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冬月初七。


    酒莊裏送來了我親手釀製的忘憂酒。


    我分了一半,另一半按與師父的約定埋在樹底下。


    藥酒成色雖不及我預料,但也相近。我給顧明彰嚐了一點,說是驚絕。不過他酒量一般,上午喝過,下午沒有下樓。又換了幾樣,分別請跑堂、小廝、賬房甚至門外的眼線來嚐,皆是誇讚不斷。想來沒浪費師父的好東西。


    隻可惜,我自己不能試。


    傍晚,靈卉怨聲載道逛了兩天,袁婆子終於登門。


    我讓小廝打烊,堂中隻留了我、靈卉和袁婆子三人說話。


    她來要孩子。我果斷拒絕。


    她沒有鬧,這次非常幹脆,她說那就給我們錢。


    “好。”我也幹脆答應,心裏早已打定了主意。施施然從診案前站起,我撣了撣裙裾上看不見的灰塵,好整以暇地來到她麵前,“你要多少?”


    袁婆子目光閃爍不定,似乎在衡量我的誠心。而後她往後退了一步,比出兩根手指,“兩千兩。”


    我故作猶豫,沉吟片刻,眼神微微下沉,仿佛深思熟慮,“三千兩。孩子和連枝,以後都不要再去打擾。”


    話音落下,袁婆子臉上露出狂喜,眼底溢出貪婪,“那敢情好。還是姑娘會做人。”


    我不動聲色,定定地望著她,“但是我有條件。”


    “條件?”袁婆子的表情瞬間僵住,警覺起來,“什麽條件?”


    “我要你現在給我留下字據,簽字畫押。你們已將孩子賣給我。莫要以後糾纏不清。”我語氣平靜,聽來再正常不過。


    袁婆子愣了一瞬,隨即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這有何難。”


    我向靈卉遞了個眼色,靈卉立刻備好筆墨。但仍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姑娘手邊剩的不多了,三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不再考慮考慮嗎?”


    的確不是一筆小數目。我眉頭也沒皺一下,比起連枝和孩子算不得什麽。


    袁婆子多少聽見一些,立刻有些不耐煩,“這說好的,可不能反悔。”很快她便將字據寫好,墨跡都未幹透就遞到我麵前。


    我再三確認袁嘉瑞的賣身契。這可憐的孩子,尚未足月就被她嚇得早產出世,尚未滿月又被她急著拿來換錢。無甚挑剔,該寫的都寫上了。我點頭。


    靈卉拿來紅泥時,袁婆子這才反應過來,“銀子呢?銀貨兩訖。”


    我拿出二百兩現銀,放在她麵前。不緊不慢道:“三千兩銀子,總不能隨便放在這。這是定金。明日午時,你在東集巷口樹下等我。我自會將銀票送上。”


    “明日?”袁婆子有些不滿,狐疑道,“你們該不會想玩什麽花招,騙我一個鄉下婆子。”


    我笑笑,“白紙黑字,我若不給你銀子,你可去官府告我。但你若拿錢反悔,我的手段,你大可以見識見識。”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或許堵不住悠悠眾口,但若真與他們母子過不去,她定然沒有勝算。


    袁婆子撇了撇嘴,“那……明日午時,風雨無阻,你們可不能不來。”


    我瞥了一眼外麵狂風大作的天氣,堅定地點了點頭,“風雨無阻。市集人多,你站在那棵樹下,莫要胡亂走動。我事務繁忙,時間不多,若是因你自己錯過了碰麵,怪不得我。”


    袁婆子環顧四周,顯然不太認可,“天氣不好,你可莫要故意拖延,早些來。”


    我再次將字據遞給袁婆子,看著她簽上名字,按下手印。


    “另外,孩子還未滿月,你便急著來賣給我的事兒,傳出去不好聽。連枝尚在養身體,怕是受不了這樣的話傳進耳朵。”我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我要的是他們母子平安,從今往後人間喜樂。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再叨擾她們。想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袁婆子皮笑肉不笑,“我們還怕她以後來找呢。我兒子就要娶新人了,她最好別來添亂。”


    晚間。


    靈卉將新得的賣身契放入匣中,又心疼地理出三千兩銀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案上,“姑娘為何要明天再辛苦一趟?看這天氣,恐怕有急雨。”


    “嗯。”我將銀票推到一邊,“你收起來,近來客棧用的多。天氣越來越冷,來回不便,你每次多支取一些,省些辛苦。我明日會再去銀莊現支。”


    靈卉有些不解,“放著生息多好。咱們手邊還有一些。”


    “不必。”我搖搖頭。窗外風雨欲來,我心裏亦是動蕩不安。半晌,長吸了一口氣道,“連枝這會兒子,應該在哄嘉瑞呢吧?”


    靈卉為我披上薄毯,“或許是吧。若是聽說這事兒,又該難過了。”


    我默然。良久,“那就別與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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