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風雨欲來之時,空無身為這百年來擁有天生佛骨的佛子,受眾人厚望,可他遲遲難以堪頗歡喜佛道。我若以謝映白之事前去尋他,且不論他是否幫忙,若是他與魔修有所牽扯的消息泄露出去,伏陰尚且可以護我,謝映白卻必死無疑,連空無也會飽受苛責。而這便是我不願見的後果,伏陰定然也知曉,卻仍是讓我去尋空無。大抵是相處得太久了,我竟隱隱猜到幾分。或許,伏陰也想我被千夫所指,眾人叛離,此後唯有仰仗他一人。可他終究未曾做得太絕,隻是這些念頭在他的舉止言辭間,不動聲色地透露了出來。我頹然背靠著樹,抬頭看遠山流雲,竟有些茫茫然。我為何一定要在這些糾葛之中糾纏,若是我當年不曾奢望,不入有情道,一心求大道得成,問鼎天道,是否便無需如此艱難而行,有事便要相求他人。就在我駐足於此猶豫之時,我聽到了一陣喧鬧的聲音。是合歡宗弟子歡快的說笑聲,還有那合歡宗特有的銀鈴聲。我側頭看去,本以為不過是尋常弟子走過,卻恰巧與一人對上了目光。是空無。他自然也看到我了,微微一怔後停下來。我卻有了逃避之意,下意識卻是扭開頭故作不見,然後邁開步子隨便找了一個方向走。可我忘了我如今是凡人,凡人怎麽逃得過佛修的眼睛。我不過走了幾步,周圍的喧鬧聲便消失了,周圍一陣安靜,而後我的眼前便出現了空無的身影。“阿鈞。”他聲音溫和地喚我。我下意識低下頭,然後卻又想起我出來的原因,於是腳步一停。“你是來尋我的嗎?”他輕聲問我,又好似怕冒犯到我一般,緊接著說,“抱歉,一時情不自禁。”我被情不自禁幾個字鎮住了,過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接著整理出了我那並不清晰的思路,對他幹巴巴地道:“沒事。”我還是放棄了,我甚至自覺天道在我身上放了什麽詛咒,我越是想要得一事周全,越是求而不得,阻難頗多。我的目光掃過了一下他身後那些探頭探腦的合歡宗弟子。說實話,合歡宗這地方雖然魚龍混雜,而且大家幹的缺德事也不少,但風氣還算不錯,至少每個弟子都生龍活虎看八卦的心比修煉的心還積極。見我目光看過來,有些合歡宗弟子小小驚呼了一聲,而後左右四顧,暗示自己什麽也不知道。這種欲蓋彌彰的方式逗笑了我,想起了我從前聽師兄師姐的八卦的時候。大概是見我笑了,空無便也笑了笑,語氣不再那麽拘謹地道:“剛剛是否冒犯了,看來不是所有合歡宗弟子都喜歡這般直來直去。”他這般說,我便猜到一二了。大概是在合歡宗待久了,合歡宗裏這群耐不住寂寞的就決定勾搭一下這位佛門佛子,準備教教他什麽叫人間極樂之一。誰都知道佛家禁欲,可越是聖潔越引人趨之若鶩。隻是偏偏這佛子修的是歡喜佛,大概合歡宗弟子們還不知道,這位不通情愛,卻懂風月。我隻好訕訕一笑,道:“是我不大喜歡罷了。”空無回頭去看那些合歡宗弟子,溫和一笑,道:“各位可否行個方便,我想與阿鈞借一步說話。”那群弟子露出某種堪稱統一的表情,然後紛紛點頭,接著做鳥獸狀四散了。我覺得他們臉上那個表情,或許應該稱作心照不宣。猜想大概不用到明天,佛門佛子和長老道侶的各種版本的愛恨情仇就要傳遍宗門了。我心裏暗歎了一口氣,竟然想到,好像事情本來也所差不多。我用這些小事給自己分神,避免謝映白的事情壓垮了我的情緒。然而,我聽到空無對我說:“阿鈞,若有心事便告知我。”他的聲音如此和煦,宛若從前他勸我看開,助我解開心魔之時。可我無端覺得落寞,於是搖了搖頭,依舊道:“沒事,我走了。”我最後告退的話說得如此倉促,實在是因為我頭一次覺得無力又軟弱,我不敢跟他透露一點風聲,又莫名希冀事情有轉機。我本以為,他這般溫和的人,是不會強留我的。可他抬手拉住了我。“阿鈞。”他的聲音微微低了下去,“我想我有些懂了,當初我做得不對,我也會後悔,後悔我當初做的一些事情。”我微微一怔,回頭看他,腦海裏覺得有些不明白他想說什麽。可我的心跳變快了,一聲聲的,仿佛先我的理智一步知道他的意思。我有些懼怕他的後話了,於是要從他手中掙脫出去。他的話卻先一步傳入我耳中。“阿鈞,是我忘了你不是佛門弟子,是不會尋菩提的。山不就我,隻好我來就山。”“當初佛門相約,可你還未曾渡我。”我的動作頓住了。其實我未曾忘記,隻是不願再與他人有情愛糾葛。我尚且記得,當初說好,他渡我心魔,我渡他知情愛悟佛法,渡他成佛。作者有話說:我知道我昨天沒更新,對不起嗚嗚嗚嗚,明天說不定也不會更新。主要是開學有考試了,渣作者要複習,還有個和工程實踐掛鉤的比賽要自學,所以沒更新應該就是去學習了(?)不過應該還是會保持一周萬字更新,大家的鼓勵我都看了,謝謝小可愛們鴨~第83章 難渡我想,我渡不了他。隻是,這句話我不曾說出來,我接著之前的動作,欲要離開。這次空無收回了手,不再拉住我。他的聲音從我身後不緊不慢地傳來:“佛門鎮魔,你來尋我,應當與心魔有關吧。要鎮壓心魔,以經文念誦清心安神便可。當年在佛門你已然學過梵文,此事對你而言應當不難。”我一怔,而後回頭看他。我記得我從未對他說過謝映白的事情,他也從未問過我。可當年黎都江山傾覆,謝映白那坎坷可笑的半生在這兵荒馬亂之中也在說書人口中說了幾番,故事裏的他仍是風流紈絝少年,可結局甚至並非馬革裹屍赴國難,而是不堪大用作逃兵。那時候我聽著,便總握緊手中刀劍。空無身為佛門佛子,能看透殺孽來處,如此聰慧之人,大概早便推出我所經曆的許多。可這人,唯獨困在自己的世界裏,參不透一個歡喜佛。我忽而覺得豁然,想我與他皆是世人,總有力所不及之事,而他人皆不可救,唯有自己奔走掙紮。“空無,你不必自欺欺人。”我終究開了口,看他怔然眉目不由輕笑,而後接著道:“你如此聰慧,怎會不明白你自己不是悟不透情愛,是你不曾用心去參悟。說白了,你從未愛過,何來看破。”他默然不語,卻微微低下頭去,緩緩轉動了一顆腕間佛珠。“我不是佛門弟子,也不明白為什麽你非要修歡喜佛道,但我覺得你修其他的佛道或許更適合。因為你太空了,四大皆空,所見皆不是,要我說,便總覺得你應當是這世間人佛。”我歎了口氣,而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時候也是傻,神誌不清的。”他這時候似乎終於被觸動了,再次抬頭看我,神情竟有些茫然。不知為何,我心裏一酸,微微一頓後,將最後一句話說完了。我說:“空無,人渡不了佛的。”回去之後,我努力去記當年看過的那些梵文佛經,而後去試探著給謝映白念。我沒有靈力,也不是佛門弟子,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處。然而,謝映白不再看我,似乎也很安靜。因為他不再歇斯底裏向我發問,也或許是因為他的神智一日日混沌起來,那雙猩紅眼眸裏除了邪氣,再透不出從前的風流自在。時間長了,我甚至覺得需要佛經安撫的不是他,而是我。或許凡人也有心魔,而我的心魔始終未變,從來都是謝映白。他領我入風月情愛的門,成我心頭久病不愈的傷。是我年少懵懂,一腔熱意血難涼,要以人為改天意,以深情換白頭。可天地不仁。修仙界的情況似乎日益嚴峻起來,我在合歡宗中足不出戶,也聽說各處都出現了魔修,那些魔修皆是通過結界的縫隙入修仙界的,他們實力強大,手段詭譎血腥。這點我倒是能從謝映白身上看出一點,畢竟他晚入道途這般久,還能有如此實力,可見魔修並非都是無能之輩。我知道這些,不過因為伏陰多日不歸。他如今已經踏入化神期,在合歡宗中已經不算是個普通長老,以他的年紀和修為,再加上那一手幻術,皆是堪稱鬼才。此等修仙界動蕩之時,合歡宗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伏陰大抵也接手了追捕魔修的事情,而他的洞府這裏還關著一個貨真價實的魔修。我努力不去想,萬一謝映白被查出,伏陰會麵對什麽,而我又能做什麽,他不回來我便也樂得輕鬆。因此,伏陰回來那日,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愣。我已經是個凡人,因此他不食煙火卻又繁複華美的洞府中多了許多煙火氣,比如他給我建了個廚房,我日日在廚房裏做吃食。他回來得突然,我把菜端出來,吃了一口,然後發覺自己沒有放鹽。於是這道菜的味道便古怪極了,也可以說是什麽味道都沒有,反正稱不上好吃。但我懶得再做,便想著將就一下。伏陰坐在桌邊,捉著筷子夾菜吃了一口。之前他也這般做過,也從來對我做的菜沒什麽表示,我也習慣了他的動作,但今日他什麽也沒說,我鬼使神差便問他:“不覺得難吃嗎?”他微微一愣,而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便笑了一聲,而後風輕雲淡地道:“我嚐不出來。”這次換我愣住了。我又想起多年前在他麵前打翻的那碟桂花糕,雖我不說,那也曾是刺痛我的一件事情。我想我那時懵懵懂懂,依戀於伏陰,正是這些小事一步步將我從他身邊逼走的,而今似乎有許多事情與我想的不同。似乎知道我困惑於什麽,他繼續道:“陰鼎有寒毒,久年不治便奪五感。我從前不知,遇你前便沒了味覺,不過修道之人,也不重口舌之欲。”說這話時,他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好似說笑話一般。而後他將筷子放下,挑了挑眉,複又問我:“怎麽?原來你做的東西一直挺難吃嗎?”我如鯁在喉,怔怔看他一會兒,而後搖搖頭。我繼續吃起飯菜來,不知為何,明明隻有這麽一道菜不曾放鹽,我吃的每一口卻都味如嚼蠟。今日伏陰沒有再出門,我晚間看過謝映白回來後,便在洞府見到了他。可被他帶上床,他行雲流水般解我衣裳時,我著實愣了好一會兒,連衣襟都忘了捂,而後如在夢中地道:“和我雙修沒用的,我沒修為了。”伏陰笑了一聲,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像是被氣笑了,因為他捏著我腰帶的手突然更用力,將那腰帶都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