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落紅應滿徑。”明先雪這病情纏綿,齊厭梳看著不像話,果然也把方丈叫來了。方丈替明先雪把脈看診,細細看過後,隻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癡心呢?那紫氣正好滋養你的傷勢,你反把紫氣散了!”明先雪咳了咳,說:“旱災如此嚴重,先雪怎麽愛惜一己之身!”方丈再一次發出感歎:“你這個孩子從來都是先人後己!真不知叫人高興還是擔心!”明先雪微笑著,仿佛是在安慰方丈,又說:“為君者,本該如是。”方丈隻是滿口念佛,跟明先雪說了一會兒話,勸明先雪安心將養。明先雪一一回應著,思路清晰,舉止從容,盡顯優雅之態。但在旁坐著的狐子七倒聽得出來明先雪或是出於疲憊,已在敷衍說話,應付場麵。故而,狐子七便站起來,說:“公子該喝藥了。”方丈一聽便明白,站起來告辭。寶書便打起簾子,恭送方丈離開。狐子七陪著方丈走出靈氛閣,一路走出蓮華殿外。狐子七環顧四周,頓了頓,仿佛是一頭在確認四周是否安全的狐狸。方丈注意到狐子七的舉動,微微一笑,說道:“你是在擔心什麽人在用靈視窺視我們麽?”狐子七倒不隱瞞,頷首道:“是的。小心點兒總是沒錯。”方丈眼睛眨了眨,也看了一遍四周,回頭對狐子七說:“那你可以放心,無人窺視你我。”聽到方丈的話,狐子七心中的顧慮頓時消散。狐子七打量著方丈,狡黠一笑:“大約是因為明先雪敬重方丈,所以不會窺視。”方丈卻道:“阿彌陀佛。”“別阿彌了,既然無人,又裝什麽?”狐子七挑起眉毛,“你竟把他也騙過了……”方丈聽這話,默然不語。狐子七抬眸,目光銳利:“我該怎麽稱呼你?八尾姐姐?還是太後?”聽到“太後”二字,“方丈”神色未變,隻說:“我有自己的名字,尾曦。”尾曦,這個名字,正是那神秘莫測、附身於太後的八尾狐的真名。“原來是尾曦姐姐。”狐子七語氣恭敬又親切,仿佛二人從沒有過什麽嫌隙,真的是一對異父異母的親姐弟一樣。尾曦也似混忘了狐子七是怎麽和明先雪聯手害慘了自己的,柔和地輕笑一聲:“嘖嘖,難得你還認我這個姐姐!隻不知道你是怎麽把姐姐給認出來的呢?”尾曦頂著方丈的皮囊,發出狐狸精嫋娜的語氣,看著真是違和得很。狐子七點了點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在嗅覺這方麵極為靈敏,較一般妖獸還強些。我能辨認每個生靈的獨特氣息,而這是無法偽裝的。你附身在方丈的身上,初時倒沒什麽,日子長了,我發覺他原有的氣息竟在消散,而你的氣息卻在悄然滋生。正是這一變化,讓我最終識破了你的偽裝。”尾曦聽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恢複平靜。她微笑道:“沒想到你對氣息的敏感度如此之高,這確實是我有些疏忽了。”狐子七心念微轉,說道:“你的附身術確實高明,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連明先雪這七竅玲瓏的娃娃也叫你騙過了。難道這也是上古秘術?”尾曦看著狐子七扮作天真無知的樣子好笑:“你既然知道上古靈狐有吸國運的秘法,自然也該聽說過她假死逃生之傳聞。”狐子七沉吟一會兒,道:“相傳,上古之時,妖妃玉麵九尾狐曾用假死之法逃避正義製裁。盡管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在刑台上身首異處,但那隻不過是她的金蟬脫殼之計。之後,她遠渡重洋,重獲新生,到了異國他鄉仍當她的禍水妖姬去了。”尾曦點頭笑道:“不錯,正是這個秘法。”這尾曦既然掌握了那玉麵九尾狐的吸國運秘法,自然也很可能懂得這假死秘術。因此,當八尾自盡在籠中的時候,狐子七心中總留著一個疑影,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狐子七卻仍感不解:“我親眼看著你的八尾狐身被五雷陣捕獲,你是如何附身到方丈身上呢?”尾曦勾唇一笑:“那老方丈早在喬鬆殿以身祭陣,一命嗚呼了。齊厭梳那味金丹雖然厲害,但也隻能幫他吊命。他那時已行將就木,若沒有我的附身,熬不過十天八日便也是要咽氣的。”狐子七聞言,心中忽覺感慨,想著老方丈如此慈悲大義,低念一句佛號。然而,轉念一想,狐子七的疑惑又起:“但我明明記得,方丈是先破陣,過了好幾日才是你的‘死’?”“在被明先雪那娃娃擊敗後,我看到他身上的紫氣,便知道厲害了。我便抽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潛在喬鬆殿的大陣底下,以待來日。沒想到這麽巧,方丈用命破陣,我正好附身。至於那八尾狐身不過是離魂之軀,作李代桃僵之用。”尾曦解釋道。狐子七依舊是惑然不解:“可我明明看到您的八尾狐身在籠中說話,應答自如,並不似離魂了的樣子。”尾曦輕笑一聲,解釋道:“那不過是我留下的一絲念力,附著在狐身之上,為了掩人耳目罷了。”狐子七愕然:“也就是說,你在和明先雪決鬥當晚,就已經決定拋棄千年狐身?”“不錯。”尾曦點頭,“看到紫氣歸攏在明先雪身上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吸國運這一招行不通,我又把明先雪這位未來人皇得罪死了,隻有假死重生一條路可以走。”狐子七也不知是否該佩服尾曦的果決。雖然利用秘法可以抽魂附體,金蟬脫殼,但那“殼”是自己修行千年的肉身,說不要就不要,也是壯士斷腕的勇氣。狐子七沉吟道:“你附身方丈,是想伺機報仇嗎?”“報仇?報什麽仇?”尾曦好奇問狐子七。狐子七便道:“自然是……明先雪絕你仙途之仇。”尾曦聞言好笑道:“你也是野獸,怎麽也講這種呆話?”見狐子七一臉不解,尾曦頓了頓,解釋道:“所謂仇恨這等無用情緒,隻有凡人才會有。我們是獸,隻講弱肉強食,他當日微弱,我便想食他。豈料我算錯了,反被他所欺,也是我活該,怎麽就上升到仇恨了?當然,如果有一天,我獲得了能碾壓他的實力,而且殺他也能對我有助益的話,我自然會去殺他,但如今的我,絕不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蠢事。”狐子七嚅囁:“損人不利己?”“孩子,你還記得我一開始為什麽想要他的命嗎?”尾曦問道。狐子七想了想,說:“為了龍氣。”“現在這個狀況,你覺得我還能要龍氣嗎?”尾曦又問。狐子七摸摸鼻子:“確實沒法要了。”“這便是了,既然我都不要龍氣了,我為什麽還要他的命?”尾曦好笑道,“我原覺得你這小孩兒笨笨的,我才疏忽大意,反被你擺了一道,正要誇你是一個聰明孩子,怎麽突然又愚笨起來?”狐子七被尾曦一番揶揄,也不該如何回應,心裏卻依舊為方丈惋惜著。然而,現在情況不明朗,狐子七還是裝作一副熱情友善的樣子,跟尾曦閑話著,又趁勢問道:“這術法確實厲害,可有什麽禁忌?”“隻有一件,狐身如何損毀也無妨,但狐心必須保住。”尾曦道。狐子七倒也明白:“這是自然,狐心乃精血所聚,若失了狐心,修為大跌,也掌不住這秘法的運行。”心髒對狐妖而言極為重要。好比有的惡妖修行,便靠的是獵食人心,以形補形。明先雪從前給狐子七看過的那本《奇妖百物誌》,也有雲說,千年靈狐心,食之解百毒,還能延年益壽,是和玲瓏心一般的好物。軀殼可以不要,心不能廢棄。狐子七一邊琢磨著,一邊問道:“那你的心是怎麽保住的?”“這也是我僥幸,我算著明先雪病著,又剛當權,自然有百事要料理,不可能親手處理我的屍體,多半是交給齊厭梳那娃娃料理。”尾曦說著,得意一笑,“真被我猜中了。”“齊厭梳料理屍體有什麽問題嗎?”狐子七問道。尾曦笑了:“那你可能還不夠了解他。你看他像是兢兢業業恭恭敬敬的,但實際上十分憊懶,在你麵前磕頭磕得起勁滿嘴鞠躬盡瘁,回家麽,能摸魚躲懶決不多出一份力。”狐子七:……這還真不了解。尾曦笑著道:“齊厭梳趕著回家睡覺,隨便把我的狐身交予底下人,草草埋葬。故而我回去取心,也容易得很。”“原來如此。”狐子七頷首。尾曦又道:“不過若是你不幸身故,明先雪恐怕不會這麽草率地對待你的屍身。明先雪大約會把你葬在皇陵,設下層層守衛不止,估計還會親手布下護法大陣,你想要取回此心,也確實是難事。”狐子七聞言一怔,忙道:“怎麽……怎麽就扯上我了?”尾曦輕笑一聲:“這假死重生之術可謂獨步天下,連大羅神仙的眼睛也能騙過。你若想逃離明先雪,正好合適呢,我看你也挺心動的,故而跟你說說。”狐子七聞言,心下一驚,臉上故作不解:“我和他兩情相悅,恨不得一刻也不分離,怎麽會想離開他?”尾曦隻是一笑:“既然你這麽愛他,怎麽不在他麵前揭穿我,反而私下和我密談呢?”狐子七被噎了一下,臉上卻還是平靜如水,笑著反問:“對啊,為什麽呢?”“因為你是狐,不是狗。”尾曦笑著說,“明先雪不應用馴狗的方式對付你,那隻會叫你生厭。”第41章 雪中春信狐子七很快回到靈氛閣。卻見明先雪已下了臥榻,在書案前批閱奏折,見狐子七回來了,抬眸一笑:“回來了?怎麽就去了這麽久?”“怎麽,想我了?”狐子七打趣著,輕盈走到明先雪案邊,笑著說,“我一路送方丈送到了宮門,耽擱了些時間。剛才聽方丈說你的心脈受損還沒修複,我擔心得不得了,便纏著他問了許多保養之法,看日常可有什麽需要留心的。”明先雪聽後,輕聲道:“小七有心了。”狐子七又說:“這些天,我想多去相國寺走動,跟方丈請教,不知可否?”明先雪聞言,抬眸說:“怎麽會不可呢?你是自由的。”“哈,”狐子七輕笑一聲,“我是自由的。”明先雪抬起手指,輕輕地放在狐子七的唇邊,笑著說:“自然。”狐子七的嘴唇如被毒蛇的信碰了碰,冷的,卻也軟的,無毒無害。寶書打起簾子送茶,看到二人牽手依偎的模樣,暗歎:真是一對佳偶,還沒成婚就恩愛極了,婚後不知多少蜜裏調油呢!第二天狐子七起來,明先雪已去了上朝。狐子七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門。卻見寶書張口就說:“小七,你一大早就出去呢?要不等中午和公子吃過飯了再走?”即便明先雪已貴為天子,而狐子七也即將為後,但寶書愛沿襲著昔日的稱呼小七,公子。這倒不是寶書自己自恃情分而僭越不敬,而是明先雪和狐子七都要求他這麽做。若是旁的臣下,恐怕聽到皇帝這麽允許,也不敢如此冒犯。偏偏寶書是一個實心眼,還真的言聽計從了。若是旁的主子,恐怕嘴上說著一切如舊、不必拘禮,但實際上下人真這麽做了,也是會心生不悅,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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