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去後咋整能好?買點啥藥啊?手腕這噶的包咋回事?”透析機用過以後要清理消毒,床單被罩也需要全部更換。護士大姐忙得溝子朝天,實在不耐煩應付他的連環炮,索性也就不答了。肖磊看她不搭理自己,幹巴巴地說好話:“姐,你人美心善,再教我兩句兒吧。”這一下給護士逗笑了,口氣也柔和起來:“淤血回去拿冰敷。24小時以後改熱敷,塗喜遼妥。他有點低血糖,你倆出去慢點走。其他的你就上網搜吧,有不少呐,夠你學的了。”“那我上網看。謝謝啊。”肖磊扭回頭,瞟了眼手表:“勁兒大不大?你胳膊這塊兒過血不?”“沒事。”黎英睿右手扣電腦、摘耳機,用拾掇來掩飾情緒,“我下午公司還有事,直接從這邊走過去。你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肖磊沒搭理他,掀開紗布看了看針眼,撕開創口貼仔細地貼上。又麻利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提包,裝著手機和電腦。黎英睿掀開被子下床,剛係好鞋帶,一起來就迷糊了。扶著額頭來回晃,手在身後摸著想坐回去。肖磊扶著他坐下,扯過羽絨服給他穿上。拉上拉鏈,扣上帽子。摟著後背和膝窩,橫抱起來。黎英睿開兜帽,大驚失色道:“你幹什麽!”“你不迷糊嗎。”“我迷糊我也...你先放我下來。”“沒人瞅,這不也給你臉蓋上了。”黎英睿不跟他掰扯,掙紮著要下來。透析後有強烈的倦怠感,何況他還低血糖。剛撲騰兩下就沒了力,竟就這麽嘟囔著昏睡過去。從懷裏睡到車上,從車上睡到炕上,全程半點沒醒。肖磊包了點冰塊給他敷胳膊,坐到炕梢看護理教學視頻。記了滿滿兩頁紙,太陽已經西斜。黎英睿還沒醒,隻是吭唧唧地翻了個身。肖磊怕他壓到瘺管,給他翻到反方向,拿枕頭墊上懸空的膝蓋。親了親他憔悴的臉,趿拉著拖鞋做飯去了。從冰箱裏掏出冷凍鱸魚,扔池子裏解凍。泡了碗木耳,切片山藥和胡蘿卜。剛撂下菜刀,就聽到一聲悶響,緊接一串乒鈴乓啷。他手都沒擦就衝出了廚房。北臥室門敞著,炕上隻有掀開的被褥。肖磊扭頭去擰衛生間的門,裏麵傳來黎英睿顫搐的聲音:“沒事...”“你是不是摔了?”“唔...稍微...”還不等黎英睿說完,肖磊一腳踹開了門。浴缸簾子已被扯掉,散落了一地的瓶罐。黎英睿仰栽在浴缸裏,褲子都沒提上。雙手死死壓著抽搐的腿,在浴缸裏一顫一顫。肖磊衝過撈他:“去醫院!”“別碰我!”黎英睿抱起膝蓋遮掩難堪,“你出去...我一會兒...就能好...”肖磊不肯走,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呆頭呆腦地扒著浴缸沿,看他一邊踢腿一邊抓撓。身體詭異地來回扭著,兩腮因疼痛往裏一嘬一嘬。忽然他連著打了五六個噴嚏,臉上泥濘一片。裸露的茚涇也跟著一甩一甩,帶著輕微的失禁。肖磊的眼淚唰一下就出來了,回身扯過牆上掛的毛巾,要給他擦手臂上濺的嫋漬。“別他媽看了!”黎英睿猛地拍開他,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我讓你出去!滾出去!滾!!”【作者有話說】今天沒話說。◇ 第101章 肖磊不但沒有滾,反而跨進了浴缸。跪在黎英睿大腿兩邊,壓著他親。黎英睿來回撇著臉,撲騰,怒吼,打人。像被捕住的野獸,絕望地掙紮。肖磊不妥協也不阻攔,隻是親他。哪怕被扇了好幾個嘴巴子,也還是執拗地親下來。額頭,鼻子,臉頰,嘴唇,一次又一次。直到黎英睿脫了力,腿也不再抽搐。肖磊兜過他的後腦勺,磕到自己肩膀上。陰涼涼的洗手間,水管嗡嗡響著。窗外是霧蒙蒙的傍晚,朦朧的太陽陷在雲層裏,亮得使不上力氣。黎英睿臉上掛著兩行眼淚,遲滯著眼睛:“小狗...我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我怎麽會...”肖磊也哭了。沒說話,隻是緊緊扣著他,像是要摁進血肉。不知是體力不支還是故意逃避,黎英睿再度閉上了眼睛。肖磊也不叫他,默默地給擦拭幹淨,抱回臥室換上睡衣。關上門,進廚房生火做飯。生火做飯。生活裏即便有諸多苦難,但還得生火做飯。畢竟人得先吃飯,才能把今天活過去。木耳被熱油燙得砰砰作響,像一顆顆爆炸的心髒。肖磊呆看著鍋,回憶著兩年前初見黎英睿時候,他是怎樣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樣。穿著豎條紋的寶藍色西裝,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笑容滿麵地朗聲招呼:“老爺子越活越年輕了!”那樣英姿勃勃的一個人,如今被疾病啃噬得麵目全非。不僅黎英睿要問,他也要問。為啥就得是黎英睿呢?咋就不能是趙英睿、王英睿或者是別的什麽睿。這老天爺怎麽像個心理變態,專門挑那好的刁難?可想起透析中心那滿當當的床位,他又想不明白了。那些病人裏邊兒,誰又能算是‘壞的’呢?有人健康,就一定有人生病。有人安逸,就一定有人遭罪。有人幸福,就一定有人不幸。都是命。而命是想不明白的,也不是他能夠控製的。無論他跑十裏需要20分還是21分,也無論他一個月掙一萬還是兩萬。他唯一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的心。黎英睿這一睡,又是到晚上八點才醒。剛一醒就猛地掀開被子,四下摸找。肖磊放下庫襠上的筆記本,蹭到他身邊:“找啥?”“手機!我還沒接孩子!”“我接回來了,跟嘎嘎擱小屋玩兒呢。”肖磊回手拔了充電器,把手機遞過來,“剛才有倆人給你打電話,我說你有點不舒服,明兒回。”黎英睿接過手機,沒看他也沒說話。隻在肖磊從炕上跳下去的時候,偷瞥了眼背影。菜應該是一直溫著的,肖磊沒兩秒就回來了。左手端個盤子,右手兜著倆碗。木耳炒雞蛋,山藥菌菇湯,米飯上蓋著一層剔了刺的魚肉。他把碗碟撂在炕沿,拎起自己的枕頭扔牆邊:“累就靠這兒,我喂你。”黎英睿梳理好了要說的,這才抬起臉看他:“你換個位置替我想想。如果你得了這病,你能忍心拖累我麽。”肖磊搖頭,老實道:“不能。”“所以說你走吧。”黎英睿苦笑著,口氣已經近乎哀懇,“也給小英哥留點體麵。”“那要得病的是我,”肖磊坐到他跟前,捧起他的臉凝視,“你會走嗎?”黎英睿愣了下,移開眼珠:“可我不想被你伺候。”“那你想被誰伺候?”肖磊架著他的咯吱窩提溜到牆邊,讓他靠上枕頭。舀了一勺飯遞到他嘴邊,“誰你也別想了。你身上這點肉就我能看。”黎英睿不說話,也不肯張嘴吃飯。肖磊把碗放大腿上,舌頭在嘴裏懟了一圈。“伺候你不算什麽。隻要能跟你一塊兒活著,哪怕你癱巴了,我都給老天爺磕頭。”黎英睿臉上浮出強烈的厭惡,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真要是癱了就讓我死吧。我受不了那罪。”肖磊一聽他說死,心都跟著抖了幾抖。“不準死。跟我過一輩子。”“你是個心很軟的人,我又是你第一段親密關係,所以你現在有點上頭,願意給出一輩子的承諾。”黎英睿後腦勺磕上牆壁,閉著眼微微搖頭,“可你還小,不知道相愛簡單,癡情很累。人是會變的,我今天能變得可憐,明天就能變得可憎。所以說還是算了吧,該放就放,別勉強彼此。”肖磊眉頭深深蹙著:“跟你我不是心軟,也不是看你可憐...”“你不要再說了。”黎英睿隔空一推,強勢地打斷他,“我心意已決。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你繼續走下去。”無論如何幾個字加了重音,大鐵門一樣將話封死。肖磊耷拉著眼皮沉默了會兒。重新把那勺飯遞到他嘴邊:“先吃飯吧,呆會兒我送你和閨女回家。”---兩周後。新招的秘書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道:“黎總,有您的外賣。”黎英睿仍在紙上演算著,頭都沒抬:“不是說退回去。”“他撂下就跑,”秘書有點委屈,“我今天穿跑鞋都沒追上。”黎英睿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示意她拿進來。秘書端著保溫袋,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桌子上。黎英睿拉開拉鏈,還是熟悉的雙層不鏽鋼飯盒。上層是菜,花菜炒雞絲,芹菜拌胡蘿卜,拿隔菜紙分著。下層是主食,米飯煮黑豆,鋪著半層山藥泥。飯盒以外,還用紙杯裝了切塊的紅心火龍果。黎英睿看著這精心準備的飯菜,嘴裏陣陣泛苦。他為了跟肖磊斷,真是什麽招都用了。假結婚,說硬話,不見麵,跟銀拓解約。可肖磊別說放手,甚至還辦了休職,就為了不被公司派走。而不管他把話說得多絕,這小子都當沒聽見,第二天還是照舊。黎英睿一邊拿他沒辦法,一邊也在捫心自問。到底是肖磊不願走,還是他沒狠下心嘴上說著你走你走,可在內心的深處,總有個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呼喚:別走。別走。別舍棄黎英睿。黎英睿已經被舍棄太多回了。太孤獨、太無助、太辛苦,在人生這條泥濘坎坷的路上,他就要撐不住了。多渴望被需要一回。多渴望在人心的那座天平上,被徹徹底底地需要一回。心事重重地吃完飯,他又看了會兒資料。等到了兩點,收拾東西走去醫院透析。透析一個月,他已經開始漸漸地感受到了痛苦。肉體上的還在其次,最難捱的是精神上的。一周三天,一次四個小時。而耽誤的不僅是這些時間,透析過後帶來強烈的倦怠感,讓他當天都不能再做事。工作時間大幅度縮短,也無法去外地參與談判。現在公司正是困難時候,身邊又沒有大將。於雯和老閆是能幹,但不是董玉明那種能挑大梁的人才。黎英睿脫掉大衣躺到病床上,看護士拿一大把棉簽給他消毒。黃色的消毒液塗在凹凸嶙峋的小臂上,像是血肉爛出的膿。董玉明。這人到底跑哪兒去了?是已經心灰意冷地出局,還是在暗裏謀劃著下一次反擊?為何他們之間,隻能是這樣兩敗俱傷的結局?黎英睿閉上眼,感受著透析針頭一前一後地紮進血管。皮肉和心髒都傳來一陣刺痛,也分不清到底哪一種更痛。【作者有話說】我來啦我來啦,我想死你們辣!◇ 第102章 “別放味兒大的,哮喘聞不了。”肖磊站在花店門口掏著錢包,“其他的看著整。”“那就紅玫瑰吧。”老板娘問道,“給你包個99的?”肖磊看著水桶裏的紅玫瑰皺起眉:“咋瞅著有點土。”“哎媽紅的土啥呀?那有錢人都稀罕紅的。”老板娘指著身後一束包好的成品,“有個開大g的老板總來買,啥都不要,就要紅玫瑰。”肖磊本想妥協一下,聽到‘開大g的老板’頓時膈應了:“有沒有別的色兒?”說著他瞥到了屋裏放的藍玫瑰,瞬間就被攝住了。寶藍色的花,藍得尊貴深沉、魅惑性感。就像初見黎英睿時,他穿的那身西服。他跨過一地的插花桶,走到藍玫瑰跟前。手指抬起桶上粘的花語卡片:奇跡。珍貴。無怨無悔。他扭頭問老板娘:“藍的有說道沒?”“沒說道,就貴點兒。那是從荷蘭進口的,進價都四十。就這幾隻,你要我就都給你包上,攏共收你五百得了。”“行。就這個吧。”肖磊從錢包裏抽了五張,“這花咋長成藍色兒?”“不是長的。”老板娘拿出那幾隻藍玫瑰,修剪著莖葉,“這種叫藍色妖姬,正宗都是荷蘭產。花還在地裏的時候就澆藥,讓花把色兒吸進去。前兩年時興,炒到了兩百來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