為醒悟過來而化為驚駭時,他猛然就想要抬起頭,看看父皇的臉色,但是大焱皇帝撫摸著七皇子腦袋的那隻手也倏然變得堅似鐵石,用力往下一壓。


    “呃——父皇,你……”


    七皇子瞳孔驟然一縮,父皇放在他腦袋上的那隻手在往下一壓的時候,噴湧出了強大無比的勁氣,直接從他的天靈蓋裏灌了進去。


    說是醍醐灌頂倒也沒錯。


    隻是這可灌不出一個茅塞頓開,隻是在灌注著死亡。


    勁氣從天靈而入。


    首先便撞碎了靈台攪亂了識海,然後便沿著經脈一路向下,擴散到五髒六腑當中,連帶著丹田都一並攪碎。


    大焱皇帝眼神悲憫地看著他的第七個孩子。


    但卻也在刹那之間,便抹殺掉了在他麵前一直表現得恭順謙遜彬彬有禮的第七個孩子。


    朱澹在這刹那之間,可謂是從雲端墜向了死亡,但直到重重摔在了冰冷無情的江山大地之上,他都滿是錯愕與惶恐,不知是自己哪裏做錯了竟要讓父皇痛下殺手。


    之後才有一點點的憤怒。


    因為他想不到自己有什麽地方做錯了,竟然要逼得父皇親曆殘忍的父子相殘!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明明是他都已經得到了父皇的偏愛,都專門帶在身邊好好看著了,他應該是離太子之位更近了,怎麽忽然就……再也沒可能成為太子,從父皇手裏接過大焱江山了呢?


    難道是因為首輔大人剛剛和父皇說的那些他一個字都沒聽到的話?


    可這究竟說了什麽,才能讓父皇……


    滿心茫然的七皇子,在徹底被死亡所淹沒的刹那,他忽然有種從長夢中醒過來的暢然感,在魂魄的最深處多出來的……


    不,不是多出來。


    而是沉睡已久的本質蘇醒了過來。


    瞬間就茅塞頓開。


    想通了大焱皇帝為何不惜父子相殘。


    朱澹與大焱皇帝相似的五官裏再不見了恭順謙卑,也沒有了茫然無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猙獰的情緒流露,就像是已經窮途末路的亡命徒已經舍了性命,做出的最後掙紮。


    “父皇,你……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難道就因為首輔大人和徐大真人的一麵之詞,你就要對兒臣痛下殺手嗎?”


    “哈哈哈——父皇,你好狠的心,你可知道兒臣有多難受……”


    在朱澹魂魄最深處,他那早已被取代的本質明顯是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複蘇了,此刻在大焱禦書房裏離大焱皇帝最近的青年男子,早就已經不是七皇子了。


    而是陰魂不散的陰渾子!


    大焱皇帝抓著陰渾子的腦袋,在這一瞬間就已經流淌而出的威儀與氣度,猶如驟然刺破了黑暗的落地雷霆。


    他沉聲說道:“隻知道藏頭露尾的無膽鼠輩,朕可不記得朕有你這樣的一個孽子,倒是你這鼠輩已經殺了澹兒,還想利用澹兒的遺體來動搖大焱社稷,無論是作為大焱皇帝還是澹兒的父親,於公於私,朕可都不會放過你!”


    “不放過我?哈哈哈,父皇還是先抓得到我再說吧……”


    早就已經淪為陰渾子的一具傀儡,如今隻不過是完全蘇醒過來的朱澹神色爆發出一陣狠厲。


    明明體內血肉到魂魄都已經被從天靈灌入的勁氣攪碎了。


    但也因為這隻是一具傀儡。


    尚且還有拚個魚死網破的資格。


    隻是。


    不僅僅是大焱皇帝直接馭使王朝國運鎮壓陰渾子的這具傀儡,分別在寬大書案前麵和後麵的徐年與朱公公也都在瞬間做出了回應。


    四品境的血氣與靈力,從不同方向壓了過來。


    陰渾子區區一具用來潛伏為主的化身,哪裏扛得住這般恐怖的力量夾擊。


    就連深埋在朱澹這副軀體裏的混沌氣都沒來得及爆發開來。


    刹那間便連著陰渾子的那縷意識一起湮滅。


    當然。


    一起湮滅的還是朱澹這副身體裏的所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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