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幫忙?”他的聲音裏帶上了笑意,似乎有些玩味,“阿鈞,你想我幫你什麽?”他的語氣讓我再次有些緊張起來,我知道伏陰不是什麽好人,但我此時也唯有求助於他,總不能當真被謝映白困在這裏一輩子。我甚至深知有舍方有得,在伏陰這裏我根本沒有請求的籌碼,所以我隻能孤注一擲。“謝映白成了魔修,他如今與我在一處。我想你幫我拿住謝映白,將他交與我。”我頓了頓,然後才定下神繼續道,“我願意答應你任何要求。”“任何要求?阿鈞,你覺得你在我這裏有這麽值錢?”他的笑聲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還要我冒著某些正派中人的責難,抓住一個魔修卻交給你。”我隱隱覺得有些難堪,卻終究隻是沉默不言。我不過是在賭,賭我與他這道侶一場,終究不是那麽不值得。“你想好了?”他笑完了,而後語氣意味深長地問,“又是為了謝映白?”我應了聲,道:“是。”“好。”伏陰也應下了,隻是他又補上了一句,“至於報酬,與你之前的賬一起算。”他的話音剛落,術法建立的聯係便斷了。我有些愣怔。我沒想到伏陰應下得如此輕易,卻又有些擔心他之後所說報酬。不過,我之前在他那,還欠了什麽賬嗎?第79章 所求今日謝映白回來得早。我與伏陰之間的聯係剛剛斷開不久,便聽得沉重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裏摻雜著拖拽的聲響。這聲音於我而言已經很熟悉了,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會拖著某個今日的獵物進門,然後在我麵前殺人取魂。我從悚然到麻木,不過幾天。他畢竟沒有善魂,大抵最後一絲仁慈給了我,找到我的那一瞬間不是把我殺了取魂,而是將我困在這方寸之間一遍遍侵犯,盡管對我而言這兩者的區別似乎也不大。我垂眸,等著他進來。愛意不存,也沒有恨,我與他之間,不過隻剩下一片狼藉。隻是,今日有些不同,我沒有聽到淒厲的慘叫,隻聽到某個沉重而強行抑製住的呼吸聲。我微微抬眼,卻正對上一雙陰鷙的猩紅眼眸。我不是沒見過他神色陰沉之時,當年他在戰場之上也是有凶煞之名的,隻是當這目光落於我身上,我不免覺得有些心頭泛疼。大概我當年一時心軟,決定將隻追逐於伏陰的目光投於他的身上,初識情愛與相思之時,從未想過會有今日。當我目光一轉換到他今日帶來的人時,我不由下意識起身想要靠近一點,而謝映白掐著那人的脖子拉遠了,於是隻徒勞引得我手上鎖鏈一陣陣響。沒有人出聲,這陣響聲便格外鮮明。那人是俞青。說起來我之前其實也沒想通,俞青也算天縱之才,他已入金丹期,又擅長音功之術,何至於修為都比不上後來修道入魔的謝映白。本以為俞青早已遭了不測,我之前不過控製著自己不去想罷了,但如今見他活著,我又不免提心吊膽。謝映白對俞青,似乎沒什麽好印象。俞青被他掐著脖子,於是被迫昂起頭來,他的目光似乎已經有些渙散了,那張清豔麵孔透出一種瀕死般的脆弱感,身上的白衣染了半邊血,幾乎將那衣物染成了紅衣,看得我觸目驚心。熟識之人與陌生之人到底是有區別的,我強自按捺住的惻隱之心終於冒出了頭。但還沒等我開口,謝映白卻先開口道:“你要為他求情,是嗎?”他語氣裏依舊帶著笑意,像極了他曾經在街頭問我要不要去看雪之時。我知道我不能求情,但我也不想俞青死。我將很多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其中最為清楚的便是許多人待我的好,我始終記得天雷之下俞青將我護在懷裏的時候。他雖然說話不好聽,但沒有做過一件待我不好的事情,甚至次次試圖對我伸出援手。“謝映白,你我的事情,和別人沒有關係的。”我有些疲憊地試圖與他講道理,因為從之前的經曆裏我便知道,與他將道理是沒有用的。但這次他竟沒有自說自話,而是回應道:“嗯,我知道,我隻是沒法釋懷。”我微微一愣,這還是我重見他之後,第一次聽到他如此理智平靜的話。我仔細看他神色,這才隱約覺得他如今確實陰沉,卻沒有之前那種邪氣的感覺。“心魔會蒙蔽我的神智,但偶爾我也會清醒許多。”他鬆開了扼住俞青的手,在床沿坐下,沉而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說,我聽,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聽了。”我看了一眼跌落趴伏在地上的俞青一眼,想他應該隻是失去了意識,然後才定了定神說道:“你命盤有大劫,我實力不足,便求師父為你破命。我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記,後來印記破碎便誤以為你身死。”“可你並未曾告訴我。”他如此道。我歎了口氣,輕聲道:“可你前赴淮南與邊關,發生的許多事情,也從未告知我。”謝映白沉默了一瞬。我想他也明白,我與他皆是第一次愛人,不懂得有些事情不說出口便成誤會,而誤會最是傷人,便是後來解釋明白,也終究成了傷。“我失去記憶後,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心裏空落落又憤懣。”他終於開了口,語氣平緩地道,“後來有個魔修為了煉魂屠城,不知為何我被他單獨拿出來,魂魄被撕成了兩份,一份放在了傀儡中,一半被困肉身裏。那魔修要以我的魂魄補全他的神魂,並奪舍我的肉身。我經曆了煉魂之痛,可總覺得心有不甘,於是後來反將他的魂魄吞噬。如此,我變成了魔修。”“我本是早該赴死的,可我有了記憶,總覺得不見你一麵不甘心,於是放任心魔,尋尋覓覓。”他說著,忽而拉住我的手,將一個東西放入我掌心,道:“阿鈞,我終究是舍不得死,大抵我還是懦弱。這是一枚魂珠,裏麵藏著我的魂引,你曾經是魂修,你應當知道這怎麽用。”我低頭,看著手心那枚漆黑的圓珠,手指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那冰涼觸感仿佛燙手。我自然知道魂引是什麽,相當於魂魄的最本源,魂引若是受損,便極有可能魂飛魄散,連輪回都不收。而且,這種存在鎖魂珠中的魂引,靈力是毀不掉的,唯有以所愛之人的心頭血可毀。我想到這一點,便差點不敢握住這枚鎖魂珠,好似我一握緊,便會將這珠子捏碎了。我勉強露出一個笑來看他,輕聲道:“可是,謝映白,我哪敢有心頭血。”我已然努力穩住聲音,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從話語中泛出了顫音。謝映白定定看著我,而後無奈一笑,道:“阿鈞,你不用這鎖魂珠,我的心魔日益吞噬神智,終有一天我會成屍鬼,便是你在我麵前我也認不出來。與其落到那般地步,你不如用點心頭血了結你我。”“可你要逼我殺你,謝映白,你說我狠心,你又如何不狠心?”我終究將這話說了出來,這一瞬間我竟覺得眼裏有些酸澀。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黎都之中,少年鮮衣怒馬,與我分花拂柳看晴雪。而如今,坐在我眼前之人,魂魄殘缺,滿身殺孽,求生不得求死不成。謝映白沒有回話,我想他應當知道,他就是在逼我。逼我當真對他有所愧疚,此後我再也忘不了他。大抵對於所愛總是自私,我曾經私心要他活著,如今他私心要我殺他。如此,永不相負。第80章 餘生鎖魂珠最是脆弱也最是堅固,唯有愛人心頭血可毀,其他方法不可傷一分,這大抵是我覺得最為放心的事情。隻是,如此一來我便成了他的軟肋。我要將這鎖魂珠放回他手中,他卻不肯,覆住我的手,而後用力地擁抱上來。他的身上因為煞氣冷得厲害,但這一次,我卻錯覺到一抹暖意。我愣了愣,而後摸摸他緊靠住的側頸,指尖摸到了溫熱的濕潤。謝映白哭了。我呆了許久,捏著指尖那點濕潤,一分也不敢動彈。這個事實仿佛將我的思緒全部洗去了,隻餘下無盡的空茫,許久之後才有個念頭後知後覺地冒出來。我讓曾經我視作明珠的少年哭了,他那麽驕傲,連曾經走投無路踽踽獨行都不曾哭過,而今他卻抱著我,無聲無息地落淚。那眼淚似乎燙傷了我,盡管他哭得那樣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像是他不過疲乏之後,安靜靠在我的肩頭。過了許久,我輕輕喚了他一聲:“謝映白。”他沒有應聲。我試探著將手放在他發間,然後才意識到,他似乎睡過去了。那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我肩上,也像是壓在我心頭。我的理智終於開始回籠,讓我思考起之後的事情。我曾經所求伏陰,有過一絲後悔,然而如今依舊不得不求他,也依舊是為了謝映白。而謝映白落得如今,雖是他的命數,我卻仍想與天論。清醒的是他,被心魔所困的也是他,卻都是我曾經的心上人,是我情竇初開的得償所願,是我曾經兩相愛戀誓不分離。但他已然入魔,心魔不解他終究會失去理智,逐日癲狂。我不過一介凡人,救不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解開心魔的那一天,可終究要試試。天色漸沉,我始終靠牆擁抱著他,目光落在一旁的俞青身上。我在等他醒。這枚鎖魂珠不能留在我手上,在我手上最是危險,而伏陰若尋來,我自然不可能給伏陰,也沒有給其他人的機會,所以為今之計隻能給俞青。好在不負我所望,俞青終究是醒了過來。俞青轉醒後,一抬頭正與我對上目光。他沉默地起身,隨手整理了自己的一身狼狽,而後才問我:“這次,你走不走?”我搖了搖頭。他輕輕一笑,似乎早知如此,而後他斂笑,冷聲道:“那我先走了。”“等等。”我叫住他,將手從謝映白手中掙脫出來。好在他應當是掙脫心魔用了太多精力,於是此時沉睡得很深,我這動作並沒有讓他驚醒。我朝俞青遞出手心那枚鎖魂珠,“俞青,我想請你幫個忙。”他的目光在鎖魂珠上停留了一下,而後道:“你要我保存這個東西?”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心裏是沒有底的,畢竟俞青雖然說過那些話,但我私心覺得他應當還是不太喜歡我的,因為我總是枉顧他的好意,甚至大概是因為我他才會落到如今這個狼狽地步、可他聽我如此說,卻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接過手去,當著我的麵取出材料將珠子固定在一條紅繩上,而後戴在了脖子上。“我盡力為你保存。”他說著,垂眸將珠子放入了衣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