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搖了搖頭:“若他能控製皇上,想必現下已然以矯詔昭告天下登基為帝了,既然還未傳出消息,便說明他現下還未有這個能力。”“今年的天子壽筵隻許皇子與後宮入宴,這擺明了就是場‘鴻門宴’。”“丞相,十三殿下此去隻恐是凶多吉少。依我之見,斷斷不可讓殿下進宮”宇文恒插嘴道:“不去便是抗旨!若是抗旨,宮廷那三千禁軍便會同我們對著幹,甚至會給我們冠上謀逆逼宮的帽子,到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是掉腦袋的重罪!”“依我看,事先在宮中埋伏一些接應的人才是正道,大不了再將兵馬整合起來,一舉直接攻進殿裏營救聖上!”吳愈清憂色重重地道:“我看宛南這次的起義來得也很不尋常,很像是在借此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實則……實則可能早已在上京周圍埋下了大批伏軍!”“若是將全部兵馬集中在宮門前,才恐是中了敵人的圈套”“嘖!老吳!你何時變得這樣畏畏縮縮了!此事有關江山社稷與百姓存亡,你這種小家子氣實在是丟你們兵部的臉!一看就是沒打過仗的孬種!”“你打過仗??你打的都是敗仗吧!宇文將軍這般硬氣的人,若不是打了敗仗怎地會灰溜溜地滾回上京?”“放肆!丞相,您看看他!”“丞相”“好了。”張麵色也不大好,片刻後才扶案起身,語氣仍然保持著溫和:“今日便議到這吧,諸位大人還請早日歇息,有何要事明日再做商討。如今正逢危機關頭,諸位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閣老,一言便值九鼎,希望各位大人放下從前成見,力同心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陳儀,送客。”……張回書齋後,深吸了一口氣,麵無表情地摔碎了一方玉玻璃茶盞。來不及了。這群老東西,這種時候還要窩裏橫搞內鬥。看來明日還是得認真找他們一一談過話才行。他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隱約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以為是陳儀來收拾這一地狼藉,便道:“進來”忽然,一支又涼又軟的東西抵上了喉間。張四肢冰涼,驀地睜開眼:隻見三個月不見的鍾淳正從天而降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彎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手中還握著支未浸墨的羊毫毛筆。十三殿下見那人沒反應,又將筆杆威脅地一挑,半開玩笑地唬道:“刺客!不許動!”第82章 瘋魔(十)張與他對視半晌,才微微一勾唇,配合道:“哪裏來的小賊,竟放肆到了本相府上?”鍾淳得意地昂起腦袋,柔軟的筆尖在那喉結上打了個轉,拉長聲調:“那可不是丞相自己迎我‘進來’的嗎”語罷,他換了個惡狠狠的語氣,筆杆又戳了戳:“哼!廢話少說!今晚要想活命!便將府上最值錢的寶貝交出來!”“交出來!我便放你一馬!”“……”張握住他的手,將人半壓在桌案上,微微傾身:“……我將我家淳兒抵給閣下,不知夠不夠抵萬金?”鍾淳被那近在咫尺的熱氣拂得口幹舌燥,差點要裝不下去:“咳、咳咳勉勉強強吧!”“哦?”“何為‘勉勉強強’?”鍾淳滿腦子都是張那冷淡而煽情的聲音,脖子根又沒出息地漲紅了:“那怎麽地……也得……”“再、再添上一個吻……”張將手指緩慢地扣進指縫中,將那雙手攏進掌心:“閣下好算計。”隨即在十三殿下額上落下一吻:“這般可足夠?”鍾淳紅著臉,整個人幾乎融進張的氣息裏:“……不夠!”“出爾反爾實非君子所為。”“哼……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君子……”緊接著,鍾淳便身體力行地展示了一把自己引以為傲的“流氓”吻技實則是小狗似的在人臉上親親啃啃。“怎麽樣!?”張看著鍾淳一臉求表揚的表情,難得沉默了片刻,將他微濕的鬢發攏到通紅的耳後:“怎地今日突然從營裏過來?”鍾淳中衣外頭隻披了件外袍,一副披星戴月的模樣,連發梢都沾著早春的夜露。他的麵頰比三個月前微微消瘦了些,但依然掛著些許嬰兒肥,眼睛轉來轉去:“都是你勾引我的!”張聞言不動聲色地挑高了眉,卻見十三殿下從身後“嘩啦啦”地掏出一疊“罪證”,一把拍在他胸口:“看!都是你故意把這些寄到軍營!才害我……忍不住跑出來的!”張接過那疊信箋,在手中翻看了一陣,麵上的神情逐漸有了變化。但當他看見桌上有封與之長得一模一樣的信箋時,心下才一陣清明。送信之人將東西送錯了。張在心中歎了口氣,將那疊字畫重新放回桌上,轉了個話題:“這些日子在裏頭過得怎麽樣?”“答應我的事有沒有做到?”不提還好,一提鍾淳就立即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仿佛被人塞了一石難以下咽的檸檬般,滔滔不絕地控訴起來:“那個李老頭!簡直跟個瘋牛一樣!每日十二個時辰都在盯著我練武!若是有哪個動作不到位的,他便拿那種很長的槍杆捅我!有時我腳站酸了,想換隻腳站,他就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我難堪!說什麽‘殿下應以身表率,才能給他人立威’,還不讓我休息!……”“公孫覺雖然人很好,但是也不敢跟李老頭對著幹,李老頭和高申大人關係好,有時候高申大人替我求情,李老頭才會很不情願地把我放走”張靜靜地聽著,雖然心中已經對營中的概況有了了解,但從鍾淳口中親耳聽到這些雞零狗碎後,才放下了心。李廣平是個癡迷練兵的武人,但內心細膩縝密,不似外表與脾性那般粗獷不拘。他既然肯耗費心思指點鍾淳,想必也不止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還有那個阿虎,雖然人是呆笨了一點,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槍法和劍法都比我要好,一開始我隻能接下他三招,現在都能和他練上幾十個回合了呢……”鍾淳仗著張對軍中情況一無所知,偷偷把“幾個回合”給篡改成“幾十個回合”,見那人一副微微帶笑的模樣,便要急切地證明自己:“是真的!你看我的手臂!上邊的血印子已經少很多了!!”他一把脫掉外袍,給張展示自己的傷口:“你看這兒、這兒都是淤青,別看現在顏色很淡了,剛捱上一槍的時候都是深紫色的,碰一下都很痛!哼……都是李老頭虐待我的痕跡!”“還有這!這是阿虎那個呆子用槍柄不小心戳到的,當時‘唰’地一下就飆血了,直接把那個黑炭給嚇哭了,但是後來結痂之後才發現傷口隻有一個手指頭那麽長……”“答應你的,我可一點兒也沒哭,這點小傷根本算不了什麽!……”鍾淳正念念有詞著,不巧抬頭對上了張的視線,餘下的長篇大論便噎在了喉嚨裏。他現下衣襟大敞,底下那結實修長的少年身軀便袒露在燭火之下,好似某種近乎純真的引、誘。張就這麽看著他,一雙眼仿佛將他全身上下都輕輕地吻了遍,裏頭那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情意仿佛海中嶙峋的碣石一般,退了潮後便愈發尖聳鮮明起來。銘肌鏤骨,萬劫不複鍾淳忽然感覺全身上下都沸騰了起來,被那人視線追逐過的傷口發著熱,而一顆猛烈跳動的心更是滾燙得不知安放於何處是好。漸漸的,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按倒在了桌上,隨著那雙手的觸碰而跟著發起抖來。有人握著幹燥而蓬刺的羊毫在裏頭轉了一圈,再出來時,筆尖已經柔軟得能滴下水來,連那杆上都蹭得晶亮亮的。張垂下頭,當著鍾淳的麵將筆端湊近聞了聞。鍾淳漲紅了臉,睫毛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整個人被對折過來,在一次比一次劇烈的浪潮中仰著脖子艱難喘息著。他哭聲細細的,像被人掐著嗓子,帶著點不知所措的慌亂,好似被困在網中垂死掙紮的魚一般,在波潮中不由己身地顛簸著,迷茫地推拒著。張輕而易舉地反剪了他的雙手,低頭吻著那麵頰上的淚,沒有給他任何能逃離的機會。“乖孩子……”鍾淳腳尖驀地繃直,發出一聲鼻音很重的哭、*喘,一聽便是進到了極深的地方。整個天地濕作一團,仿佛室中也落了一場綿綿春雨,連硯台都拉著絲……張將人鎖在懷裏,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吻他,直到最後才肯解脫出來。“……我給淳兒備了件禮。”他將人翻過來,嘴唇貼著那戰栗的背,複而一挺。“但還未雕好,等雕好了再給你看看。”……*天光大亮之後,張披衣而坐,望著窗外的景色。府中雖無海棠、玉蘭之流的名花,但那些果樹與草叢間卻仿佛不願忍受這一片新綠的寂寞般,自顧自地開了些星星點點的小花。紫的活血丹、黃的鼠曲草、白的雪柳……開得青澀而茂盛,引得路過的蜂蝶紛紛流連停駐,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寒容與披著一件花花綠綠的緞袍,朝緊閉的窗子裏頭瞄了一眼,故又大大咧咧地在張年前坐下,嘴皮子又癢了:“唉呀!年輕真好啊日上三竿了還能賴著不起床,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沒心沒肺的,真好……我也想沒心沒肺一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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