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英睿沒開回公司,而是直接回家,給肖磊拿毛巾包了點冰塊敷眼睛。“丁凱複說江龍裏有窟窿。”肖磊扶著毛巾包仰在沙發上,“還說江興給了董玉明一千萬。往你油箱裏灌膠的,就特麽是他。”黎英睿沒說話,低頭泡茶。隻是臉色鐵青,像是生鐵鑄的。泡好後推給肖磊一杯,這才說道:“早上派出所給我打電話,說嫌疑人抓到了。是個地痞,有不少前科。”“墜河那事兒的嫌疑人?”肖磊直起身,“背後是不是董玉明?”“雇他的人叫高洪波,說是給了他三十萬。”“誰?你認識嗎?”“不認識。不過這人的舅舅江鵬,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叫做澳華歐科。我這幾天翻看江龍的財報和匯票,發現購銷與結算單位有出入。有幾家購貨單位並沒有直接付款,而是通過這個澳華歐科。”肖磊聽不懂這些彎彎繞,急得直撓腦殼:“那跟董玉明到底有沒有關?”“從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基本可以斷定有關。”黎英睿的手忽然抖了下,茶水灑到了大腿上。但他沒擦,而是接著抿了口茶。“江興為了隱藏江龍的爛賬,向董玉明行賄一千萬。要麽是江龍一開始就通過澳華虛增營收,要麽就是董玉明為了平賬,找澳華做了假流水。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表明他都對江龍的財政漏洞一清二楚。”“丁凱複說是個大窟窿。”肖磊放下毛巾,拿袖子給他抹腿上的水漬,“能有多大?”“我也不知道。”黎英睿歎了口氣。忽然彎下身子把臉埋進掌心,搖著頭悶聲道:“暫時也不敢想。”肖磊看他這樣,一下子心疼了。跪到地上抱住他拍背:“沒事,別怕,有事咱想辦法。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要是背饑荒了,我跟你一塊兒還。”黎英睿從掌心裏抬起臉,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愛憐地搓了搓他耳廓,站起身走到窗邊。在玻璃的反光裏正了正領帶,像是給自己上勁兒。“陪我吃個午飯,下午去江龍。”他回過頭,臉上的軟弱已經消失無蹤,“先解決問題,再解決小人。”【作者有話說】背饑荒:背債。第61章 兩個月後。會議室像是掉進了水裏,連翻紙頁的聲音都震耳欲聾。大屏幕閃爍著青藍的光,幕布前審計組的人分段做著匯報。會議桌兩側坐滿了人。左側是睿信資本,坐著黎英睿、肖磊、以及四位副總裁。右側是泉億農業科技,坐著姚康和幾個高層管理。“為滿足市場對財務指標的要求,江龍鋼鐵通過多次資金的自循環,完成虛構交易中的假賬計入。為了掩蓋在資金轉出轉入時形成的窟窿,特意找了轉貸公司與其配合,虛構出近3億元的銀行存款。實現的財務造假金額共達6.5億元,其違法行為有組織、有預謀的特點明顯。”這時另一位稽查人員補充道:“此次江龍鋼鐵借助外部公司虛構銀行存款的手法非常專業,我們在對違法事實認定的時候,也進行了多次推敲。”“豈有此理!!”姚康憤怒地拍著桌子叫囂,“要不把這幾個犢子整死,我踏馬就不姓姚!”“你先冷靜一下。”黎英睿抬手衝他隔空推了推,“目前最重要的是做好保密工作,以免股價遭受重挫。你先起草一個停牌申請,隨時準備提交。”“要真停牌,那也隻是個權宜之計。複牌後不該拋還拋?”“隻要大戶與莊家不減持,局麵就還能收拾。”黎英睿道,“睿信是泉億的最大股東,我們一分也不會減持。至於榮盛集團,我也會負責出麵談。另外還需要一筆現金來應付散戶的拋盤,泉億賬上還有多少現金?”泉億的cfo答道:“賬上頂多能湊個一千五百萬。”“太少了。”黎英睿道,“給你三個月,至少湊出五千萬。”“泉億為了買殼,資金鏈已經繃得很緊了。上市後的增資配股,也還沒來得及實現。”姚康說道,“黎總那邊能否再資助一些?”“企業是你們的,沒有讓我護盤的道理。”“那買殼上市是不是你的主意?!”泉億ceo抄起資料劈頭扔了過來,站起身怒吼道:“董玉明是不是你的人!掙錢的時候一家親,現在出了事就變成我們的企業,你什麽嘴臉!”肖磊拍開資料,站起身擋到黎英睿身前,指著對方吼道:“再動一下,特麽爪子給你撅折!”這時姚康斥道:“老周!你幹什麽!坐下!”“小肖,你也坐下。”黎英睿勾起冷笑,指關節鐺鐺敲著桌麵,“我今天話就撂這兒。睿信資本是投資公司,做的是錢生錢的生意。我黎英睿要真是那種小人,趁東窗事發前套現又能怎樣?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現在找一家企業來收購泉億,也沒人能挑著我理。就因為董玉明是睿信的人,所以我才坐在這兒。”他淩厲地看向姚康,“姚總,你說是不是?”姚康見他如此強勢,也隻好軟了態度。訕訕地笑了兩聲:“黎總說的是。沒您,就沒有今天的泉億。”--從會議室走出來,天飄起了冷雨。冬去春來的時節,一下雨就陰到骨頭裏。肖磊給黎英睿披上風衣,撐起一柄黑色的大傘:“先回家吃飯。”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孩子中午放學了。”“別惦記,我早上叫吳嫂去給做飯了。咱回你家,我隨便炒兩個菜。”“也好。”黎英睿說道,“下午還得去趟榮盛,明天找莊家談。”“別總合計這事兒。”肖磊拉開車後座門,手擋著門框,“心累壞了。”黎英睿矮身坐進車,扯過小毯子蓋膝:“能不想麽。身家性命都在裏頭,政府那邊也有壓力。張遠卓已經知道我們在查江龍的賬,最遲明天,他就會打電話來問結果。如果他...”肖磊聽不懂這些,隻是悲傷又擔憂地看著他。黎英睿止住話頭,努力扯出個笑:“沒事。就像你說的,風浪多大,都有過去的時候。何況還有小狗陪著,怕什麽。”肖磊聽到這話才打起點精神,憨憨地笑了笑:“我昨兒買了點白帶魚,一會兒給你清蒸。”車緩緩開出停車場,雨絲像是白貓的毛,細密密地糊在玻璃上。黎英睿撐著臉,咬緊腮幫不住地吞咽。6.5億。把睿信賣了都賠不起。他知道董玉明貪婪,也知道人與人之間隻有永遠的利益。他曾從蛛絲馬跡懷疑過,但到底沒把人想太壞。就像那句武俠小說裏的經典台詞: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加害與我?不為什麽。害你就是害你,沒有為什麽。為錢,為權,為利益,為雞毛蒜皮,為一時興起,總之跟冤仇沒關係。張馨月背叛他沒道理,董玉明背叛他也沒道理。黎英睿用掌根大力搓著眉骨,嘴裏輕聲地吸溜。心髒一牽一牽地疼,委屈在眼眶裏打轉。道理。嗬。道理。有的人走路上都會被捅兩刀,找誰要道理?這他媽就是個操蛋的世界!而自己這顆心,究竟要變得多硬,才能真正做到百毒不侵?黎英睿不是扛不住事的人。但對他來說,後背的刀,要遠比敵人的槍疼。這種疼痛的來源,是一種被放棄的心寒和悲哀。在背叛者的心裏,有一杆天平。一端是他,另一端是別的東西。金錢,權利,性快樂...所謂背叛,無非就是做出一個選擇選擇放棄黎英睿。黎英睿從手掌裏抬起臉,在模糊的視野裏看向肖磊的後腦勺。被黑色的椅枕擋住大半,隻露出個頂,像塊荒蕪的小墳包。他發了會兒呆,忽然顫麻了下。僵硬地掣動嘴唇,喃喃地喚:“小狗。”“哎。”“你不會背叛我吧?”他的聲音驟然變得淩冽。向內收著下巴,浮腫著兩隻眼睛。病著一張濕涔涔的臉,就像石膏板上掉了兩條煮太久的、要散開的蟹肉棒。“不會。”肖磊從後視鏡瞥了他一眼,打開雙閃靠邊停車。扒著椅子轉過身,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絕對不會。永遠不會。死都不會。”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黎英睿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輕撫著肖磊的側臉。摸到毛筆隸書似的濃眉,眼皮上發硬的疤痕。還有那忽閃著的睫毛,像在手心裏飛著一隻絨絨的小蟲。疲憊的雨,緊緊貼著車窗下。一陣又一陣,忒啦啦,忒啦啦。路過的車輛也碾過雨,唰啦啦,唰啦啦。車裏寒颼颼的。雨的潮味,沉重地裹挾著他。渾身都冰冷麻木,隻有碰著肖磊的那塊肉是熱的。“別背叛我。”黎英睿摟過肖磊的脖頸,和他額頭相磕。重重地來回碾著,沉聲重複道:“小狗,千萬別背叛我。”第62章 黎英睿站在窗前,攥著手機發呆。他剛才給何文廣打了三個電話,全都是忙線。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眼皮跳個不停。直到吃上飯,也是心事重重。菜放嘴裏不記得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虛空。“是不是鹹了?”肖磊把摘好刺的魚放他碗裏。黎英睿回過神,勉強笑了下:“沒有。很好吃。”他夾起那條魚肉,猶豫了半天。但到底還是放了回去。撂下飯碗疲憊一歎:“抱歉。我...現在沒什麽胃口。”肖磊放下筷子,給他倒了杯溫茶:“沒胃口就不吃,喝點豆茶。”黎英睿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會兒,招了招手:“小狗,過來。讓我抱抱。”肖磊繞過桌子跨到他身側,張開雙臂:“抱。想咋抱咋抱。”黎英睿環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上腹。不說話,隻是拿鼻子輕輕磨蹭。肖磊垂眸看著他的後脖頸,摩挲著他支棱的肩膀和後背,心疼極了。稽查組調查了兩個月。這倆月,眼瞅著黎英睿一天天見瘦,自己卻屁用不頂。別說出謀劃策,就是弄明白發生了什麽都費勁。隻知道黎英睿被騙了,欠了很多的錢,擔了很大的責。所有人都在盯著他,要麽怨恨、要麽指望,就等他把這個窟窿堵上。“小英哥。”“嗯?”“等這事兒過了,我想...去念大學。”黎英睿仰起臉看他,欣慰地笑了:“想學什麽?”“學錢。”肖磊拇指輕揩著他眼下的水腫,“想以後能幫上你。”“好。我給你安排。”“等這事兒過了的。還得逮著董玉明。”“逮人是警察的事。”黎英睿重重拍了他皮鼓一巴掌,“不準私自行動。眼睛剛好沒幾天。”“那是我讓著他了。擱外麵我...”這時桌麵上的手機亮起來。黎英睿瞟了眼號碼,連忙撈過來接聽:“哎,何總。”“黎總您好。我是何總的秘書小田。”對麵響起一個穩重沙啞的女聲,“何總前天突發腦溢血住了院,您要是有急事,麻煩聯係我們朱總。這段時間公司的業務都由朱總負責。”黎英睿愣了愣:“何總情況怎麽樣?有沒有意識?”“暫時還沒有。”小田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黎總,這話我就跟您講,您心裏有個數就行。”黎英睿一聽這話,心登時涼了何文廣怕是凶多吉少。“昨天剛做了栓塞手術。醫生原話,出血量太大,腦動脈瘤破裂。最好的結果...也不會很好。”掛掉電話,黎英睿還愣了好一會兒。腦動脈瘤破裂,這人基本救不回來了,救回來也是植物人。總而言之,榮盛集團要變天了。滴答了一天的雨,到了傍晚也沒停。黎英睿接過肖磊手裏的傘:“你就別上去了,去附近轉轉,或者就在車裏等吧。”肖磊答應了一聲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不是嫌你累贅。”黎英睿食指點著他眉心的褶皺,“姓朱的對你不懷好意,我不想讓他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