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起來,快他一步的,不是人。因為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痕跡,既沒有魔種留下的殘骸,也沒有驅魔武器造成的破壞。說明對方是直接使用魔力進行同類間的抹殺。而且看起來,整個過程很輕鬆。最終,邢恕順著魔氣消失的方向追蹤到了這附近。已是淩晨兩三點的夜,很難再看到任何行人。唯一還亮著燈的就是那家便利店。就在邢恕打算取下手套再次追溯魔氣殘留的能量場時,就看到了那道清瘦的身影。葉西杳正從旁邊的小區側門跑出來。邢恕看見那人身上淺色的t恤衫在夜風中微微鼓動,腳下穿著一雙沒來得及換的居家拖鞋,吧嗒吧嗒地響著,打破周圍的寂靜。最初他並沒有把這人放在心上,更沒有把對方當做目標去觀察。他隻是覺得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目光無處安放,便隨意看了一眼。正巧就看見葉西杳可笑的姿態跑到一半,他把拖鞋掉落到後麵,於是頗為慌亂狼狽地單腿蹦了回去,穿上拖鞋後再次小跑起來。張著嘴呼哧呼哧的。邢恕和他離得很遠,無法看清葉西杳的表情,但從對方的動作上就知道,該是非常著急。最終邢恕也走向了那家便利店。很難說邢恕的目的。或許是他覺得,不該有人在淩晨的夜裏跑得這樣急。又或者,他隻是單純地想去便利店買顆橘子糖。無論出於什麽樣的理由,在便利店門口,邢恕與葉西杳擦肩而過並伸手托住對方的那一刻,他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這個為了買泡麵把拖鞋都給跑丟了的年輕男性,就是今晚觸發了警報的惡魔。而且,從邢恕感知到的魔氣強度來看,這惡魔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厲害。-等邢恕從便利店走出去的時候,葉西杳正好快要到他所住的小區側門。依舊是那種略顯可笑的跑步姿態。為了加快速度,他還連蹦帶跳。嘖。邢恕沒忍住蹙了眉,因為他看到……葉西杳在半道上又一次跑掉拖鞋。他單腿蹦回來了。他慌慌張張穿好了拖鞋。他手中的環保袋不小心鬆開,裏麵的幾包方便麵散落了一地。他開始撿泡麵了!邢恕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在今天以前,邢恕從來沒有自我懷疑過。這一刻,他卻迷茫了:這人真的是惡魔?真的是那個魔氣值強到可以在幾公裏外就觸發警報的,凶殘的大惡魔?!就在邢恕試圖分析“也許惡魔已經發現了他在跟蹤,所以才上演了一出四肢不協調的笨拙假象來迷惑他”的時候百米開外的葉西杳忽然毫無理由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邢恕:“……”太荒謬了。這個惡魔居然平!地!摔!哪怕不是惡魔,正常人也不可能平地摔吧?還是說,剛才是有什麽邢恕沒看見的髒東西攻擊惡魔了?又或者,這惡魔其實是剛換了一副身體,現在還在熟悉階段?邢恕花了起碼半分鍾的時間,才從眼前這不知所謂的畫麵中,找出了唯一一種可能惡魔因為不久前才和同類作戰,現在力量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仔細想想也有跡可循。畢竟被抹殺掉的那個魔種,在這三個月當中,接連吞噬了十幾個人類。是一個已經快要化出實體的魔種。要抹殺它,必定也消耗了這個惡魔不少力量。邢恕說服自己,接受了葉西杳平地摔的原因。不過這樣一來,似乎眼下正是邢恕襲殺惡魔的好時機惡魔連走路都走不穩,殺他自然也事半功倍。邢恕平複了心情,決定把剛才葉西杳無緣無故平地摔的呆愣模樣從腦海裏拿掉,重新正視葉西杳的身份:他是個凶殘的惡魔。不管表麵看起來如何無害,真實情況就是,這惡魔擁有讓整座城市生靈塗炭的強大力量。絕不可輕視。那頭的葉西杳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蹦著鑽進了小區側門。邢恕正要跟上去。這時,兜裏的電話震動起來。這種情況按理當然是掛斷,可他看到了來電人後,還是接了。隻要惡魔在這個小區,邢恕就知道怎麽找,因此他也不著急。倒是電話那頭的人聽起來比較急躁“邢恕,你什麽時候跑去鹿城的?你沒有告訴駱以極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嗎?聯盟養那麽多驅魔師是吃閑飯的,沒你世界就毀滅了是嗎?”她上來直接三連問,說話一句比一句音量高,刺得邢恕耳朵疼,“你必須立刻馬上原地休息!我現在安排人去接你,報個地址!迅速!”“薛翹,安靜。”邢恕把手機拿遠一些。“不許叫全名,要叫小姨。”薛翹用嚴肅的口吻警告他,“趕緊回來,你現在這樣就好像天天在閻王腦袋上蹦迪,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就飛過去給你收屍。”邢恕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悶熱,把巡警製服束縛感極強的領口扯開一些,心不在焉道:“不至於。”薛翹沉下聲音來:“戮魔陣已經開始反噬了,你再不停下真的會出事。”這次,邢恕沒有回應。戮魔陣是一種用以鎮壓和處決魔物的殺器,它是一支古老的驅魔世家代代傳承的血脈之器。顯然,這個驅魔世家就是邢恕的家族。而戮魔陣如今,正蟄伏於邢恕的掌中。戮魔陣強大而神秘,幾乎沒有魔物可以抵抗它的力量。也正因此,邢恕的驅魔無往不利。但它卻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可怕之處被戮魔陣所殺死的魔物,並不是憑空消散。那些魔氣最終都被鎮壓在了驅魔者的身體裏。一旦它的使用超過了極限,那些魔氣就會開始躁動,無法再被鎮壓,最終衝破驅魔者的身體,侵吞驅魔者的靈魂。簡單來說,那些被邢恕抹殺的魔物雖然消失了,但它們化不盡的魔氣卻被邢恕的身體所鎮壓。待到身體中的魔氣超出了邢恕所能壓製的極限,就會在他體內反噬。最終,邢恕會成為一個趨近於惡魔的存在。當然了,沒有一個驅魔人會願意看著自己變成惡魔。所以曆代的戮魔陣擁有者們,都會在魔氣反噬到極限的時候,選擇自我了斷。這幾乎成了一種刻印在血脈中的傳承。邢恕也一樣。一旦他體內的戮魔陣開始反噬,他的結局要麽就是變成半魔,要麽就是自殺。他自己也清楚。這時候就不禁讓人發問:繼承了戮魔陣的人,就一定要承受這樣沉重的代價嗎?他們從一出生就被迫注定了結局,沒有辦法改變嗎?當然有辦法。而且很簡單。隻要不使用戮魔陣就好了。或者,幹脆不要當驅魔師就更好了。不用身體鎮壓魔氣,那自然也不會被魔氣反噬。這也是邢恕的小姨薛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邢恕耳邊念叨的事:“你幹脆就趁這個機會退休吧。小姨名下也有很多公司,你喜歡哪個就去幹哪個,到時候我再幫你找個貼心的老婆,給你們花不完的錢,每天吃香喝辣,比當那什麽破驅魔師不知道好多少!”而此時,邢恕的目光卻仍望向剛才葉西杳消失的方向,隨口道:“在忙,先掛了。”“……你果然和你媽是一樣的人。”薛翹忽然冷笑一聲。邢恕的手頓住,一時沒有按下掛斷。“你們都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不是驅魔就是在驅魔的路上,明知道戮魔陣用多了自己也會被魔氣反噬,卻從來不肯停下來,她不肯相安無事地活到老,你也學了她這種臭毛病。”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怒罵,“對你們來說,老娘活在這世上最大的意義,就是他媽的替你們收屍!去你大爺的吧,老娘也不幹了!你聽著,邢恕,要是你敢死在鹿城,我明天就挖了你爹媽的墳然後一頭撞死在裏麵!毀滅吧,誰都別好過!”“……”邢恕想提醒薛翹,他爸媽屍骨無存,根本沒墳。然而薛翹已經掛斷了電話。好吧。這下她真生氣了。邢恕在想要不今晚真的死這兒算了。否則被怒發衝冠的薛翹逮到,恐怕比死還麻煩。他失笑,低頭忽然看到熄滅的手機屏幕,裏麵正好映照出自己此刻的模樣:原本一雙幽深如墨的瞳孔,現在卻猩紅暴虐,仿佛即將滲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