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黎英睿的心,就像是烤製過火的核桃酥,每被回憶咬一口,都要劈裏啪啦地掉渣子。“孩兒,你找誰?”黎巧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黎英睿抬起臉,就見圓窗後一雙紅紅的兔子眼。連忙欠起身子招呼:“瑩瑩,快進來。”肖瑩把門推開一條縫,怯怯地道:“黎叔叔...我哥醒了。”---黎英睿換上隔離服,做了簡單的消毒。在護士的攙扶下從輪椅上起身,一步一挪地進了icu。肖磊明顯瘦了,眼皮都跟著薄了一層。嘴裏插著氣管,用白色膠帶x字形地貼在臉頰上。鼻孔裏插著鼻飼管,胸前插著p管,從被子底下伸出導尿管。他半睜著眼睛,眼珠左右錯動著。像是做夢,又像是找尋。黎英睿緩緩握住他的手,彎腰湊到他臉跟前。溫柔地笑了下:“小磊。”肖磊看到他,眼珠終於找到了標的,不動彈了。“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咱倆都能好好的。”黎英睿撐在床邊,摸著肖磊的額頭,“我在學校附近新買了套房子,等你出院就搬過來吧。”“你之前不說要去河邊放煙花。都買好了。你什麽時候起來,咱什麽時候去。”黎英睿有點站不住了,撐著床沿的手直哆嗦。他索性半跪在地上,繼續用一種拉家常的口氣說話。“前些日子,我聘了個廚師教我煲湯。一開始煲得不好,總是著急。想著你醒之前還是做不好可怎麽辦。最近能做好了,你又不醒。這回我又想,真是浪費我煲了一晚上。”正說著,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倒過肖磊煲的湯。臉頰突然變得火辣辣的,一股強烈的心酸湧上鼻腔。他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兩下,又猛把臉埋進肖磊的手掌。肖磊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微微動著拇指,揩著黎英睿濕漉漉的顴骨。一大顆圓滾滾的光,撲簌一下劃過他的臉龐。【作者有話說】周四啦!我來啦!◇ 第114章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早上還是晴空萬裏,中午就下起了暴雨。肖磊靠在床頭,咬著自動鉛筆頭看題。他昏迷了兩個月,腦子好像又退化了。本來三角函數就記不住,這回更是跟他媽第一次見似的。忽然門被推開。他唰一下撤走了教材全解,磕磕巴巴地心虛:“你今天不,不出差嗎?”“想想還是不去了。要事事都跟著參與,也培養不出左膀右臂。”黎英睿把保溫袋放到桌板上,不動聲色地拿走習題冊,“昏這麽久,不要太累腦。”他抽了兩張紙擦手腕的水,坐到床邊的椅子裏順氣。肖磊看他累得滿臉通紅,心疼道:“擱哪兒買不著吃的。你手沒好利索,胳膊裏還有瘺。”“也沒做什麽。”黎英睿扔了紙巾,這才站起來往外拿飯盒,“多數還是師傅做。”“那就都讓師傅整。有那時間你歇會兒多好。”“都給師傅做就太完美了,我得負責加點不完美進去。”黎英睿掀開蓋子攪了攪,舀了滿滿一大勺肉。遞到肖磊嘴邊,笑意盈盈地道,“要不然就沒有家的味道了。”吃飯,是肖磊住院期間最大的‘盼頭’。他右手沒壞,腿也沒壞。別說吃飯上廁所,就擱被子底下打飛嘰都不耽誤。可黎英睿要喂,他斷然沒有不的道理。況且喂飯這個動作,帶著一種家屬的親密無間。一勺子一勺子地吃飯,一勺子一勺子地閑聊。他覺得倆人這樣特甜蜜,特像兩口子。喂完飯,黎英睿抽了張濕巾給他擦嘴:“下周三和周四,小路要高考。我中午得接他,不能來看你了。”肖磊有點心不在焉,垂眸看眼前的手。細長清瘦,每一個指甲都是對稱的橢圓。黎英睿有抹護手霜的習慣,皮膚保養得白嫩光滑,像剛開封的雪花膏。肖磊拿門牙叼了下他的手指。叼完又有點不好意思,憨笑了下:“晚上來不?”黎英睿微微偏頭,沉靜地看他:“你想我來嗎?”肖磊錯開眼神,低頭搓了下鼻翼:“別來了。這邊也沒啥事。”黎英睿抬起他的下巴頦,直直地望進他眼睛:“想就說想。”就這樣深深地對視了會兒,倆人都有點情動。黎英睿還是瘦,但氣色比年初好多了。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眼底也不再發黑,嘴唇兒紅得水灩灩的。肖磊撫上他的臉,拇指摩挲著他顴骨上的小痣:“我怕你累。”黎英睿張開嘴,含住了肖磊的拇指。用蛇尖掃著,眼神從底下緩慢地往上挑。肖磊眼睛都直了,半張著嘴衝他揚下巴。黎英睿知道他想接吻,但偏不湊過去。鬆開他的手指,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對了,小路有沒有跟你說他報的誌願?”“我不管他這些。他自個兒心裏有數。”“他報的d大。數學教育。”黎英睿口氣遺憾地道,“本來我更看好l大的應用數學,但還是得尊重孩子的選擇。隻是當高中老師太累心,總覺著是眼看孩子往火坑裏跳。”肖磊現在眼裏就剩黎英睿的兩片嘴唇,別說朱有路要當老師,就是要上敦煌當壁畫他都懶得管:“幹啥不累。你不當老師,當老板。那不照樣累得吭哧癟肚。隻要不是殺人放火,他愛幹啥幹啥去吧。”話音剛落,兩人麵上都出現了一瞬的空白。殺人放火這個詞,一下子就讓氣氛沉重了起來。那天因為出事地在公海,北國公主號又是美國國籍。雖說事件雙方都是國人,但適用的是船旗國法律。美國刑法中,比起‘正當防衛’,更歡迎‘就地處罰’。人證物證齊全,再加上鴻盛怕宣傳出去影響生意,下了不少功夫打點。所以案子結得很快,兩人都沒有被追究法律責任。可無罪是無罪。殺人也是殺人。“你...怎麽想那天的事。”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肖磊垂眸尋思了會兒,清楚地說道:“後悔。”黎英睿垂下腦袋,掰著自己的手苦笑。這時就聽肖磊接著道:“後悔心硬得太晚。”黎英睿肩膀狠狠一抖,轉過臉看他。“這倆月我總做夢,夢見沒找著你,夢見去晚了。夢一回嚇醒一回,心髒都直突突。”肖磊枕著右手背,看著天花板出神,“你教過我,心可以軟,但要懂得對誰軟。說得對。就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跟丁凱複心軟,他讓我去非洲,我拒絕不出口。其實我要沒往非洲跑那兩趟,你不能這麽快透上析。董玉明也是,我從知道他害你那一刻起,就該去把他揍竄稀。結果磨磨唧唧的,讓他給溜了。還有跟老野豬吃飯那天,他給我喝那玩意,我就應該倒他腦瓜子上,再順窗戶踹出去,直接送他歸西。”肖磊轉過眼珠,認真地看著黎英睿:“都說心軟是病,不治要命。我覺著自己就是網上說的那個啥,聖母白蓮花。走到這一天,我沒話說,我該。可我就是後悔,”他的眼圈慢慢染紅,話帶上了鼻音,“後悔沒護住你,對不起你。”“別這麽想!”黎英睿背過身去,急急地抹著臉。吸了半天氣才轉回來,拍著肖磊的手背:“心軟結果的好壞,不是取決於心軟的人,而是取決於被寬容的人。別去埋怨自己心軟,心軟不是錯。”他努力笑了下,略微鏗鏘起語氣:“不過往後要學會看人。分辨哪些人可以施舍寬容,哪些人必須一擊斃命。”“一擊斃命。”肖磊咂麽了一下這個詞,破涕為笑了,“我小英哥正經挺猛。那老鈍玻璃碴子,一下就給捅脖子裏了。”黎英睿也笑:“那他都衝你開槍了。我不捅他脖子,還捅他腳不成?”說到這裏,他像是想起什麽一般拍肖磊胳膊,“等你好了,教我兩招吧。”肖磊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你學不了。”“瑤瑤都能學,我有什麽學不了的。”黎英睿臉上浮現出少年的神氣,神采奕奕地道,“武術裏不是有個說法,叫四兩撥千斤? ”“就你這身板,比咱家菜板子還薄一半兒,兩斤你都撥不動。”肖磊說罷,忽然衝了個拳。帶起呼啦一陣拳風,黎英睿條件反射地往後仰了下。肖磊收回手,接著道:“拳腳這東西,就是快的打慢的,力氣大的打力氣小的。就咱倆站一起,別說互毆,我站著不動,隨你往我身上造,累死你都打不贏。”這話可真是太看不起人了,黎英睿揚著下巴頦兒,眯眼看了他幾秒。從鼻子裏冷哼一聲,起身去涮飯盒。“這世上沒有我學不了的東西。你不教我,我就去找別人教。”“找誰教?”“隻要出錢,還怕找不到人?”黎英睿冷冷地道,“一堂課出兩萬,手把手地教,一年半載也能會幾招。”肖磊一聽手把手,心裏溜溜地泛醋:“你跟誰手把手去?”黎英睿沒搭理他,抽了兩張紙巾擦手。肖磊在他後邊兒急得都要吭哧了:“我天天擱你身邊兒跟著,你偏學這幹啥!那練拳腳就得磕碰,你擱床上摔一下都嫋嫋嘰嘰的,往地上摔能受得了?”黎英睿把紙巾丟進垃圾桶,從牆上的鏡子裏看他:“你不也是這一路磕碰過來的。你都能受,我有什麽受不得的。”肖磊怔了一怔,撇開了臉:“你跟我比啥。我就這地蛋玩意,皮糙肉厚。”“沒有人生來就皮糙肉厚。”黎英睿回身坐到床邊,歎了口氣,“哪怕隻是學一點皮毛,也算能體驗到一點你的過去。”肖磊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心尖子像是被小舌頭舔了。他抻著胳膊,往小公主上摁了一把:“整兩下不?”“老實點吧!”黎英睿拍開他的鹹豬手,“紮一身鋼釘還這麽精神。”“那鋼釘紮肋條裏,又沒紮老二裏。”肖磊啪啪拍著他的大腿,在床板上一彈一彈,像隻吃不著罐頭的小狗,“快點兒的。我受不了了。”窗外下著傾盆大雨,鋼兒似的砸在玻璃上,一陣又一陣。兩人嘴膠著嘴,彼此慰藉著。黎英睿還維持著他的正常水準,兩三分鍾就皺起眉毛,長長地歎出來。可肖磊卻不好打點。像個倔強的旱黃瓜,給黎英睿累得來回甩手。他皺著眉毛抱怨:“你別較勁。”肖磊枕著右胳膊歪嘴笑:“啥較勁。我本來至少也得半個鍾。要不你奇上來拿縫子蹭吧,我過著個眼癮,也能快點兒。”黎英睿翻了他一個白眼:“還至少半個鍾,你去申吉尼斯吧。”“你說我吹牛逼?”肖磊不服了,拿出手機摁了秒表,“那咱就記個時看...”話音未落,黎英睿忽然俯下了身。肖磊眼睛驀地瞪大,手機都嚇飛了。胡亂推著黎英睿的頭,語無倫次:“別!埋汰!小英哥!!小...嘶...我艸...”喀嚓!!窗外一道驚雷炸起,差點沒把他劈成兩截。黎英睿擦了擦嘴,撿起手機扔回他手邊,起身去水池漱口。肖磊握著手機,大汗淋漓地盯著天花板。手心屏幕上的白色數字清楚地顯示著:00:10.44。【作者有話說】嫋嫋嘰嘰:撒嬌著抱怨公主手酸說磊子較勁,就是在尿尿唧唧。磊子:我至少半個鍾。公主:嗬嗬。十秒小狗。評論都看了嗷!一會兒摸魚回。嘿嘿。◇ 第115章 摘下手環,拔掉針管,換上嶄新的素t恤和休閑褲。肖磊露著一口大白牙傻樂:“這貴吧。上身就知道好料,溜滑。”“t恤罷了,能貴到哪裏去。”黎英睿給他抻著衣擺,“回家把你那些破東爛西處理掉,領口都扭得像麻花一樣。”“我那都棉的。”“棉也分好壞。”黎英睿拿起衣架上的棒球帽,調好鬆緊後給他戴上,“便宜的棉t,通常都用的普梳棉。縮水又變形,還不透氣。你愛出汗,總穿那種的容易長粉刺。以後記住了,隻買精梳棉和絲光棉。吸濕性好,夏天不捂汗。”說罷他扭頭往鏡子裏看了眼,滿意地笑道,“這多舒服。上班就這麽穿。”“上班不得穿西服嗎?”“那是對肖保說的,不是對小磊說的。”黎英睿有點累了,坐到床邊擰開保溫杯倒茶,“銀拓那邊辭了吧,掛到睿信來。”“你給我開錢,我不就成吃軟飯的了。”肖磊磕了兩下新板鞋,在鏡子前轉著圈臭美,“我上個月跟領導說了,少開點也成。但我以後都不動地方,就在睿信。”黎英睿心道你掛銀拓不也是我付錢,但嘴上還是道:“隨你吧。但錢不能少開。不僅不能少,還得讓瘋狗多開。畢竟奇跡洋洋可是出了一天一萬的價聘你。我這一個月淨賺28萬,心裏不踏實啊。”他語氣酸溜溜的,說完還勾起眼睛片了肖磊一眼。“艸,還給他當保鏢,我可真稀罕他。”肖磊不屑地撇嘴,“提溜拴掛的,像特麽西遊記裏的九頭蟲。我都想給他那倆大耳環子拽下來。”黎英睿這口茶剛抿進嘴,差點沒噴了。憋著笑搖頭:“你知道他是誰?那是鴻盛集團老總的兒子。別說我了,就瘋狗他爹,見著都得客客氣氣地賠笑。”“黃盛藍盛也不關我事。”肖磊過來摟住他的腰,托著往上帶,“走走走,趕緊回家,我要期待死了。”黎英睿新買的房子就在實驗小學附近,剛竣工的奢華大平層。十九層的樓高,總共將近四百平。一進玄關就是朝南7米開的客廳,外置橫跨東南的轉角觀景陽台。兩麵全景大落地窗,d城風光盡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