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看不破,於是隻能壓著,然後隻在乎眼前的事情。師父果然將我軟禁起來,我誰也不見哪也不去,他亦是如此。他如今總是陪我,他陪在我身邊,我想謝映白的時候就少了,也算是得償所願般隻想著他,咒印都不必壓製。待久了,我便反複想起來,他也是待我好的。或許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存在,明明是有怨有恨,心知不可卻偏要去懷念起那人的好來。我想起我第一次撞上師父的情人找到門前來的時候,那人大抵是走火入魔了才會找到這裏來,見我第一眼就要殺我。我實力低微,不足一個回合便被人拎在手裏,掐著脖子苦苦掙紮。師父匆匆趕來後,明明是昨日才同床共枕過的人,他卻毫不留情地抽出千枝,一鞭子下去將人逼得鬆手,下一次出手便是要人性命。我被窒息鬧得咳了半晌,眼淚流了滿臉,再抬眼時,一切都塵埃落定。我終於想起來,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師父出去得少了,便是無事不修煉的時候也常陪著我呆在洞府,自那以後也再沒人找過來。他那日給我擦了擦眼淚,輕笑著對我說:“哭什麽?別怕,我在的。”恰似如今,我每夜因情咒心如刀絞時,他擁我在懷裏,安撫地對我說:“我在。”他說,他始終都在的。那時候我會有種幻覺,好似我兩本是相互深愛的戀人,他安慰我照顧我陪伴我,始終都在,從未遠走。但這種幻覺,又每每在清晨與黃昏破滅。他會讓我服下丹藥,那丹藥香氣馥鬱,似是世俗界的桂花香氣。然而,這種香味在修真界中,隻代表了一種東西。那就是給爐鼎使用的百鬱香。讓服用者的身體更適合充當爐鼎,淨化靈力,成為絕佳的采補之物。於是我知道,也是他就這樣明明白白讓我知道,他用我另有所圖。其實我還有些慶幸,他待我或許真是留了幾分情誼的,否則不必讓我知道他這心思,如今這般,他至少沒想過要玩弄我。如同待他那些情人般,一朝若愛如蝶戀花,過上幾日便要將人拋了,任由那人如何心動不舍。師父拿那些東西過來,我便吃下去,我從不問他什麽,也不再怨人憂天。這是我選擇的,我為謝映白選擇聽從他,也是我自己選擇以這種方式償還恩情。若有來日明光,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與他總要橋歸橋路歸路,一拍兩散,恩斷義絕。百鬱香也是有好處的,譬如這也是一種極昂貴的,副作用極小的促進修行的藥物,在百鬱香的幫助下,以天生道體為底,我的修為幾近一日千裏。我本還想起俞青和容玉,不知他們是否回來了,如今是什麽情況。但到後來,我已習慣了隻想著師父,隻看著他,不去在意別的事情,以免觸動情咒。可突破金丹中期的時候,心魔終究壓不住,各種想法連番湧上來,多日修行功虧一簣。突破失敗,我反受內傷,還落了修為。當我咳出心頭淤血,從入定中醒悟過來,便感到有人摸了摸我的頭,似是安撫。師父擦去我嘴角的血,歎了口氣,而後無奈笑道:“阿鈞,我們除了心魔吧?”我心神受損,不明其意地看他。他俯身低下頭,與我眉心相抵,輕聲道:“既然是因情而起,那就以情來滅。”“阿鈞,愛我吧。”他說。第38章 伏陰我愕然抬頭看向這個伴我百年的人。他靠得如此近,以至於我能看清那雙平日笑意散漫的眼,透過他那冷漠徹骨的外表,窺見那麽一份的溫柔。近乎是我的錯覺。我與他隻是對視了一會兒便敗下陣來,但我低頭,手指不自覺地扣緊了地麵,克製住因為咒印反噬而虛軟的顫抖,一字一字道:“不,師父……別逼我。”滿心滿眼隻有他一人,已是我的極限。他不會不知道,我修的是有情道,修有情道者一朝相愛,百年難忘。謝映白已經死了,我倒可以跟自己說逝者已矣,時間長了總會釋懷,我曾愛過他,也曾用盡全力,耗盡我的一懷真心,愛而不得是天意。但若我愛他呢?他是我的師父,我愛他不會有人祝福我們。我知他風流多情,多情道不會隻愛一人,待到來日我要如何自處。何況,我是他的爐鼎,就算皆為道侶也不過是念他多了分情誼,待到他膩了,願意放我走,我還不一定能走得出來。畢竟,我終究知道,他是那樣一個足以值得他人喜愛的人。他可以風情萬種,可以高不可攀,可以巧笑嫣然,可以冷若冰霜,嬉笑怒罵皆在他心中,誰人喜歡何種他都信手拈來,他以此為樂,可卻是他人可悲。我不願成為那個他人。他扣住我的下頜,逼我抬起頭來重新看他。他的手如此冰冷,不必去看我都能想到,那線條完美的手指曲起用力,像是一截白瓷,美得眩目卻終究寒涼,不給我半點掙紮的餘地,牢牢控製住我的動作。“為什麽是逼你?”他輕微地歪了歪頭,似是極迷惑的模樣,笑意裏卻透出了些許陰冷,微微眯起的鳳眸裏神色沉鬱,“阿鈞,你可以愛我。”我開始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我知道,他又在生氣了。他生氣的時候總是這樣,微微眯眼,居高臨下,控製欲極強。這種時候,我本不該反駁他,但這次我不得不反駁,我不能聽從他了。“師父。”我開了口,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控製地有些顫抖,“我可以,當你的爐鼎,可以隻想你,但是我不能愛你。”但他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一般。他低下頭靠近我,柔軟的唇在我唇角輕吻,而後低聲道:“叫我的名字。”我幾乎是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我知道,那種下意識的害怕又開始起作用了。我想他應當是被激怒了,否則他不會突然收起笑,露出那樣冰冷的神色。“阿鈞,你為什麽這麽頑固?”他輕歎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扼住我的手,卻攬我入懷中。他似乎困惑極了,在我耳邊低聲道:“我已經盡力了,我本不想碰你,我本來在等你愛我,可你不愛我。你的愛在別人身上,欲望也在別人身上,連分我一分都不願意,為什麽?”他這兩句一連問了兩個“為什麽”,可我也想問他。我有許多問題,有許多想法,也有很多意難平,可這種種,我都沒有說出來。我隻是終於平靜下來,克製住顫抖,直視著他的眼眸,道:“師父,我修的是有情道。”他眨了眨眼,似乎下意識忽略我這句話,就如同之前那般,若無其事地命令道:“叫我的名字。”我抿緊了唇。這是無聲對抗,但我總歸要失敗。因為咒印,因為心魔,也因為我曾做下的承諾。我說,我會聽從他。我那時從未想過,原來世間有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也不是所有相處已久的人,都會是熟悉的模樣。我終於覺得眼前的人陌生起來,初見時那清脆的鈴鐺聲響,逐漸在記憶中消退而去。我想起那日我求他,跪在他麵前對他說,為了謝映白,我願意聽從他。那時候我還天真懷有一分軟弱,將他視作師長,念他也曾護我平安。我忽而覺得,謝映白不在了也好,他不必見我狼狽至此,明知不妥卻與空無交纏親吻,明明修的有情道,還要被迫愛上他人。“伏陰。”最後我開口了。聞言,他笑起來,在我頸側輕輕一吻,押昵地笑道:“乖,阿鈞。”我閉上眼,覺得有些累了。或許是因突破失敗,又或許是因為咒印?我不知道,但我突然很想睡過去,或許睡一覺就可以逃避這一切。這個念頭一起,困意便變得明顯起來。我昏昏沉沉靠在他懷中,思緒翻飛,恍惚間似乎看到靈山秀水間,我跪地行禮,拜一人為師。那人有麗容顏,散漫姿態,接過我奉上的茶時舉止漫不經心。他說:“拜師禮湊合一下就行。”我那時不明所以偷偷抬眼看他,對上那戲謔目光。如今我在半夢半醒間,忽而想到,原來從那時候起,他就從不在意。某些事情無聲無息地改變了,我的想法似乎也變了。我想,我沒有師父。隻有伏陰。庇護我的屏障忽而傾倒下來,化作無盡陰沉的漫漫長夜,將我拖入困境之中。避不開逃不走,或許他是我這一生,難以避開的劫難。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很長,隻是我覺得。因為我夢到我與謝映白白頭偕老死同窟,走過人間千裏,共赴黃泉;我夢到我與空無行過人間無數山水,我見他接濟天下,見流水蓮花間,他緩步而來;我夢到師父一身華衣,從茫茫戰場中向我走來,對我伸出手,姿態風華絕世。最後,我夢到那張熟悉的美人麵孔對我笑,說:“叫我伏陰。”伏陰。我猝然睜開眼來。隻是,這個名字不止在我夢中響起,我聽到有人的溫潤嗓音。那人說:“佛門空無,前來拜訪伏陰長老。”第39章 開解那句話大概是用了靈力傳開,帶著佛門念誦之力的平和感,遠遠傳入我耳中。我想師父應當是出去了,但這個念頭產生的時候,我又不由想。哦,不對,不算我師父了,隻是伏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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