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握著手機,坐在狼藉中央的桌子上。黎英睿踩著一地碎玻璃渣走了過來:“報警了沒?”“領頭的都抓進去了。”陸昊睜著一雙紅腫勞乏的眼睛,無助地看向黎英睿。“黎總。海鮮來了...是不是做錯了?”黎英睿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剛才接到陸昊的電話時,他並沒有很意外。他看重這個項目,不僅因為創始人合他心意,也因為他看到海鮮來了具有的絕對優勢。傳統的海鮮產業鏈,從產地到達終端,需要經過銷地一批、二批、三批等環節。一批毛利50%-100%,二批毛利5%-10%,三批毛利15%-20%。經過中間商的層層加價,以及多次物流運輸,最後到終端的生鮮,不僅價格貴、質量還差。而海鮮來了直接把生產和終端對接,既保證了價格的透明度,又保證了產品鮮度,極大地提高了海鮮行業的效率。但問題隨之而來他動了傳統經銷商的利益。少了生意的經銷商氣急敗壞,找人砸了陸昊的公司。沒有設備,員工不敢來上班,後台的bug都沒人修複。公司風雨飄搖,陸昊本人的心理也遭受了嚴重挫折。曾經的雄心壯誌,變成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以犧牲別人的利益為代價,來達成自己的成功。這樣的做法,是否真的是‘缺了大德’?黎英睿坐到陸昊旁邊,和他肩並著肩。“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先聽我講個有關‘創造’的故事。”陸昊偏頭看他,眼裏含著深深的疑惑。但既沒有打斷,也沒有反問。而是謙遜地請教道:“願聞其詳。”黎英睿撣了下褲子上粘的小紙屑,緩緩道:“1764年,在英國蘭開郡,有個叫詹姆斯的紡織工。一天回家,他不小心踢翻了妻子的紡紗機。剛要扶起來,他注意到被踢倒的紡紗機居然還在轉,隻是原先橫著的紗錠(ding)變成立著的了。他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把幾個紗錠都豎著排列,用一個紡輪帶動,是不是就能紡出更多的紗?他非常興奮,馬上試著幹,第二天就造出一個紡輪帶八個紗錠的新紡紗機,並用他女兒的名字‘珍妮’來命名。‘珍妮機’效率是原來的八倍,紡出的紗質量也好。他不僅自己用,還往外賣。珍妮機的銷量越來越好,詹姆斯也日漸富裕。但有一天,一夥人突然衝進他家,不由分說地打砸搶燒。原來,珍妮機的發明提高了棉紗產量,導致織布廠收購棉紗價格下跌。那些沒有珍妮機的紡紗工人,不但產量低,又賣不出好價錢。日子久了,他們的積怨爆發,認為是詹姆斯害他們陷入困境。甚至還有人放火,點燃了詹姆斯的房子,把他們夫婦趕出了小鎮。詹姆斯夫婦流落街頭,卻還是在努力地改進珍妮機。直到1768年,詹姆斯獲得了專利;1784年,珍妮機增加到八十個紗錠。等到1788年,英國已經有兩萬台珍妮機了。正是珍妮機的出現,才使大規模的織布廠得以建立,造就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這就是創造的故事。”黎英睿拍著陸昊的手背,語重心長道,“‘創造’的故事,從來都是和‘破壞’一起發生的。被顛覆的舊產業,會不可避免地消亡、淘汰。而帶動新產業,擊敗舊產業的這批人,往往被叫做:企業家。”陸昊回握著黎英睿,眸光閃動。“當然了。創造帶來的回報,也是我這樣的投資人所尋找的。”黎英睿挑了下眉毛,狡黠一笑,“這個回報叫做:超額利潤。”陸昊也笑了,露出兩顆雪白的小虎牙:“黎總...我,能叫你睿哥嗎?”【作者有話說】回家後。大公主:閨女兒,玩得開心嗎。小公主(點頭):開心。看鹿鹿。肖磊說鹿鹿四個胃排脖子裏,胡蘿卜一邊掉一邊消化。到肚子裏就直接變成了粑粑。還看驢馬爛子嘮嗑來著,它倆嘮嘮急眼了,就騎一塊兒了。肖磊說因為春天來了。大公主(第二天上班)(指著磊子)(拍響驚堂木):來人!把這個山炮給我捆上!!第22章 公司被砸得亂七八糟,也沒地方落腳。陸昊本來提議在外麵找個飯店,但需要的資料沒在身邊,得回家取一趟。黎英睿便說不麻煩,直接在陸昊家裏談。陸昊的家在城西,位置偏僻,但環境不錯。窗外是有名的景點咩咩山,群山蔥翠,看著就讓人心情開闊。家裏收拾得也幹淨,半點不像獨居男人的家。“我派王彥博過來,並不是要插手公司內部事務。”黎英睿放下茶杯,“他是我去年挖過來的營銷人才,在關內的廣告公司中有很深的人脈。”“我明白。”陸昊道,“睿哥的苦心我感激還來不及,不會多想。”桌麵上的手機亮了下,黎英睿瞄了眼,站起身道:“我司機到了,今天就先告辭了。”陸昊也跟著起身,倆手無措地搓著:“難得你休息,還為我忙到這麽晚。”“都是自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黎英睿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今天這事兒,怎麽沒找玉明?”這話問的不無道理。陸昊是董玉明介紹過來的,‘海鮮來了’這個項目也一直是董玉明在跟。生意場上,下跳棋是很沒常識的行為,他覺得陸昊不是這種愣頭青。而陸昊也明顯踟躕了:“我...更信任睿哥。”“為什麽?”“睿哥經驗比較多...”“玉明是我一老前輩介紹來的,曾輔導過好幾家上市公司。”黎英睿嘴角掛著溫柔的淺笑,眼睛卻閃著審視的光,“論這一行的經驗,他比我還多四年。”這話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陸昊的拳頭攥緊又鬆開,半晌,終於說了實話:“睿哥,咱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找的要是董玉明,還得再給他貼4%。融資款是明的,花的每一分都得跟你們匯報,沒有任何操作餘地。但回扣是暗的,我隻能自掏腰包。公司正從‘撮合交易’往‘集采模式’轉型,賬上沒趴多少現金。現在出了這麽大事,再給董玉明拿四十萬,那下個月員工的工資,我都發不齊。”黎英睿眼周的肌肉驟然收縮,在慘白的燈下有幾分猙獰。不過隻有兩秒,他的表情就恢複了平靜。“謝謝你告訴我。”他食指比在嘴唇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但這事兒,對誰都不要講。好嗎?”“睿哥放心,我絕不會對第二個人提。”黎英睿點了點頭,又承諾道:“300萬的應急款後天到位,後續的1200萬月底也會跟上。今天好好休息,周一開始就是場硬仗。”說罷就要往門口走。“睿哥,”陸昊跟了上來,“我送你。”兩人並肩往小區門口走。四月的夜空,像條墨藍的絨毯,沉沉地從頭頂鋪過去。“小陸是哪兒的人?”黎英睿閑聊著問。“z省人。”陸昊道,“大學考的d大,畢業後就留這兒了。”“沒想著回老家?”“回去也得靠自己,擱哪兒混都一樣。”“了不起。”黎英睿道,“關內環境複雜,沒點人脈寸步難行。能做到今天的規模,不容易。”陸昊這回沒吱聲,緊抿著嘴。最難最窮的時候沒哭,被人砸了公司沒哭,員工紛紛離職沒哭,此刻旁人的一句‘不容易’卻讓他破了防。陸昊這鼻頭一紅,黎英睿就心疼了。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無依無靠,飄在異鄉白手起家。他一定窮過,苦過,努力過,拚命過。但他從沒有放棄過。黎英睿是個特別惜才的人。因為他相信,隻有陸昊這樣勇敢且熱忱的年輕人,才是這片土地的未來。“打起精神來!”他攬住陸昊的肩膀,鼓勵一般大力拍著,“不登高,不知天之高。困難越大,成功越大!”陸昊也回抱他,眼淚簌簌地掉:“睿哥...謝謝...真的...非常感謝你...”這時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響起,把兩人都嚇了一跳。馬路對麵的一輛灰色雅閣,打著兩個憤怒的遠光燈,唰一下漂移到跟前。車窗放下,露出一張要吃人的臉:“上車。”黎英睿和陸昊道別,坐進了後排。門剛關,陸昊就撲到車窗上,好似有話要講。黎英睿放下車窗:“怎麽了?”“睿哥,這事兒我當初沒答應董玉明,但我願意答應你。”陸昊抹掉下巴頦兒上的眼淚,“控股權,我讓給睿信資本。”放棄控股權,相當於從‘所有者’退居到‘經營者’。這對於很多創始人來說,無異於挖心。黎英睿愣了下,從車窗伸出手和陸昊相握,用力地震了兩下:“小陸,非常感謝你的信任。”後視鏡裏的陸昊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線。黎英睿的嘴角也耷拉下來,眉心蹙出一個深痕。他滿臉疲憊地靠在椅枕上,掏出了手機。第一件事就是點家裏的監控。女兒在客廳畫畫,家政在一旁拖著地。“瑤瑤吃沒吃晚飯?”他問。“吃了。”肖磊聲音冰冷。黎英睿察覺到他的低氣壓,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後視鏡裏隻能看到肖磊的眉眼,沉得像個大冤種。黎英睿瞬間來煩氣了。對女兒的虧欠,公司內的腐敗,連日的勞累,壓在身上的時限,還有隱隱作痛的後腰,早已把他神經繃到了極限。而此刻,他並沒有多少耐心應付這倔驢的甩臉。但到底是讓人家加班一整天,他也不是那種隻會壓榨員工的資本家。黎英睿硬生生壓住火氣,從錢夾裏抽了一千遞到肖磊臉邊,擠出一絲笑:“今天辛苦你了,算我一點心意。”肖磊猛打開他的手,‘啪’一聲脆響。力道不重,但火藥味兒很濃。黎英睿從沒被人動過手,此刻都有點被打懵了:“你什麽意思?嫌少?”“你是不是覺得,”肖磊把車停到路邊,轉過身問道,“這世上什麽都可以用錢買?”黎英睿沒說話。眯起眼看他,嘴角微微抽動。“那呲花腦袋很重要嗎?比你閨女還重要?”這話戳了黎英睿的痛腳,他陡然怒了:“重要與否,是我該判斷的!你算什麽東西,敢這麽跟我說話!”你算什麽東西。這話像炮烙,滋一下烙肖磊心口上了。他死盯著黎英睿,一字兒一字兒地從牙縫裏擠:“我算什麽東西?來。你告訴我,我算什麽東西??”憤怒助長憤怒。尤其是雄性動物,腎上腺素一旦分泌,理智就像蟻穴決堤。肖磊攻擊的姿態,也點燃了黎英睿的鬥誌。他揚起下巴頦兒,像準備咬人的眼鏡蛇:“你覺得你算什麽東西?嗯?臭狗崽子,你聽好了,我不管你主子是誰,都輪不到你騎我頭上!這保鏢,你能幹幹,不能幹,趁早滾蛋!”他揚起手裏的鈔票,照著肖磊的臉甩了上去:“給臉不要的寒酸東西,輪得到你來跟我吆五喝六!!”這話一出,肖磊徹底瘋了。黎英睿那蔑視的眼神,像大耳瓜子一樣抽在他臉上。而這惡毒的話語,又像鐵錐子一樣紮在他心上!他額頭繃起青筋,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你有錢,都你自己的能耐?你開公司都你自己的錢?你他媽出生就襯(錢)!我窮,我寒酸,我踏馬不丟人!!狗,艸!我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肖磊拇指點著胸口,“我拚命護著,當狗也不磕磣!你呢?啊?小孩兒不到大腿高,沒媽就夠可憐了,你還讓她住校?好,住校,住jb校,住到十八,能見著你的日子加起來都沒三年!”他抓起副駕駛上散亂的票子,囫圇地揉進掌心,扔回黎英睿身上:“而你連這三年都不舍得,就為了賺這幾個逼子兒!!你就貪吧,拿你閨女的眼淚去貪!!”這話直接戳中黎英睿的肺管子,差點沒給他氣噶過去。他何嚐不知道自己對孩子諸多虧欠?可其他的事就不重要了嗎?是他的員工不重要,需要他扶持的企業不重要,還是他的夢想和使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