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完全投入進去,連我醒來也未曾發覺,而我屏住呼吸看他,看到他一次次嚐試著什麽,而後一次次失敗,臉色痛苦,有時候還會咳出血來。我後來才想,我並非修士於是看不出容玉修為,那麽……他如今到底是什麽修為了?他是命修,他在算的究竟是什麽?我某日與容玉並肩而坐,側頭看到一旁鏡子中的我與他,方才發覺我如今再也看不出年少稚嫩的模樣。我的臉部線條比起他人要軟一些,放在男子身上也可以說是清秀,麵相也顯小,但如今看來我與他的年紀差不多。我這才後知後覺想到,我陪他已然快五年了,十年之期已過大半,而那主魂之事蒼梧竟也不再問。“容玉,你怎麽還不忘情啊。”我轉回頭去,半開玩笑地與他說,“再過五年,我可就要變老了。”或許是曾經身為修士,我這個時候想到我總有一天會雞皮鶴發,竟還有些不自在。我想我寧願一個人老去,不必讓故人看到我終有一日疲憊不堪,寸步難行。因為我知道,我能安然到如今,靠的不過是容玉庇護,以我的氣運,獨自一人生活得應當不好。這次容玉看了我許久,緩緩傾身過來,與我眉心相抵,以如此親密的距離輕聲對我道:“阿鈞,我想與你白頭偕老生死同。”我這時沒有閉眼,反倒是他閉上了眼,仿佛拒絕我窺探他神色一般。在極近的距離之下,我看到他鴉羽般的細密睫羽輕輕扇動著,仿佛蜻蜓點開水波,讓我心裏也莫名泛出些酸意。我笑了笑,說:“長生不好嗎?”他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方才退開一點,眼眸色澤深沉得已經將那朦朧的灰色遮掩而去。他淺笑,說:“長生有長生的好。”我想他大概是在開玩笑,於是轉了話題,問:“容玉,你在算蒼梧的主魂所在嗎?”這是一句試探,試探他夜間所嚐試的事情,是否是如此。他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了,沉默了一瞬,而後道:“不是。”我與他目光相對,有些愣怔。隻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接著道:“阿鈞,我們一起的時日不多了。”“什麽?”我下意識問。“我日日夜夜在算,算我們有沒有可能生死相依。命修可以改命,修士也有延長壽命的手段。可阿鈞啊,我算來算去,都是沒有。”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也淡,但我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出並非笑意的神色。像是苦澀,又像是自嘲,他說:“唯一可算得的,是不足十年之期,你我便會分開。”“命修知命,可到底不甘。”我默然不言。大概是他終於將這些話說出口,於是再也不掩飾藏在眼中的某些深沉的神色。沉靜,卻也癲狂。他開始習慣很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又仿佛在克製什麽,不一會兒便將手鬆開,甚至我都沒來得及觸摸那一閃而過的痛意。更明顯的是,他不再靠近我,不再做出什麽更為親昵的動作。我想,他大概是在克製欲念。於男子而言,愛與欲難以割裂,愛而生欲如此正常,我愛一人,也想與他肌膚相親水乳交融,仿佛這樣就能夠占有,就算這隻是個荒唐的想法。但容玉大概也明白,做到這一步的隻有愛侶,而我不愛他。暫且不愛他,他也不想我愛他。於是他反複克製,我知道,有時候他甚至會半夜不再與我待在同一個房間。我在茫茫夜裏睜開眼,忽而覺得天意就是荒唐。後來,某日夜間,我做了一個似乎很長,但卻仿佛隻有一瞬的夢。很長是因為我覺得那畫麵停留了許久,一瞬是因為那隻有那一個畫麵。有人背對著我走在街上,街上滿是紅彩,那人滿頭白發,一身玄衣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醒來後我想了許久,想到隻有蒼梧是滿頭白發,可我依然很久未曾見過他,想來隻是夢而已,毫無頭緒。但唯獨這日,我起身看室內不見容玉,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人。直到這時我發覺周圍太安靜了,推門出去未見一人,待到一樓大門前,我推了推門便發覺推不開。於是我明白過來,這是修士手段,我不知為何,被無聲無息困在了一處結界之中。“想出去?”有人失真了的聲音傳入我耳中。我悚然一驚,環顧四周。“想見我?”這次,那人的聲音似乎帶了些戲謔。但我莫名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像是不懷好意一般,隱隱帶著邪氣的感覺。我自知凡人反抗修士不得,於是反而冷靜下來,問:“你是誰?”“我是誰?”那聲音裏傳來一聲輕笑,“有了新歡忘了舊愛,這便是人心嗎?我可真是傷心。”話音剛落下的那一刻,四周場景如同流水般波動,扭曲成了一片。而後,我忽而覺得背脊一冷,眼前鋪開無數自身後而來的黑霧,如同一片浮動的流雲遮蔽了我所見的整個天空。有人從背後擁住了我,滲入骨髓中般的陰冷,刺得我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冷嗎?還是害怕了?”那個聲音突然變得真切起來,清朗又輕快,從我耳邊清晰地闖進我耳中。但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從我耳中砸到喉舌,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重重地砸進心湖裏,濺起一片水花,半日不得平靜。這聲音又隔了太久,仿佛我已經不熟悉了一般,讓我覺得那仿佛是幻聽。我張了張嘴,仿佛從喉底擠出來兩個字一般,問:“是誰?”“真的認不出嗎?”那人繼續問,他的觸感已經變得更為真實起來,包括環在我腰間的泛著涼意的手臂,靠在我肩窩的下頜,還有淺淡的溫熱呼吸,潮濕又曖昧,卻也透出一種莫名的危險意味。我微微轉頭,卻仿佛有外力阻擋了我,於是我隻能轉動眼珠,在肩側看到如同水一般滑落下來的蒼白發絲。我一下子愣住了。白發。我忽然覺得心底劇烈地痛起來,仿佛經年已久的傷突然發起了病,非要我疼一疼,將那時候的平靜全數掀翻來證明我在意。“謝映白。”我聽到我的聲音顫抖,用很慢的速度一字一字說出這個名字。時間過得太久了,我說這個名字都顯得生澀。抱住我的人忽而笑起來,他忽而一手抓住了我的發,摁住我的頭,逼迫我一點點跪下去。我咬著牙,最後卻終於跪在他身前。他彎下腰來,終於轉到與我麵對麵的姿態。他按著我,於是我也抬不起頭,看不到他模樣,隻能看到鋪陳他腳邊的黑色衣裳,還有隨著他彎腰而垂落下來的白發,像是蒼山上滑落的一捧雪。他說:“找到你還真不容易啊,阿鈞。”我沒有說話。我漸漸感到被用力咬住的牙根泛起酸意,這酸意好像一直傳到了我的鼻尖和眼眶。我低著頭,因為克製情緒而微微眯著眼,眼裏似乎有些濕潤,視野也變得模糊起來。用力抓住我的發的手忽而鬆了鬆力道,我聽到他問我:“哭了?你哭什麽?”他好像一下不知所措起來,但很快他又笑,說:“你有什麽好哭的?該恨的不是我嗎?”他雖然如此說,卻沒有再用力了,我的頭皮不再覺得刺痛,但是心裏一瞬間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我想,我知道的,他恨我。他那麽驕傲的人,他被千夫所指可以不回一句,他愛恨錯付可以不吭一聲,他被親者所傷可以不計較一分。但偏偏為了我,他要盛世安康,他要功名利祿,他要白頭偕老,但我親手打破了他所想的一切。我不要他了,縱使身不由己,足夠盡力。我本以為他死了,逝者已矣,於是我留戀掙紮,到最後脫身。可待我如此百年之後,滿目狼藉,他卻又回到我眼前。因愛才有恨。可我已不愛他,至少我們中間隔著種種,再也回不到從前。縱使我不再是修士,看著這鋪天蓋地的黑霧也大抵能料到一兩分,他若是修道,也當入魔。入魔者,心有不甘,愛恨兩難全。作者有話說: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寫得太爛,手機又剛好壞了,於是怒碼一章,接下來更新看情況順便問一問,有沒有人想看小黑屋和白月光黑化啊,嘿嘿(*^^*)你們記得啊,要是發現我突然越寫越菜,一定要罵這個垃圾作者,狠狠地罵!(什)第77章 狠心謝映白不再按住我,我才得以抬頭看他。是我熟悉的容貌,卻又並非全然是我熟悉的模樣,譬如那如血紅眸和銀白長發。他如今的相貌維持在他最是風華的時候,介於少年的輕狂與成年後的沉穩風流,又多了分邪氣。我記憶中的謝映白,是風流紈絝的世家子,卻也端正清明,是明珠混魚目。可我如今見他,宛若見得無盡深淵。他一身玄衣,領口見隱隱可見得猩紅紋路爬上他的鎖骨間,好似黑夜中的鬼魅冒出來探頭探腦,非要給人看一看它存在。那是墮紋,是標記也是警示。警示此人心有執念,方才入魔。我有些愣怔,眼裏的淚還在控製不住地滑落出來。我的手撐在地上,仿佛這樣能多給我一點力量,不至於讓我更狼狽,可也讓我都忘了抬手擦淚。謝映白眯了眯眼,而後笑起來,道:“我說了吧,別哭了,你哭什麽呢?”他伸手給我擦淚動作卻重,我覺得臉上有些刺疼,下意識便避了避,他卻又一下子捧住我的臉逼我抬頭看他。“阿鈞,不如把眼淚留到我床上去哭吧。”他語氣溫柔,手指卻緩緩收緊了,“我很高興,重新找到你。”“我把你走過的地方,你經曆過的一切都尋覓過。所以我什麽都知道,我確實來得太晚了。”“你說是嗎?阿鈞。”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晰而舒緩,而我抬頭看著他,看那猩紅的眼中色澤漸漸深沉,像是陳年幹涸的血。修仙界中有一片特別的地方被稱為魔域,魔域是魔修聚集之處,以一道結界與正道相隔。魔修因執念入魔,這執念在他們入魔後便會日益壯大,最後吞噬他們的神智,將他們化作屍鬼。因而,入魔者無救,天道不顧,以一道結界與人間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