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的雙眼黯然無光,屍體滑至雪上,輕得像一片紙,方才中了死生蠱的禁衛們仿佛群龍無首般,在雪地裏遲緩地走了幾步,被溫允揮扇射出的金針一一放倒後便不再動彈了。“丞相……”溫允“唰”地收回手中泥金折扇,看見滿身血汙的張,麵色有幾分憂慮:“殿下他……”“寒容與在他身邊。”張俯下身,以劍尖在手背上割出一滴血,隻見那青白紫脹的屍身倏地瘋狂扭動起來,卻被他的手掌狠狠抵住額心,不多時,竟有隻拇指大小的蠱蟲從那眉間破開血肉彈竄而出!溫允瞳孔驟然一縮,卻見張目光如電地掐緊那不斷掙紮的小蟲,直到那東西徹底咽了氣:“這是死生蠱的幼蟲,才出世不足一月,而且準備得很倉促,看來此番刺殺應當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溫允道:“成蟲與幼蟲有何區別?”張眉宇漸沉:“成蟲的存活期會比幼蟲強,所以威力也更加不容小覷,但同時對操縱母蠱之人的要求會更高……”他話音一頓,忽然問道:“三殿下此刻在何處?”溫允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靜妃,小聲道:“依大人指示,自他出京時便一直派人盯著,都是信得過的人,每日都有往回傳信,昨日說車馬已經到陽嶺了。”張皺著眉,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對一旁的王襄道:“方才那是‘三屍陣’,守陵人隻是其中一個陣眼,還有兩個不知藏在什麽地方。此地不宜久留,王襄,你先帶靜妃娘娘回宮安頓。”“遵命!!”“溫允。”“下官在”張閉了閉眼,道:“四殿下現下在何處?”溫允雖不解,但仍回道:“四殿下與陛下在降靈廟祈福……莫非陛下那兒有危險?!”“降靈廟,降靈,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張道:“溫允,我命你率金吾衛十二衛速去降靈廟保護聖駕,恐怕我們已不知不覺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什麽!?”溫允麵上驚愕,但卻言聽計從地上了馬,重重地一勒馬韁:“那丞相、您呢?”張沉默半晌,腕間紫檀佛珠上的血一滴滴地垂落雪中,凝成一小灘觸目驚心的血泊。“原來如此。”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麵色卻冷得令人膽寒:“為了困住我,這些人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咳、咳咳咳!!”鍾淳被一陣陳年舊灰嗆得灰頭土臉,扶著腰緩了半天才爬起身來。而一旁的寒容與麵色也不大好看,借著光滑的墓壁將自己被樹枝刮花的臉左照右照了一通,哀嚎道:“老子花了好幾年才煉製的冰肌玉膚丸!還沒看出效果便被這破樹杈給全毀了!要是真毀容我就不活了”鍾淳嫌棄地拍了拍衣角:“寒大夫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學小姑娘用那些養顏補物麽!”寒容與“嘖”了一聲:“一把年紀怎麽了,就是一把年紀了才要多保養,你瞧瞧我這臉,比那年方二八的小美人都白,我要是不說,誰知道我比張還大了一歲?你看張那手多糙,我的手多嫩……”鍾淳無聲地白了他一眼,往兩人的身處之地望去。隻見麵前的石門前立著一對形態各異的漆彩石俑,兩者頭頂發髻如冠,麵上怒目圓睜,一副十惡不赦的凶悍模樣。與在無色天上看見的那些身披瓔珞寶飾的邪神菩薩不同,這兩尊石俑麵相雖不討喜,但身著的確是正兒八經的兜鍪明甲,腳下踏著獸麵人身的夜叉,肩上披膊更是殷紅如火,一身威德剛正之氣。“這是……鎮墓天王俑?”鍾淳依著對古籍殘存的記憶辨認出了麵前的兩尊石俑,麵色一變:“這裏是……是先皇後與先太子的……”“陵墓。”寒容與替他補完餘下的半句話:“這裏才是真正的思陵,上邊的隻是兩個石碑而已。”鍾淳見寒容與從容地在石壁上取了根長明燭充當火把,輕車熟路地踩過地磚,一路飄然而去:“小殿下,你可得好好跟緊我,若是踩錯一步,可是會被這暗門裏的機關箭給射成篩子的”鍾淳忙跟了上去,狐疑道:“你連這裏有機關箭都知道?”“我感覺你對這兒比對你自己家都要熟悉。”寒容與含笑道:“早就說了,我每年都會在思陵待一段時間,要是對這兒不熟悉,這條小命豈不是保不住了?”“你待在這裏做什麽?”寒容與眯著眼故意醞釀了半天,才回過頭朝他欠揍地笑了一下:“不可說,不可說”鍾淳:“……”真想痛痛快快地朝這貨臉上揍兩拳。“總之,從這兒有條近路可以通往淮陰道,而且從地宮走不用擔心山崩地裂,這兒的構造結實得很,嘶……張這廝不會早就想到這點才派我來看著你吧,真是陰險狡詐!”鍾淳看見寒容與腳步一停,正想問他怎麽回事,卻猝不及防地見那人回過頭逼近自己,一身蘭馥氣息鋪天蓋地地將他籠了起來。“你……”他霍然睜大了眼,聽見那人道:“殿下,如果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在這裏,張能怪到我頭上嗎?”鍾淳全身霎時緊繃了起來,卻見寒容與摸著下巴,似乎當真在考慮這件事一般,輕笑道:“比方說,你方才突然腳滑了,我又正好離得比較遠,那淬了毒的箭又正好射中你的喉嚨……”他眉間突然一皺:“不對,我似乎會醫術來著。”隨即,鍾淳又見寒容與變臉似的露出一副“好可惜”的表情:“唉,看來這條路行不通了。”“我如果死在這裏。”鍾淳抬起頭看著寒容與,篤定道:“張不會放過你的。”寒容與半眯著眼跟他對視了好半晌,才泄氣似地聳了聳肩,又恢複了原來那副賤裏賤氣的模樣:“好吧,我承認,殿下說得有道理。”“哐當”直到麵前的石門轟然洞開時,鍾淳方才滲出來的冷汗還黏在背上。因為那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毫不掩藏的殺意不過,寒容與既然想殺他,為何方才他差點掉進地縫中時又要舍命救他?鍾淳出神地想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墓道旁的壁畫給吸引了:隻見上麵以石青勾勒出一幅蒼柏森森的幽靜景象,而一群持著旌旗的騎者正浩浩蕩蕩地奔在前頭,似乎在為什麽人引路。其中有一位身著赤色勁裝的女子矚目異常,隻見她簡單地以巾束發,右手策馬,左手架鷹,從容而瀟然地奔走在林叢之間,成了古板死氣的林木中唯一一抹鮮明的亮色。鍾淳雖不認識她,但卻認識她身旁這位騎著赭白駿馬的男子他的父皇鍾。鍾在畫中還是作王爺的打扮,與如今在龍椅上久病沉屙的模樣全然不同,畫中人的眉眼俊朗疏狂、意氣風發,似乎在指著什麽東西開懷大笑。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便見後頭有一頭戴寶冠的稚童正搖搖晃晃地騎著一匹棗紅馬,背上背著一小筐毫無用武之地的弓箭,神色懊惱地拉著韁繩,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這看上去便是大宛的太子殿下鍾敏了。再往後看鍾淳神色倏地一滯。卻見太子的身後有一騎著烏驥馬的高大身影,始終跟在他幾步開外的距離,似乎在默默護著幼主一般。壁畫隻吝嗇地描出了那人英俊的側臉輪廓,與始終如鬆般挺拔的脊背筆下落款:鹹元十七年,《太子幽明遊獵圖》那是年僅十八歲的張。作者有話說:我得加快寫文速度了……(咬牙)第69章 雪泥(十四)寒容與見鍾淳怔愣著不動,也停下腳步湊過去看,故意搖頭晃腦地拖長了聲調:“噢這不是丞相嗎,畫得還挺顯年輕的,真是歲月不饒人啊……”興許當真是少不更事的緣故,畫中的少年張雖然眉眼大致與如今一般無二,但卻莫名少了些身居高位、掌丞天下的沉靜從容,整個人仿佛一柄削鐵如泥的鋒利寶劍,臉上天生掛著一種近乎輕狂的冷情。鍾淳順著畫中張的目光,望見壁畫前頭那一抹鮮異的赤色身影,遲鈍的心忽然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有些倉惶地移開眼去。但過了半晌,他又忍不住將視線移回那烏驥馬上的玄衣身影上,悶頭憋了好一會,忽然氣洶洶地伸手去遮那畫中之人的眼睛。“……!祖宗!!你找死麽!!”寒容與見狀嚇得連忙一把拍掉鍾淳的手,斥道:“這墓裏的東西能亂碰麽?!上邊都是塗了東西的!小心摸到什麽‘化骨散’,待會全身上下的皮都得爛掉!”“你不是會醫術嗎。”鍾淳撇著嘴小聲哼哼道:“……我不僅要摸,我還要把它刮下來帶回去呢。”寒容與敏銳地從小殿下嘴裏嗅出一股酸味,跟聞著雞味的黃鼠狼似的,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嘖嘖嘖,這算得了什麽?連這都算不了,那接下來的那些東西你豈不是”話至一半,他故意賣了關子不說下文,果不其然,鍾淳的神色緊張了幾分:“接下來的、什麽東西?”寒容與抿緊了嘴,得意地哼著小調,任由鍾淳在後頭跟屁蟲似地追著他轉,不由福至心靈地感慨道:看來閑暇之餘逗逗這十三殿下也是挺好玩的。前提是別讓張那廝知道。“寒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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