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書撐著傘在背後說:“還說呢!公子在這兒站了好久了,就等著你回來呢!我怎麽勸都是無用!”狐子七笑笑,忙拉著明先雪入殿,又說:“你看你,這樣不顧惜身子,別說是我,就是寶書看著也是心疼的。”寶書趨步上前替二人打起簾子,倒也沒有順著狐子七的話抱怨,反而笑道:“可見你們是如膠似漆。除了老方丈外,我還沒見過公子如此恭候一個人呢。”狐子七本也是笑著的,聽了這話,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從前總覺得有什麽蹊蹺的疙瘩,瞬間在他心裏打開了……對啊!明先雪對老方丈從來是發自內心的尊敬,禮數也是很備至的。但前幾次,尾曦以“方丈”的身份來的時候,明先雪卻都沒有恭迎過他。當時,狐子七隻當因為明先雪已經貴為王者,便不對他人虛禮。甚至,上次明先雪索性坐在榻上和他說話,態度也比較敷衍。狐子七也以為是明先雪累了,如今一想,竟然頭皮發麻。狐子七咽了咽:明先雪,該不會發現了什麽吧……狐子七腦子急轉,立即抓住了更多的線索:自從喬鬆殿大陣被破後,明先雪總是拿著往生咒、大悲咒念誦,似在超度悼念逝者。狐子七隻當是接連國喪之故,現在想來,莫非明先雪是在為方丈誦經?明先雪……早知道真正的方丈已經死了?狐子七渾身一震。這個想法讓狐子七四肢僵硬,腦子混沌。他麻木地跟著明先雪回到靈氛閣裏,聞得那一陣雪中春信的香氣後,才稍稍回過神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內心的震驚和不安,重新整理思緒,心神定了下來之後,才把目光移向明先雪。寶書沒有跟進內,內屋隻有明先雪和狐子七二人。卻見明先雪解下外袍,抖了抖上麵的雪,轉頭看著狐子七微笑。那微笑似飄雪一樣,輕盈美麗,但真落到臉上時,沒得叫人發冷。明先雪似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小七今日去相國寺,可有什麽收獲?”因著外麵下雪,屋內點的炭爐燒得極旺,窗戶又閉得極嚴,滿屋悶著雪中春信的香氣,如一塊華麗的絲綢蒙住狐子七的口鼻。狐子七得到最精致的窒息。第42章 選擇明先雪很喜歡觀察狐子七。狐子七的眼睛很美麗。盡管化成了人形,卻仍保留了狐狸的一切迷人特色:濃密的睫毛沿著勾起的眼角整齊地排列,眨動的時候,如是兩排細密的扇子,一開一合,露出的是金棕色的眼珠子,在最盛的日光下會堵上漂亮的金光,比皇宮屋頂的琉璃瓦還流光溢彩。狐子七說喜歡看明先雪,他確實喜歡。狐子七總用那雙美麗的眼睛含笑看著明先雪。那種笑意是很真實的。一如狐子七偶爾眼中流露的戒備、警惕甚至害怕。都那麽真實。真實得像一根又一根的針,紮進明先雪的眼睛裏。狐子七說的喜歡看明先雪。但明先雪能注意到,狐子七更喜歡看窗外,喜歡看遠處,喜歡看遙遠的地方。他常坐在窗邊,聽鳥兒的啼叫,看風雲的流動。明先雪有時候能了解到,這意味著什麽。但更多時候,明先雪更希望順從狐子七,答應他那一句“你就信我一回”。明先雪有時候也不喜歡自己太過敏銳。就像狐子七不喜歡這樣的他一樣。狐子七眼神呆滯了一瞬,警惕讓他黑色的瞳孔幾乎化作一條豎線,如要變回狐狸的樣子了。然而,很快,他那股與生俱來的小聰明勁兒又占了上風,濃密的睫毛調皮地眨巴著,透出一股小狗般的天真無邪,令人不禁心生憐愛。狐子七擺出一臉可怕的樣子,說道:“你可知道,原來太後竟然沒死!”明先雪聞言,也非常配合地挑起眉毛,和狐子七一樣擺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這樣的事情?”狐子七一股腦地把尾曦假死附身方丈的事情和盤托出。他出賣尾曦出賣得毫無負擔,一張嘴就把尾曦的底細賣了個一幹二淨。不過,狐子七總覺得,就算自己不賣,明先雪也知道了個七七八八了。明先雪泡了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狐子七,又說:“這麽說來,你不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的。”這話未盡之意,很明白了:你為什麽今天才告訴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是不是心裏有鬼?狐子七啜一口熱茶,心中默念:唉,說來慚愧,確實是心裏有大鬼啊。狐子七跟在明先雪身邊久了,也懂得言語交鋒的策略不自證。他便不正麵回答這道題,而是反問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吃驚,難道你也一早知道了?”明先雪一邊用竹製茶夾撥弄茶葉,一邊慢悠悠地說道:“我和方丈相識多年,對他的言行體態十分熟悉。尾曦附身方丈之後,雖然竭力模仿方丈的舉止,但到底還是會有破綻。”狐子七蹙眉:“尾曦其實也該想到這一點,因此,她成為‘方丈’之後,幾乎沒怎麽和你見麵。而且,她也已受傷未愈為由,改變了些微體態,這也是說得過去的。”“不錯。她心思細密,模仿的功力也很高明。我也是在第二次見麵的時候,仔細試探,才能完全確認,那不是方丈。”明先雪微微一笑,拿起茶壺,輕輕地傾斜,往自己的杯中注。狐子七忙問道:“那你為什麽一直不揭穿她?”“她能有假死重生的秘法,又懂得許多旁門外道,我既沒摸清她的底細,也不知她意欲何為,自然不便打草驚蛇。”明先雪淡然答道,隨後把茶杯放在唇邊,倒也沒喝,隻是含笑看著狐子七,“那你呢?”“我?”狐子七指了指自己。“是的,你啊,”明先雪說,“你認得她,卻一直沒有說,是為了什麽?”狐子七睜著眼睛看明先雪,隻說:“這正是我們心有靈犀啊!我和你想得一樣,就是想看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明先雪頷首:“那是什麽藥呢?”“啊呀,那個妖孽,好黑的心肝!她吸國運,害得方丈油盡燈枯,又屢次加害於你,我真的不能信她的,我隻和她稱姐道弟,叫她麻痹大意,才知道她的想法。”說罷,狐子七手指一動,掌心頓時出現一本《上古狐族秘法狐不死篇》。明先雪看到這一卷書,素來平靜的臉上難得露出詫異之色:“這世間果真有如此起死回生之秘法?”說罷,明先雪把竹簡握在手裏,瀏覽了一番,也被其中精妙的上古文字所驚豔,連連點頭,隻道:“我素日隻當自己博覽群書,天下玄術就算不能盡學,但道理也都大通,如今方知淺薄。”狐子七笑道:“你們這等少年人,心就是這麽大。”明先雪看罷此卷,目光忽然凝重起來:“她怎麽給你這個?”狐子七便把臉龐擱在明先雪肩上,如小寵一般蹭人:“她說,我肯定不願意久留在你身邊,隻是被你拘著,不能離開。故而傳授我這秘法,叫我假死遁逃。”聽得這話,明先雪冰山似的鎮靜幾乎立即裂開,迸出一道裂縫,引出颼颼冷意。然則,明先雪垂眸望著狐子七,斂去目光中的冷意,溫柔至極地說:“她這樣幫你,你也不動心?”“我為什麽要動心?”狐子七歪著腦袋,似乖巧的小犬,“除了你之外,我對一切都不動心。”這話實在太動聽,即便略顯做作,明先雪聽了也難以自抑地勾起唇角。明先雪隻說:“真的嗎?你莫要騙我。”“我怎麽會騙你?”狐子七一臉誠懇地說,“我連這秘法都托付到你手上了,怎麽會是假的?”這秘法其實給明先雪,明先雪是不能學的。這法術隻有狐族才能施展。而狐子七早把這些文字刻進腦子裏了,竹簡給了明先雪,也隻是給了一個態度罷了。隻不過,情侶間很多時候,態度比事實還重要些。明先雪握了握狐子七的手,垂眸說:“原來是這樣,你不曾打算騙我,也不曾打算離開?”狐子七仰起臉來,看起來純真天然:“公子,還不肯信我?”明先雪幽幽一歎,握緊狐子七的手,像是下了某種重大的決定,深吸一口氣,道:“你讓我信你一回,我就信你一回。”這話說得沉重,倒不似講情話,反而像是說出一句詛咒。狐子七聽了這話,心下也莫名一緊,看著明先雪的眼睛,莫名也有了酸澀的淚意。明先雪把竹簡放回狐子七的懷裏,隨後放下簾子,笑道:“我現出門去,你好好睡。”狐子七看得明先雪臉色淡淡,卻隱約有一種難言的堅決。這種複雜的表情讓狐子七心下一沉,不知何言。明先雪走後,窗外的雪還在慢悠悠地下著。狐子七側臥在床上,翻來覆去,自是睡不著的。到了半夜,狐子七眼皮漸漸沉重,正要睡過去,卻是狐耳一動,捕捉到不尋常的動靜。狐子七猛地坐起身來,凝神傾聽那聲音,分明來自京城城牆的方向。這聲響不同於往常的夜風吹動樹葉聲,或是蟲鳴蛙叫,而是一種低沉而又持續的嗡嗡聲,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緩緩移動,然後又轟然倒塌。狐子七站起來,感應到了變化,心中急跳:“明先雪……把伏妖五雷陣給撤了!”京城再也沒有天雷困住狐子七了,狐子七想走便也沒有了任何束縛。狐子七似不敢相信,猛地推開窗戶,隻見月明天清,風雪已晴。遠山與宮牆,卻也始終覆著一片冰冷的雪白。明先雪一晚上沒有回來。狐子七也一晚上沒有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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