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杳的皮膚白,睫毛長,臉比他的手掌還小,白天就很可愛的一個人,睡相也是乖乖的。邢恕越看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看。他勾著葉西杳的一小撮頭發玩了會兒,想起楊相尺對葉西杳的頭發做完檢測後對他說的話:“他頭發是染過的,稍微影響了觀察,不過還好你帶回來了其他的樣本,對照之下發現了更多問題。”染過的嗎?邢恕湊近了些,撥開層層柔軟的發梢,果然看到極短的一小截異色。濃重的好奇和極強的興趣瞬間升起,邢恕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最終確定,葉西杳自己的發色竟然是一種前所未見的銀色。一般來說,理發店裏染出的所謂銀色頭發,乍一看都像是一頭白發,少有能染出那種金屬的質地來,尤其時間一長,失去光澤,就更加慘淡。但葉西杳的發色奇就奇在,哪怕你從沒見過這種色澤,也很明顯能感覺出來,它不是普通的白色。它藏在人為染出的叢叢黑發中,明明跳躍而出,但不突兀,能很好地與這種黑色融合在一起,又能在邢恕發現它以後,立刻區分出它與黑色的區別。比起顏色,它更多的像一種落在發端的光,邢恕橫看豎看想不到詞語來形容,心裏頓時更加好奇:如果葉西杳不染黑,露出他原本的發色,會是什麽樣?會不會像月色灑在身上,把他本就白皙細膩的皮膚襯得像在發光……雖然他現在就已經像在發光。邢恕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理了一下葉西杳額前的碎發。但很快,笑容褪去。邢恕在心裏否定了剛才的想法。葉西杳不可能任由它原本的頭發自由生長。他一直以來藏得這麽小心翼翼,寧願折騰自己也不肯冒險暴露任何可疑的一麵,隻為了努力地融入這個世界。他害怕自己和人類不一樣,他怕被發現自己的不同。因為他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人類必然恐懼他,避之不及。這一點,邢恕也很清楚。今天下午,樣本檢測結果證明,葉西杳確實和其他惡魔不同,他不是用魔力偽裝成人類的身體,在人群中伺機而動,他是以自己的本體光明正大地活在這個世界。他不僅不可怕,而且看起來比絕大多數人類更有人性。但這個結果也並沒有讓大家完全放下對惡魔的戒備。安全局不敢直接和葉西杳攤牌。原因也很簡單。和一個強大的惡魔談判,一旦輸了,代價是巨大的。葉西杳作為惡魔,可以失誤無數次。但人類一旦賭錯,就是滿盤皆輸,彼時極可能就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他們不敢拿全人類的命去搏一個惡魔的“人性”。而這種不敢賭的心態,最直觀的體現便是下午拿到葉西杳的樣本檢測報告之後,邢恕的第一反應是:他和葉西杳可以不用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而同樣拿到結果的駱以極,那時的反應卻是,立刻找到邢恕私下商談:“這就是他的破綻!如果葉西杳現在的身體就是他的原本形態,那一旦他將來有異動,你就算不用戮魔陣,也能即刻出手抹殺。這樣再好不過。”駱以極會這麽說,是因為消滅惡魔隻有兩種辦法,要麽摧毀它的本體,要麽徹底消除它的魔氣。一直以來,人類因為無法抓住惡魔的本體,因此長期隻能依靠邢恕用戮魔陣方式來鎮壓魔氣,以達到徹底抹殺惡魔的目的。但這對邢恕自身的傷害十分大,而且一旦邢恕死了,人類就將陷入被動。現在,葉西杳的本體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殺掉他的難度大大降低隻要毀滅葉西杳的身體,那麽他的靈魂與魔力都將灰飛煙滅。會議上,所有人都在為他們找到了惡魔的弱點而大鬆一口氣,隻有邢恕一言不發。他當時的臉色看起來十分陰沉,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失去了殺惡魔的理由所以在不高興,所以沒人敢招惹他。隻有邢恕知道,他當時不爽的原因,單純是因為聽到周圍的一些驅魔師在興高采烈地討論著用什麽方法可以比較輕鬆地殺掉葉西杳。老實說,邢恕差一點就要掀桌了。要不是當時餘獵風突然進來報告說,那輛計劃中要自爆的車已經駛向了葉西杳,大概率邢恕會當場向所有人宣布他的決定他打算自己找葉西杳攤牌。人類對惡魔的恐慌,不可能因為葉西杳外表看起來無害就可以消除。隻要一天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安全局就永遠對葉西杳嚴陣以待。這不能怪安全局,因為他們肩負的是全人類的安危,如果因為一個檢測結果就輕易放鬆警惕,那人類早就滅亡無數次。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能做到對葉西杳魔氣中的淨化能力抱有更多正向期待,就已經算是大膽突破了。而要證明葉西杳真的無害,唯一辦法,就是讓葉西杳以惡魔的身份,和人類握手言和。可是現在這樣,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戰戰兢兢保持沉默,一邊研究葉西杳的魔氣希望得到好消息,一邊又害怕和葉西杳正麵溝通。那葉西杳又怎麽會知道人類的心思?所以必須要攤牌。邢恕願意來承擔攤牌後的代價。如果葉西杳被揭穿身份後,突然一改他天真無辜的麵目,翻臉要屠戮全人類,那麽邢恕就立刻用戮魔陣鎮壓葉西杳的魔氣。彼時邢恕也會死。那更好,反正他也無法活著麵對這個結果。但他有信心自己能賭贏。隻要贏了,人類會安然無恙,葉西杳也會安然無恙。“你會讓我贏嗎。”邢恕收回思緒,手指輕輕落在葉西杳的耳畔。他用很輕的聲音笑著問出這句話,想也知道葉西杳聽不見。但葉西杳卻在稀裏糊塗的睡夢中囈語了一聲:“……唔。”邢恕的指尖微微一顫。明知道可能是夢話,明知道可能是巧合,但有時候人就需要那不輕不重的一聲回應,來讓自己決心更堅定。下一刻,邢恕顧不了會不會吵醒葉西杳,一把將人拽進了懷裏。好熱。擾人清夢的夏夜,不安於室的心跳,連呼吸也不本分,糾纏在一起。邢恕在懷中人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他想,那就明天吧。告訴葉西杳一切,坦白交代自己的目的。到時候無論葉西杳對他是打是罵他都認,哪怕再踹斷他幾根骨頭,也可以。說清楚以後,他會親自帶著葉西杳去安全局……不,直接到聯盟政府去,告訴全人類,葉西杳雖然是個惡魔,但是個對人類無害的惡魔。他過去在人類社會生活,以後也會。葉西杳不傷害人類,那麽人類就別想動他。有人不服?盡管去找那個叫邢恕的家夥。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服。-第二天,邢恕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了葉西杳的身影。床頭櫃隻留了一張紙條,上麵是葉西杳清秀利落的筆跡:【鬧鍾響了三次都沒叫醒你,隻好放你一馬,我先去上班啦。桌上有粥^v^】“……”邢恕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手機。很好。十二點了。這個懶覺確實睡得夠晚的。但……誰讓他淩晨五點還在玩葉西杳的頭發。邢恕把紙條小心翼翼收好,嘴角悄悄上揚。一個小時後,他把車開到公司,腳步急促地上了樓。邢恕是個急性子,做下了決定就不習慣拖。他已經想好今天攤牌,那就是今天。等下看到葉西杳,他就把人逮到車上去,再把車開到無人處,好好和葉西杳說個清楚。為什麽開到無人處?嚴格說起來當然是為了避免惡魔發火殃及周圍人。但其實邢恕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所以他並不是怕這個。他就是單純想和葉西杳兩個人待著罷了。今天的八樓氣氛有些不對。邢恕一開始並沒有在意,因為對他而言,除了葉西杳以外的其他人都不重要。等他找了十分鍾沒找到葉西杳,並且打了電話也沒人接之後,他意識到不對了,於是叫住喬林川來問話。“啊?叫我去你辦公室?哦……”喬林川的反應似乎變得有些遲鈍,表情很是憂鬱悲傷事實上其他幾個人也是這樣。奇怪的是,邢恕問他葉西杳去哪裏的時候,喬林川的回答比他更茫然:“你問我?你不是知道嗎?”邢恕:“我?”喬林川:“對啊,我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他說會給你打電話。”邢恕的表情立刻沉下:“說清楚,怎麽回事。你們為什麽會去醫院,還有,他具體是怎麽講的?”喬林川便解釋說:“是這樣,中午我們幾個一起去醫院接文濟生出院……哦你還沒見過文濟生,在你來之前他是我們同事,不過剛好就是你和小寶來公司的那天,他請了病假直到現在。他的病時好時壞的,前兩天醫生說他很健康,而且也查不出毛病,所以讓他出院。結果今天我們一起去接他的時候,醫生又說他……可能快不行了,器官衰竭什麽的……反正就是不僅沒出院,反而現在還住進了icu。他一直處於重度昏迷的狀態。”邢恕不耐煩地打斷:“說重點,葉西杳呢。”“他跟著我們一起去的。”喬林川大概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加快了語速,“我們沒有辦法進去陪護,隻是隔著窗看了一眼,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打算走了。但葉西杳跟著我們看完文濟生出來,就覺得身體不舒服,可能是被文濟生的情況嚇到了吧,我們問他要不要順便在醫院做個檢查,他同意了。我原本要陪他,但他說他給你打了電話,你很快會去醫院找他。那我想著你都去了,我留著也不合適吧?所以我們幾個就先回來了。”邢恕聽到這裏,已經無法按捺,站起了身。一邊給葉西杳繼續打去無人接聽的電話,一邊追問細節:“你說他是看到文濟生以後,才不舒服的?”“對。”喬林川不敢漏掉一點細節,“他當時反應真的很大,我們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你是沒看見,那張臉一下子沒了血色,身體也在發抖,肯定不是裝的……他是不是忘了給你打電話說他在醫院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