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竹被帶到了一間溫暖如春的房間。


    一進來,噴香的飯菜氣息就撲麵而來。


    原是屋內有一張圓桌,桌上擺著豬鴨雞魚近十道菜色。


    大冬日裏,這熱氣騰騰活色生香的一桌菜,對於好幾天靠饅頭果腹的人來說,還真有點吸引力。


    圓桌邊上,除了住持外,還坐著一個頭戴僧帽,五官姣好,膚白如雪的女尼。屋中燒著充足的炭盆,這女子雖穿著僧袍,卻是絲綢做的,微微夾棉,衣領敞到了胸口,露出雪白的春色和大紅的鴛鴦戲水肚兜,稍微走近一點,便能聞到對方身上屬於脂粉的甜香。


    細細一看,這女子臉上,塗脂抹粉畫眉描唇,樣樣不缺。


    抬手間,隻見其兩手都戴著兩隻成色不錯的玉鐲子,白皙的手指上還戴著兩枚金燦燦的寶石戒指。


    一打眼看月亮門之後的寢室,雕花床,粉色的繡歡喜佛紗帳,桃紅色錦緞被麵。


    從人到物,全都毫無清淨佛門的樣子。


    那女子原本笑意嬌妍地跟住持說著話,見到陳青竹,上下打量一番:


    “這就是前幾日新來的師妹嗎?好生調養打扮一番,倒還有些姿色。”


    住持不冷不熱地道:


    “資質的確不錯,就不知有沒有你的悟性了。有些人死腦筋,長得再好也是白搭。”


    說完,目光落在陳青竹身上:


    “這幾日都沒吃飽吧?餓肚子的滋味可好受?”


    “自然不好受。”陳青竹回答。


    住持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意:


    “你若是乖乖聽話,不僅桌上這樣的菜色任你吃,還可以像你慧雲師姐一樣,穿金戴銀,比你在府上的日子還富貴。”


    陳青竹看了看那風流俏尼姑手上的玉鐲子,露出心動的神色,又貪婪地看著桌上的菜色:


    “聽話要做什麽?”


    住持看了她一眼:


    “不過是和為師一道去城裏做做法事,為一些達官貴人們消災解難罷了。”


    陳青竹自然不信:


    “真的隻是做法事?”


    住持道:


    “你也不是黃花大閨女,貧尼就說得直白些。貴人們的災厄嘛,須得在床幃之內方能消除。”


    陳青竹這才一臉震驚,貞烈道:


    “男女七歲不同席,我是靖南侯的妾室,又豈能輕易去見外男!師太,我隻是來替侯府祈福的,侯爺很快就會接我回去,你可別太過分!”


    住持露出譏諷的笑:


    “回去?看來是夢還沒醒。”


    “像你這樣被主母送來的妾室貧尼見多了!別說你這種原本就不受寵的,就算原是那府裏老爺的心尖尖,到了這裏也沒一個人能回去的。你們侯爺但凡對你有一絲情分,也該是把你關在府裏的小佛堂,而非送到與侯府毫不相幹的佛門清淨地!”


    陳青竹仿佛受了很大打擊,卻喃喃道:


    “不,我不信,侯爺一定會接我回去的!”


    住持冷笑一聲:


    “來人,把她帶回去,繼續醒醒腦子。”


    話落,慧緣和另一個孔武有力的尼姑就進來把陳青竹拉扯了出去。


    待人走後,慧雲點評道:


    “此人眼皮子淺,不是那等三貞九烈的榆木腦袋,師父不用叫戒律堂的人出手。”


    住持拿起蓋碗喝了口茶,鄙夷道:


    “的確是個軟骨頭。看來隻消再餓她幾天,便什麽都從了。待她想開,你好生教教她。”


    “是。”


    *


    如此,陳青竹又被帶回去關了起來。


    這一次,她的饅頭也吃完了,便隻能真的餓肚子了。


    但她也不著急,大不了捉幾隻老鼠燒著吃。這淨慈庵裏,別的沒有,老鼠倒是養得挺肥。


    她先前抓住的那一隻,也還打斷了腿在牆角用稻草拴著呢。


    在堅持不下去之前,自然還是修煉要緊。


    得益於她先前那貪慕富貴的淺薄模樣,淨慈庵對她的逼迫不算狠,僅僅是不給飯吃而已。


    然而這天晚上,夜深人靜之時,雜物房裏突然發出咚地一聲輕響。


    陳青竹睜開眼睛一看,窗邊的地上落了一個草紙包著的東西。


    有人從鐵柵欄做的窗縫裏扔東西進來。


    打開一看,是兩個雜糧窩頭。


    每一個都隻有拳頭大小。


    出於謹慎,她每一個都掰開一點喂了老鼠,然後在黑暗中的草窩裏繼續修煉。


    一個時辰後,確定那老鼠沒出問題,這才就著窗邊滴下來的冰冷雨水把饅頭吃了。


    第二天晚上,依舊如此。


    這一次,陳青竹看清了偷東西進來的人。


    月光之下,隱約可以看到那人的臉上有一道極長的疤痕,如同蜈蚣一般斜著貫穿整個臉頰。


    “多謝。”


    陳青竹道。


    那人沒有回話,身影快速消失在陳青竹視野裏。第三晚依然給她投了兩個窩頭。


    第四晚,那人沒有丟東西,而是直接輕扣了兩下窗戶上的柵欄。


    陳青竹覺得她可能有話要跟自己說,便走到窗邊。


    這次她看清了那好心人的樣子,穿著破舊的僧服,一張布滿滄桑的臉上是猙獰的長疤。


    她表情冷硬:


    “明日他們便可能給你下藥,你若不想屈從,可以像我一樣。隻是,那些人也同樣不會輕易放過你。”


    說著,再次遞進來一個紙包,然後轉身就走。


    月光之下,她的背影蹣跚,很明顯看得出一隻腳是跛的。


    陳青竹打開紙包,裏麵除了兩個雜糧窩頭,還有一塊邊緣鋒利的瓷片。


    心中對她的暗示了然。


    不過,她應該是用不上的。


    當天夜裏,天上下起了大雪。第二天一早,院子裏就有了厚厚的積雪。


    之所以如此清楚地記得天氣,便是因為,她前世就是在這一天被亂棍打死的。


    在那之前,她已經承受了七天七夜的酷刑折磨,卻連求死的機會都沒有。


    知道張家嫡支來人,她今日便會被處死。她以為自己會覺得解脫,可臨到頭來,被刑棍打在身上的痛苦並不比酷刑更叫人好受。


    裴驍為叫張家人解氣,特意囑咐行刑的人不準打致命的地方讓她迅速死去。


    她足足被打了一百棍。


    酷刑折磨的隻是皮肉,刑棍卻是打爛她的肉,打斷她的骨,打碎她的內髒,每時每刻,都痛到刻骨!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染紅身下的雪地,越來越紅,侵染得越來越遠,才在極致的痛苦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努力告訴自己,她不會再淪落到前世這一步,並且,今生她定會為自己和前世的女兒報仇,這才平複了翻湧的情緒,繼續凝神運轉靈氣。


    修煉到中午,饑腸轆轆的時候,陳青竹砰砰地敲著雜物房的門。


    距離煉氣一層還需要八天,淨慈庵卻不會有這麽好的耐心,她必須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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