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一片模糊，像是被什麽東西覆蓋，雨刷都無法洗刷幹淨。但出租車還在平穩地向前開，似乎完全不受天氣影響。孟醒時從後視鏡看向了司機，發現司機一臉煞白，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兩隻手抬高——方向盤在沒有人操縱的情況下自己轉動著。車前窗的水霧慢慢向正中央匯聚，凝聚成一張漂亮的臉，白發紅瞳，視線冰冷地凝視著孟醒時。司機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眼皮一翻，軟軟地癱倒暈了過去。希洛。真來了。孟醒時反而鎮定了下來：“希洛，我們可以談談。”希洛冷冰冰地道：“你死了之後，我會抽出你的靈魂跟你談的。”孟醒時敏銳地感覺到車速變快，猛然意識到希洛想做什麽。他做了個深呼吸，試圖勸說：“這位司機是無辜的！”“那又如何？”孟醒時啞然——原著裏的希洛後期黑化之後確實已經拋棄了道德與良心。他的腦袋高速運轉起來：秦馥沒有來，這一段路安排的護送人員是弗萊德不知為何也沒動靜，想必是被希洛用什麽辦法攔住了。那麽對於他而言現在能做的事情很簡單：拖！要是能直接說服希洛最好，不能說服至少拖到秦馥他們趕過來！孟醒時輕輕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你想殺我，是因為我爛尾棄坑，還是因為我預定寫的結局太爛？”希洛鮮紅的眸子宛如貓瞳豎起，冷笑道：“為什麽不能都有？”“不論是哪個原因，我想我們都可以商議，你看我已經在給《除靈者》填坑了。”孟醒時努力讓自己的語調放軟，“結局同樣可以改。不管之後怎麽報複我，首先還是要讓你變得完整，對不對？”希洛靜靜地凝視著他，忽然道：“每一滴雨水都是一麵鏡子。”孟醒時一怔，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個。“這一場大雨等於給秦馥創造了無數個鏡子，她想要來到你身邊，就得在這些鏡子中辨認你的位置。”希洛微微側頭，“那個觸手怪也一樣，他能夠融入水中，反而難以在雨中找到你。”他重新轉過頭，眼眸中閃動著殘忍的恨意，“我是否完整無所謂，但你一定要死！”孟醒時猛然心驚，隨後感覺車子撞斷了什麽東西，隨後驟然浮空！從瑞華大廈到預定的童裝店路上經過一段高架橋，現在恐怕就是撞斷了護欄要摔下去了！那個高度掉下去的話，不論是他還是司機恐怕都會變成一團肉醬……生死存亡的時刻，孟醒時感覺自己居然意外地平靜，也沒有跑什麽走馬燈，腦袋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連累了無辜的司機，實在是抱歉”。就在他閉目等死的時候，車子忽然停住了。車前窗上的希洛臉龐旁邊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掌，又快又迅速地向希洛掃過去，“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個清脆的巴掌！隨後變成了厲鬼之王模樣的秦馥身影才緩緩浮現。孟醒時頓時驚喜地道：“秦馥！”希洛的臉迅速消散，秦馥的影子也跟著消失，從孟醒時的視角隻能看到兩道光影在雨中交錯亂竄。車子像是被什麽力量抬著，重新落回了路上。一團淺灰色的水從車窗外滲透進來，迅速拉伸變成了宛如章魚的觸手，觸手又凝結成了金發碧眼的人形。弗萊德對孟醒時張開雙臂：“孟，驚喜嗎？”孟醒時連忙問：“現在什麽情況？”弗萊德的手臂伸長之後撞到了車內壁，撞碎成觸手，悻悻地放下：“秦在和希洛打架，我負責保護你們——我們其實早就到了，不過為了斷掉希洛逃走的路才拖延了一會。”孟醒時這下放心了：“司機沒問題吧？”弗萊德掃了還在昏迷的司機一眼：“暈過去了，沒問題。一會叫醒就行。”孟醒時吐了口氣，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略有些緊張地眺望著車窗外。大概隻過了三分鍾，秦馥從玻璃窗裏跳了出來，由小變大，坐到了孟醒時旁邊。她手中提著一個一米七多的男人，同樣變成正常大小，壓在了孟醒時的腿上。孟醒時被重量砸得差點吐血：“好重……”狹小的出租車後排驟然多出兩個人，一下讓他挪動身體的空間都沒了。希洛的腦袋砸在孟醒時膝蓋上，登時砸出一個腫包。他努力抬頭，被秦馥當成想要掙紮，用力一按：“老實點！”希洛腦袋上多了第二個腫包。孟醒時又想笑又想哭：他的膝蓋也被砸得很痛！他看了看窗外：“我們不能出去嗎？雨停不下？”“這雨是預先布置好的魔法陣，最好不要淋。”弗萊德插嘴解釋，“到了時間才能停下。”“好吧。”孟醒時暫時接受了他們幾個擠在一起拷問的滑稽場景，低頭看著搖搖晃晃的希洛，想了想，挪動了一下屁股，讓希洛可以把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這樣舒服點吧？”希洛臉色漲紅，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羞憤。孟醒時端正了臉色：“希洛，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你不想變得完整嗎？”希洛很想別開臉，但他這個姿勢別開臉就等於把臉埋在孟醒時的腿上，這讓他更覺得羞辱，隻好和孟醒時麵對麵，生硬地道：“對我來說，完整和毀滅有區別嗎？”秦馥有些意外：“完整當然不——唔，爸爸，《弑神之路》的真正結局也是世界毀滅嗎？”孟醒時幹笑一聲：“嚴格的說，不是世界毀滅……是主角團和反派們都死了。”秦馥和弗萊德一起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希洛冷笑一聲：“難道你以為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讓我換個死法？”孟醒時輕咳一聲：“結局也是可以改的……”“改不了。”希洛漠然地道，“你定下的基礎設定，哪怕你真的改了寫出來，也隻是誕生另一個世界，並不會拯救我。”孟醒時啞然。弗萊德左右看看，見沒人問，好奇地開口：“什麽基礎設定？”希洛冷笑一聲，沒有回答。孟醒時猶豫了一下，捏了捏臉，克服了羞恥心：“整個《弑神之路》的世界是一款類似電子遊戲的模擬世界，‘神’隻是總控程序，最後的結局是主角萊茵來到總控程序前麵，弑殺‘神’的時候被這個模擬世界的維護人員發現，然後重置了整個模擬世界。”換言之，一切清空。秦馥和弗萊德一時說不出話。他們的本體一個是厲鬼，一個是觸手怪，人的感情比較淡漠，但聽到這個結局還是有種想捏緊拳頭的衝動。弗萊德整個人攤開變成一坨觸手，悶聲悶氣地道：“還好father不是你……”秦馥則做了個深呼吸，盡量客觀地道：“我有點理解希洛了——我覺得爛尾的那個結局沒準比這個還好。”希洛被揍的時候都很硬氣，此刻得到共鳴，眼眶瞬間有點發紅，但依然倔強地昂起下巴：“所以我是否完整有意義嗎？”孟醒時縮了縮脖子，小聲道：“保持基礎設定不變的前提下，不重置世界也可以……”希洛嗤笑一聲：“有區別嗎？”孟醒時小聲道：“我覺得是有區別的。”希洛瞪著他。秦馥雖然很同情希洛，但再怎麽樣也不可能讓希洛傷害孟醒時，捏著希洛的後頸嗬斥道：“現在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要聽話呢，爸爸可以寫一個多少好一些的結局；你要是不聽話，哼！姐姐我就替爸爸清理門戶！”她的瞳孔染上了厲鬼的鮮紅。希洛同樣鮮紅的眼珠向她那邊歪了歪，不屑地道：“你殺了我吧。”孟醒時小聲地插嘴：“秦馥，《弑神之路》比你早寫，你才是妹妹……”秦馥捏了捏希洛的後頸，昂起下巴：“我其實早就想說，應該按照戰鬥力排輩分！我應該是藍藍和白石的姐姐！”弗萊德的腦袋從觸手堆裏鑽了出來，讚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孟醒時正想建議秦馥這事回去跟白石沈鑰藍商量，忽然看到希洛的身影變得有些透明。還不等他提醒，希洛“嘩啦”一聲變成一灘水，濡濕了孟醒時的褲子和出租車後座。秦馥同樣一愣，旋即眉頭豎起，眼神凶厲：“跑了？！”她身體飄起，正要向外跳躍，忽然停在原地，詫異地道：“我沒法在雨水之間跳躍了。”弗萊德一愣，讓幾條觸手伸出車窗，皺起眉：“我也沒法自由遊走了……這是在阻攔我們追他？”秦馥閉目感應了片刻，凝重地睜開眼睛：“往別的方向可以跳躍，唯獨往顏眠舟那邊不行。”弗萊德的表情頓時變了。孟醒時也反應了過來：“希洛的目的是顏老師？”把機動性最高的秦馥困在這裏，然後去顏眠舟那邊了？秦馥和弗萊德沒有說話，開始專心突破這道暴雨之牆。進來時明明相對輕鬆，想要離開卻千難萬難。孟醒時斟酌了片刻，費勁地從後排爬到前排，把昏迷的司機放在副駕駛上，自己握住了方向盤，做了個深呼吸。弗萊德和秦馥負責超自然的部分，他就用普通人的方式突破雨幕。前幾年考完駕照之後孟醒時沒開過幾次車，心裏不免有點打鼓。但想到顏眠舟可能的安危，孟醒時還是吐了口氣，調轉車頭，一腳踩下了油門。……孟醒時抵達顏眠舟所在的小巷子時，天上已經星光閃閃。拐進巷子之前，他提心吊膽生怕看到殘酷的畫麵，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切都很平靜，連隔壁公園伸過來的柳枝都沒有一根斷掉。顏眠舟坐在路邊的鑄鐵長椅上，對孟醒時招招手。孟醒時停下車慌忙趕過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顏眠舟，吐了口氣：“顏老師沒事吧？”顏眠舟撐著遮陽傘，放下手機笑嗬嗬地道：“有洛宓的防護法陣，加上開顏過來的及時，沒遇到危險。”他轉過身，給孟醒時展示自己的後背——衛衣上原本有洛宓刻畫上去的冰藍色防護法陣圖案，現在已經碎散不堪，仿佛被摧枯拉朽地撕碎。孟醒時倒吸一口冷氣，不敢想象當時的畫麵有多凶險。他左右看看：“秦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