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


    天上烏雲密布,陰沉沉的。


    風聲淒厲,鬼哭狼嚎般在門前回蕩。


    門口的小廝不住地伸頭張望,臉上寫滿了焦慮和不安,“這天一會兒一個樣兒,怕是要下大雨。”


    顧明彰抬起頭來,眉頭微蹙,“將那門關小一點,莫要捎進雨來。”


    路人行色匆匆,被狂風推著人往前,幾乎站不住腳。連常在門前的盯梢,都不知道貓去了哪裏。


    靈卉憂心忡忡地也去到門前,雙手緊緊扯著衣襟,“姑娘,今兒這天不好出門,我替你去吧。”


    我搖了搖頭,語氣淡然,“有車。無妨。”


    顧明彰視線在我與靈卉之間來回,顯得有些遲疑,“你要出去?”


    我盯著手中的醫書,漫不經心地回答,“有事。”


    “去做什麽?”話出口,顧明彰似乎也覺得不妥,聲音略帶歉意,“我的意思是說,天不好,行路不便,若是不急,就先等等。若是不必你親自去,我替你們去也可。”


    我抬眸瞥他一眼,不為所動,“不必。你看好堂裏的事吧。”


    這一上午,聽著風聲,過得實在煎熬。


    待午時,用過午膳。屋外傳來第一聲響雷,震得門窗微微顫抖。


    我心裏這才漸漸放下。


    “姑娘,這天越來越不好了,還是我去吧?”靈卉愁得眉頭緊鎖,“您身子弱,吹著風,回來要生病的。有什麽事,交代我就是。我一定辦好。”


    望著門外東倒西歪的樹枝,我依然搖頭。


    這件事,得我自己看著才能放心。


    靈卉無奈,翻出一件厚重的披風將我裹得嚴嚴實實,滿眼的委屈,“那好歹帶著我去?假如她不識抬舉臨時變卦,多個人照應。”


    若我記得沒錯。她不會有那個機會。


    我拍了拍靈卉的手,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郊外的災難我都見了,這些風雨算什麽。你為我備好薑湯,我去去就回。”


    轟隆隆,冬雷滾滾,仿佛整個天空都在怒吼。路上的行人忙不迭跑起來。


    啪——


    一道閃電自空中劈過,照亮頭頂的天空。


    擔著貨物的小販腳不沾地,倉皇逃竄。沿街的鋪麵紛紛裝起門板,有些連門檻都遮擋起來。


    我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傳車夫去套馬。


    這樣的天氣,連馬也焦躁不安。


    車夫十分不情願,口中嘀嘀咕咕,聲音被風雨掩蓋聽不清楚。


    上了車,我先去沿途的銀莊,兌支了三千兩的銀票。管事見我提前兌支又沒有全兌,幾番勸我等滿期再取。又說可以臨時借我三千兩周轉,即便費用高些,也比損失全部利錢要劃算。我沒有答應,滿意地回到車上。


    雷聲一陣大過一陣,仿佛炸響在耳邊。


    馬車左突右撞,像是要驚。連帶著車廂左右搖晃不定。


    好不容易穩住了,我才聽清車夫在說什麽,“這活兒可沒法幹了!!一天天的,丟人不夠,還要玩命!”


    馬蹄疾馳,銅鈴急促。還未歸家的路人抱頭躲閃,有人跌倒在地,狼狽地爬起繼續奔跑。


    啪——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空。


    車窗外傳來孩童的尖叫和啼哭。


    “姑娘,辦了事,可要早回來!這冬天裏打雷可不是好事兒,一會兒就該下暴風雪了!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停在路上太危險!久了我可等不了!”車夫扯著嗓子喊,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斷斷續續,“姑娘可聽見了嗎?”


    “聽見了。”我高聲應道。


    與此同時,我撩開車簾,距離集市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見集市前,那棵百年的老樹。那老樹三人合抱未必能全,枝幹高聳入雲,此時亦在風中搖曳。


    “就在這停吧。”距離不過百米。我在一處茶樓前喊住車夫,將備好的一粒碎銀塞在他手中,“你在這裏喝口熱茶。我去去就來。”


    車夫陰沉的臉色緩和一些,接過碎銀,點了點頭。


    我跳下車,戴上鬥篷,步履維艱。


    狂風如刀般割在臉上,緊攥在手裏的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我看見袁婆子,袁婆子也看見我,焦急地想要來找我。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過來。


    袁婆子站在風中,衣裙被吹得緊貼身形,像個臃腫的木桶。


    原本熱鬧繁華的集市此時空無人影,隻剩下幾張被風雨打翻的攤位。


    我仰頭望天,暗暗祈禱。


    初八午時,天降神雷劈斷神樹。伴隨賀城的軍報,朝廷以為這是上天的啟示,勢必以雷霆催盡枯朽。


    袁婆子焦急地原地打轉,不住地跺著腳。


    我有意走得慢些,甚至被風吹著倒退了兩步。


    她見狀急著就要向我趕來,像是到手的銀票要飛了一般。


    我連忙擺手讓她站著別動,腳下用力大步向前。


    啪——


    藍紫色的雷電從天而降,猶如刀斧將神樹劈成了兩半。 電光火石間,整個天地仿佛都被撕裂,亮得刺眼。


    袁婆子身形一頓,臉上還凝固著不耐焦急。眼神在一刹間由焦灼變為驚恐。


    哢、哢。樹幹中迸發出密集細碎的開裂聲,離得越近越是刺耳。


    我立在原地,緊盯著前方。


    眼睜睜看著猶如小兒腰肢般粗細的枝丫砸落。


    正落在袁婆子的身體上。


    那肥碩的身體當即被震蕩出一道詭異的彎曲。


    距離不過十步。我默默望著她。


    她也望著我。眼球突出,自眼角流出血來。


    我看著她口中不斷溢出殷紅的液體,像是要將自己淹沒一般。


    而後身體在那一片刺眼粘稠裏扭曲抽搐。


    ……


    我轉身頂風往回跑,狂風勒著我的鬥篷,寒風刺骨。直跑得自己氣喘籲籲。


    “這茶才上來,姑娘就忙好了?”車夫見著我,愣了一下,有些尷尬。


    “嗯,隻是見一麵罷了。”我故作輕鬆,笑了笑,對著跑堂道,“太冷了,上一盞桂圓紅棗茶吧。”


    茶樓裏坐著零散的客人,目光粘著我,不停地打量。免不了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我挺直脊背,坐得更端正。不一會兒,茶來了。甜糯的香氣撲麵而來。


    我揭開蓋碗,熱氣喧騰。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一陣驚呼。


    “不好了!!有人被樹杈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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