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一臉驚訝:“那小販明明說這是蘆花雞。”“人心最狡猾,狐狸被騙也尋常。”九尾狐頓了頓,卻道,“你去紅塵中回來,怎麽也不見有什麽進益?”狐子七隻道:“我也不知。”說著,狐子七又把自己在紅塵都幹了什麽告訴了九尾狐。九尾狐聽罷,連連搖頭,說:“那麽說,你就是時而在鄉野間看看農民生活,時而又去鍾鳴鼎食之家蹲蹲牆腳?這叫什麽到了紅塵中去?”狐子七好奇問道:“這為什麽不是?上至深門大宅,下至鄉村田野,我都去過一遍了。”“你那是走馬觀花,不是深入其中,自然不會有真正了悟。”九尾狐解釋道,“我當年也和你差不多,是第八條尾遲遲修不出來,隻到人間找了個窮書生度了情關,這才突破了瓶頸。”狐子七常聽說,勘破情關就能修為大進,從前不以為然,現在修行到了瓶頸。他忍不住好奇問道:“要怎麽過情關呢?”“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九尾狐頓了頓,似回憶起什麽,“當年,我在河邊裝作溺水的樣子,被那窮書生救了,我借口說要報恩,實則看他氣運茂盛,意欲和他雙修,增進修為。他原本也覺得我的出現很蹊蹺,但因為我實在太美了,他也答應下來,與我過了一陣子夫妻般的生活。”狐子七又問:“那然後呢?”九尾狐說:“然後,他高中狀元,尚公主,做駙馬,找人要料理了我。我含淚挖了他的心,以完此劫。唉,盡管我獲得了修為,卻失去了愛情,真的多災多難呢。”狐子七:……完全聽不出來任何傷心的意思,甚至懷疑九尾本來就看出窮書生氣運奇高卻心術不正,故意挖坑給他跳,讓這凡人犯下大錯天道不容,九尾便可收割其福運氣運還不會被雷劈。身為狐狸,有這樣的心計,跟人也差不多了!狐子七在人間打滾,回到山中,稍事休憩。正是山中不知日月,他略一打坐休眠,四年便過去了。狐子七醒來後,原想找九尾再聊聊機緣之事,不想反輪到九尾到了樹洞裏打坐入眠,這一定也不知要多久。狐子七便決定再次下山,親身見證人間紅塵百態,或能找到讓自己更進一步的機緣。他之前在人間遊曆頗多,見過的人事物都不少,但一覺睡了四年,睜眼想到的第一個人還是明先雪。“掰著指頭數來,他應該十六了。”狐子七暗道,“在人間,十六歲的少年也是個大人了,好些都能成家立室了,也不知這個姓明的黑餡兒白糯米團現在如何了。”狐山和京師兩地相距甚遠,但狐子七輕輕一揮袖,騰雲駕霧而去,頃刻間便穿越了千山萬水,抵達京師。狐子七飛身去了桂王府,但見桂王府依舊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狐子七蹲在那熟悉的華麗房梁上,蜷著七條蓬鬆的尾巴,豎起耳朵聽那人言人語。卻見王妃依舊和銀翹在一起,滿身綾羅綢緞,看來應該過得不錯。狐子七納罕:明先雪這毒娃娃難道提不動刀了?竟能容她們二人好好的活這麽多年?王妃捏著帕子,恨聲說道:“明先雪真是不省心,居然博得了麵見太後和聖上的機會,借著貴人們潛心禮佛的空子,得了體麵。現在明先雪三不五時就有機會入宮,若真能博得貴人歡心,豈不是要奪了世子的爵位?”銀翹忙勸慰:“娘娘莫要擔心,明先雪進宮講經,也是名兒好聽罷了。他越是靠佛法出名,就越證明他已經是方外之人。這樣一來,他想繼承王府是無望的了,以後也不可能加官進爵,出將入相,肯定越不過世子爺去。到時候,我們想料理他,還不容易?”“你說得倒是容易!”王妃搖頭,“這幾年,我們哪裏對明先雪放鬆過?明先雪這小子真的邪門,不管我們用何種手段、派出什麽人去對付他,結果都是有去無回。每回都是我們派去的人莫名出了意外。難道明先雪真的是佛祖保佑,所以總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狐子七聽到這話,險些要笑出聲:這王妃是什麽腦子?每回派去的人都死於非命,難道不懷疑明先雪這人有鬼,怎麽反而覺得明先雪神仙保佑?都說,一個人若長年累月的堅持做一件事,就會成為這件事的大師。如此看來,王妃想必已經成為了給明先雪送人頭的大師了。這人頭送多了,自己的頭腦也不好使了。狐子七離開王府,便搖身一變,現出人形來。這人形並非幻術皮相,而是他千年修成的人身,容色超乎常人,既帶著狐族的靈秀,又融合了人間的煙火氣。這樣的容顏,無論是在仙界還是人間,都是極為罕見的。他也怕這容貌太招眼,便披了鬥篷遮麵,才在一個茶攤旁坐下。茶攤裏有三三倆倆的老百姓喝茶閑聊,狐子七便裝作是外地人的樣子,跟他們打聽:“你們可聽說過公子雪?”這話說完,都還沒落地,旁人便驚訝說:“誰人不知道公子雪呢?”這一說起公子雪,人人都是交口稱讚。原來,明先雪在京師已成了無人不知的人物,都說這明先雪貌似神仙,人品出眾,憐貧惜弱,濟世為懷,時常給窮人贈衣施粥,又常延請名醫開放義診,給看不起病的老百姓看診送藥,是一等一的慈善公子。狐子七聽了這話,作出驚歎語氣:“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人啊!”旁人連連點頭:“可不是嗎?這公子雪真是神仙下凡啊。”正是這時候,不知哪裏傳來一句呐喊,說:“公子雪!那不是公子雪來了麽?”一聽見公子雪來了,眾人莫不抬著脖子仰望。但見街道盡頭悠悠的有一頂馬車駛來,輪軸與地麵摩擦發出微弱的哢嚓聲,回應著街道下的顛簸。車簾被微風拂動,露出一張如白玉雕琢而成的臉龐。那臉上的每一處線條都過於精致完美,沒有一絲瑕疵,神態也過分肅然,身體巋然不動,隻在眼睫的眨動間,流露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生機,讓人知道他不是一尊雕塑。眾人都驚歎這天人之姿。狐子七卻想:這黑餡兒白糯米團子,裝也不會裝,真這麽慈善,就別坐馬車,自己走路啊。咋的,馬的命不是命?卻在此刻,明先雪的目光飄轉,落在狐子七臉上。狐子七也正望著明先雪。彼此目光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中交錯,匯聚成一刻的靜默。狐子七看著明先雪的眼睛,越發慨歎:狐狸哪裏比得過人?狐子七見過那麽多以魅惑自傲的狐妖,卻不曾見過那一隻魅狐能擁有明先雪那樣的眼睛。似月亮,又似鐮刀,的眼睛。狐子七的心陡然急促地跳動起來。他忽然想起了狐族過情關的思路:找一個美男子去報恩,去以身相許吧。狐子七的心跳得似混亂的鼓點,腦子卻急促轉動起來:找到了!這就是我要以身相許的男人!那麽,現在我要做的,就是給他一個救我性命的機會!看著馬車轔轔,就要經過,下次能這樣偶遇也不知什麽時候。狐子七隻覺事不宜遲,機不可失,他立即一個彈跳,就地躺下抽搐,以狐精特有的高超演技當場表演一個惟妙惟肖的羊癲瘋。公子雪善名在外,自然不可能對狐子七見死不救。他既然救了狐子七,便是狐子七的恩公。狐子七自然是要報恩的。狐狸報恩,隻能以身相許了,總不能給他送隻雞拜年吧?這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明先雪聽聞路上有人抽搐,果然吩咐道:“送他去醫館吧。”狐子七被送到醫館,“治好”了之後,求見明先雪,說要親自答謝。門人卻說:“公子雪救助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每個都說要拜謝的,但公子雪從不肯受眾人的禮謝。他說了,你們若真的有心謝他,以後也多多行善,把善念散播眾人,這就是報答了。”狐子七吃了個閉門羹,心中很是不服氣:管他要不要接受,我這個身是必須相許的!沒過兩天,明先雪坐馬車進皇宮,路上車子微微一頓。明先雪問:“前頭有什麽怪事嗎?”車夫說:“回公子的話,沒有什麽怪事,隻有一個少年跪在路邊,在賣身葬父。”那少年正是狐子七所化。狐子七披麻戴孝的,那絕豔的麵也蓋上白紗,遮蓋容貌,免得還沒等來明先雪,就先惹來登徒子。現在公子雪來了,狐子七便微微抬眼,一雙妙目似能含萬千秋水,粼粼若有光,令人見之目眩。明先雪卻沒看一眼,對車夫說:“也是苦命人,舍他一兩銀子,叫他回家去罷。”“公子仁善啊!”車夫一邊感慨明先雪的善良慷慨,一邊拿了一兩銀子給狐子七。狐子七接過銀子,對著馬車的簾子,哀聲說道:“既這樣,我就賣與公子,是公子的人了。”明先雪隔著簾子道:“你是良民,如何能買?你自去吧。”狐子七聞言一愣:良民不能買嗎?賣身葬父不都是嗩呐一吹就能賣了嗎?什麽良民不良民的,話本上沒寫啊?狐子七怔愣間,明先雪的馬車便去了。看著那絕塵的影子,狐子七越發燃起了烈火似的鬥誌:我就不信,我這千年的狐狸還有報不了的恩、許不了的身!第3章 強行報恩月亮的光打在窗欞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銀邊,夜裏的寧靜在這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厚重,一層無形的靜謐籠罩著整個廂房。西窗下,明先雪提著筆,抄寫著經文,一撇一捺,都規規矩矩,如他的舉手投足。此時,門被推開,小廝走了進來,手裏提著食盒,說道:“公子雪,請用飯罷。”明先雪放下毛筆,便去外間用飯。用過飯後,明先雪又吃了茶,跟小廝和外頭小沙彌閑話了幾句,方才回到內間。到了書桌旁,明先雪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擱在墨池旁邊的毛筆上。那支筆,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正等待著主人回來繼續手中未竟的書寫。明先雪走近,輕輕拿起毛筆,細細打量,筆尖還留有未幹的墨跡。明先雪轉頭望向旁邊,發現那些已經抄寫好的經文,堆積得比之前來時厚了幾分,放在最上麵的幾張紙,墨跡尚未完全幹透。他剛剛寫完一遝經文後,便是吃茶用飯、又是閑聊賞月,時間隔得這麽久,不可能墨跡未幹,更別提那擺放位置變化了的毛筆、陡然變厚了的經文……都似在高聲提示他,有人在他離開的時候幫他抄寫了不少。明先雪拿起放在麵頭那份墨跡未幹的經文,仔細地端詳著,卻發現這些字跡與自己的寫法如此相似,即便是他本人乍看之下也看不出區別來。隻有細看,才能分辨出少許差異。明先雪的書寫極端規整,橫平豎直,字體如同冷靜的湖麵,平整而清晰,沒有一絲波瀾。而這些字跡雖然竭力模仿了他的書寫,但在一些筆畫的開始或結束處,這些字跡稍稍傾斜,勾勒出一種靈動,仿佛一陣微風拂過湖麵,泛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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