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如此,倒也覺得有趣。”雪停之後,按習俗是有佛門弟子入世講學,於是我也第一次見到了這附近百姓對佛門的擁簇。不寬的街上眾人摩肩接踵,誦經之聲浩大,我在其中待了半晌,竟覺得體內魔氣也蟄伏下來。這次空無避嫌,越秋風則是本來就不喜歡佛門的事情,於是隻有我一人在其中。而散場後我回頭一看,才發覺空無在離得很遠的地方遙遙看著。我看了看台上佛修,走到他身側,不由問:“後悔嗎?”他搖搖頭,道:“師尊告知我,歡喜佛不參透不算入佛門,我本就不合格。”“那你還要乖乖受罰?”“我有負眾望。”他如是道。我一時語塞。我知道自己優柔寡斷,心腸也軟,已經算是夠讓人無奈的了。可越秋風與空無身上,所謂的自律慎獨好像要比我重得多,縱使讓人覺得傻,也讓人覺得欽佩。至少,他們會因自己的錯不斷彌補,若非師出有名,寧願傷己也不傷人。而我還有私心,也曾橫劍對眾人,殺萬人全我私情。我發覺我又想起謝映白了。來此的佛修實力低微,我是不擔心他注意到我們的,可當日還是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開門的時候,看到外頭那明明一身袈裟,手上還拎著酒壺的人,我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我家徒弟是在這兒吧?”門還沒全開,玄悟的頭已經探了進來了。我隻好讓開了點,“在的。”玄悟能尋來我還是不驚訝的,到底是空無的師尊,要尋空無還是簡單的。他瞥我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對我說:“那傻小子就會鑽死胡同,你趕緊讓他看透了,不然我一世英名都得毀了。我知道你有事兒想問我,這會兒趕緊問,過期不候了啊。”“您這是一世英名嗎?”我忍不住反問了一句。“那還能幾輩子嗎?”他哈哈笑起來。我從他的話裏聽不出什麽來,隻好直問道:“您與天道,有何關聯嗎?”“天道就是天道,與人何關呢?”他一撇嘴,本是要我噤聲的,這會兒又揚聲往屋裏喊了:“空無,出來迎你師尊!”我反正是拿不準玄悟這等人的,於是退了一步準備讓出空間給這對師徒。結果玄悟又叫我了。“伏鈞你也留一下嘛,你們窩在這地方哪也不去了嗎?這也沒必要吧?”他不知道又從哪摸出把折扇,刷地打開扇了扇,對我擠眼弄眉地道,“容玉差半步渡劫了,歸元宗那些人樂得要請客,好歹也是認識的,不去看看?我這次可要帶空無那小子過去,也不差你了。”“我一個魔修,當然不去那等聚會。”我有些失笑,覺得他就是這般一說。“那也沒說魔修不能去。”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大好日子的,他們也不能趕人,對吧?”我覺得就是因為大好日子,我才不好意思去。空無出來與玄悟說話,我還是順勢離開了。到了屋裏,越秋風正在擦劍,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他動他那把重劍。我在他身邊坐下,安靜看著他。“去看看嗎?”他突然問。我愣了愣,“你說容玉?”“容玉給你用了他的替命,當時他的修為也遠不到差半步渡劫這樣的地步。這樣快觸摸到天道的邊界,你覺得可能是為什麽?”我不是沒想到這點,但是我確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對歸元宗的了解不多,而容玉與我在一起的時候,也鮮少說到他的修行之事。我隻知道他所修為無情道,無情道也分許多種,譬如劍修的殺生證道,而容玉的道則是“空”。無情無欲,萬物皆空。“是悟道了麽?”我猜了猜。“不。”越秋風搖搖頭,抬眼看我,一字一字地道,“是因為天地需要一位新的道主。”“魔氣積攢多年,要以相應靈氣來平衡,天道餘力不足,隻好依賴人力了。”“曆來千百萬年,皆是如此。”作者有話說:感覺這兩章是過渡……第110章 愛語我和越秋風終究前去歸元宗了。我好奇於他為何知道那般多的事情,特別是有關於天道與魔氣的。“我曾在傳承之境中待了千百年。”“秘境中的百年?”“嗯。”他點點頭,輕描淡寫地道:“我知道那是幻境,卻不免有些流連。”“是什麽幻境?”我知道這話問得有些逾越了,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相處得時間不短了,我也知道越秋風是真心喜歡我,可這喜歡是不同於他人的。他的喜愛占有欲太低,又太過小心翼翼,像是野獸守護自己的珍寶,可那珍寶脆弱似琉璃,他便隻遠遠看著,不上前碰一下。我知道每個人的習慣都是有來由的,於是我總想更了解他一些,好似這樣就能不再如從前那般,步步行錯。他回答我道:“心魔境,我見到了被我所殺的故人。”他說這話的語氣仍是風輕雲淡的,但他這時卻微微垂下眼眸,微微握緊了我的手。我也稍稍用力握緊了他的手,輕聲問道:“所以,你後悔對嗎?”“後悔無濟於事。”他隻是如此道。我沉默了一瞬,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他點點頭,卻不再回我。入夜後,我兩在途中休息,越秋風微微傾身靠過來,忽而開了口:“阿鈞,我在你身上見到我曾經的模樣,可你終究是不似我的。”我應了個聲,而後側側肩,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他順勢伸手抱住我,低聲道:“我當年若有一分似你,不至於如今。”我入魔是因為不服天道,也不信命途是不可改的。但我此時卻說:“皆有天定。”似乎有些事情說成是天定,才會放得下,否則總要耿耿於懷,念念不忘。畢竟認真想來,過去的事情如同早已經寫好台本的折子戲,無論上演幾次都是同樣的結局。歸元宗的這次盛典有許多人前去,據說是容玉會開道會與眾修士論道。我與越秋風都是魔修,又不太方便撞上太多正道修士,於是一路上走走停停,拖了不少日子。到歸元宗所在的青靈城時,宴會已然到了尾聲,天下修士該走的也都走了,不想還是遇到了帶著空無的玄悟。其實倒不如說,像是特意來等我們的。我不方便露麵,於是特地用了改變形貌的法器,越秋風的魔氣可以偽裝成靈力,倒是不需要格外偽裝什麽。隻是他一露麵,其他人還在猜測觀望我的身份,作為知情人的玄悟和空無倒是一遇上就明白了。我向他們打聽容玉近來的情況,隻知道他確實觸碰到渡劫的門檻了,但那短短一線的距離也是很難突破的,有人終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跨過去。但容玉似乎也並不在意,無情道忘情之後,他進入的便是專屬自己的道途,“空”之一字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人問起渡劫之事,容玉都是風輕雲淡地說隨緣。於是我又犯了優柔寡斷的老毛病,想著自己前來是否多餘,或許越秋風說的也是事實,可這本與我是無關的。我這個念頭剛生不久,在城裏轉了一圈,就轉而被城裏吃食勾走心思了。成為魔修後,我的心智大概也受了一點影響,真要說起來也不差,不過是更為隨心所欲了。我從前也優柔寡斷,是因實力不足而心有牽掛,進退維穀,如今所想雖多,卻也能忘就忘,轉眼就在意起別的事情了。我來時本來也隻是看看容玉是否安好,畢竟他雖算計過我,但待我始終是很好的。到如今,說我臨陣脫逃也好,我又不想去見他了。渡劫之後,身為修士有兩個選擇,一則是與天合道,成為天道的一部分,二則是踏破虛空,飛升上界。對容玉而言,無論他選哪個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本也不需要去影響他。於是我準備留兩三日便走了。可還沒等我離開,容玉親自給越秋風送來了書信。那時我與空無去街上了,回來我才從越秋風手中拿到了信,打開一看,信中隻有寥寥一句。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愣在原地,手指一時不曾用力,那張薄薄信紙便從我指間飄落下來。我想起很久之前,江南夏日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天色沉沉大雨瓢潑,他不曾以靈力隔出結界,依我所言放任雨水將我與他都淋透了。他低頭看我的時候,那一場雨好似洗淨了他眼裏所有的空淺灰,清澈如鏡麵。我與他走在粉牆黛瓦的巷子裏,他輕聲細語為我念那一首詩。原來我以為五年很短,修士的一生太長,總有一天我會慢慢忘記許多事情,但如今才發現,有的事情是經年已久卻還曆曆在目的。我將那信紙收起來,對越秋風說:“我想親自去見見他。”越秋風應當是早有所料了,他點點頭,應聲道:“容玉明日還會來。”而次日,越秋風早早便出了門,我在所住之處果真等到了容玉。他也用法器掩蓋了形貌,待我開了門他才將法器收起來,輕輕笑著對我道:“阿鈞,好久不見。”我沉默一瞬,而後一邊迎他進來,一邊道:“也不是很久。”確實不是很久,距我入魔,不過是半年有餘。我今日見他,感覺又與上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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