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狄蒂平靜攤開本子,“我知道。”“你知道個屁。”“你已經開始分配遺產了。”羅狄蒂追問道:“需要我給你推薦遺產律師嗎?”郝譽閉嘴。雄蟲果然懂雄蟲。他們兩坐一會兒,等待尷尬的氣氛散開,吃點東西再慢慢聊天。“現在要做什麽測試?”“心理測試。”羅狄蒂戳動錄像按鈕,道:“這一項沒問題。郝譽閣下,您就可以準備進入藏寶庫了。”“隨時。”*自上個雨夜寄生體大麵積襲擊大學城後,寄生體沒有再出現在大學城,緊張的氛圍卻時刻籠罩著大學城。所有考生都知道寄生體的存在,他們中有些人的同學、兄弟、長輩已經服役,會告訴他們寄生體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們從小到大的教育也不斷提及“寄生體”這個詞匯,課本上反複描述寄生體的特征、低智商、不死特征。但,鮮少富有圖片。而那個雨夜,也鮮少有學生真正的看到寄生體。是篆刻在他們基因裏的某種恐懼,隨大雨,彌漫到整個大學城,曆時數天的涓涓不安,依舊流淌在考生群體中。白歲安也是考生中的一員。不同於小有名氣的修克,他顯得安靜、無息,徹底發揮出他雌父身上那種泯然眾人矣,竊聽周圍一切聲音。“寄生體可能就在我們中間。唉。你說,我要是抓住一個寄生體,能不能直接保送?”“你能分辨出來嗎?還是說,你是雄蟲?嗯。你身上有雄蟲的味道嗎?”“哈哈。但是我這裏有些疼。我雌父說是刺激神經後誘發出的疼痛。”這些聲音之外,是更遠的一些關於這場考試的討論。“終於要到這一關了,深空機甲模擬機考試。”“市中心那個深空模擬機,你們有沒有去過。效果真的爛透了。”“你們知道修克嗎?據說他天賦很好還有小灶。”白歲安臉色沒有一點變化。在郝譽看不到的地方,他聽過太多關於修克的天賦、修克的成績、修克在考生中越來越大的名氣。在他們這個年齡層中,修克仿佛一匹黑馬,在即漫長又短暫的考學期中,用一場場考試實現自己的神話。在療養別墅裏也是。除開偶爾幾次勝利,更多時候還是修克贏下決鬥。隨著修克贏下的次數越多,白歲安也終於察覺到他與他天賦之間的絕望。令白歲安更絕望的是,修克似乎保持著他自己,就能吸引小叔的注意力。而他,連恨意都顯得那麽渺小。那麽的不堪。特別是,那一夜後。“天才畢竟是天才。”白歲安聽到周圍考生酸溜溜地說道:“修克的天賦有目共睹。他的異化能力還沒完全激發出來,要是得到一個好能力,我們還考什麽。”“真是羨慕。這種天賜的才華。”“幾大軍校似乎搶著要他。唉。如果是我就好了。”白歲安掃一眼說話的考生,下意識覺得這身板還不夠小叔按在地裏邦邦兩拳。這也是他最變扭又最奇怪的時候:每次看到郝譽小叔拖著修克去訓練,邦邦把修克揍一頓,邊揍邊教育時,白歲安心裏說不上的失落,又說不上的開心。修克能行。我不能嗎?論文化考試、實戰……好吧,短短半年的考學期,白歲安煎熬著承認了一個現實:他就是沒有修克的天賦,他的努力也需要時間堆積才能追上修克。也有可能,追不上。“請全部考生進入考場。請全部考生進入考場。請全部考生進入考場。”電子音重複三遍,接著宣讀考試序號和規則。【……十個考生為一批,依次進入模擬機……】修克一定會考得很好吧。白歲安靜靜地想道,是了,這家夥第一次上模擬機就拿到不錯的成績。他一定會考得比任何考生都要好。【考生:190242】白歲安起身,遞交考號、驗證眼膜、指紋、麵容,換上通用模擬服,進入深空模擬機。他會成為所有深空機甲專業的第一名,會成為所有軍校爭奪的天才,會遠遠地把自己甩到身後,會得到小叔的誇獎?深藍色的模擬機蓋緩緩下降,源源不斷的藍色模擬液注入艙體內,倒映出白歲安的麵孔。他看到自己與雌父相似的部分,也有不相似的部分,而那些部分,白歲安想不起來,是更像自己去世的雄父,還是小叔。【考生請準備,倒計時開始】白歲安在模擬艙內握住控製器。隨著倒計時,他清空大腦所有的雜物,默數倒計時。【三】會贏的。【二】就算比修克差一時,差一期。【一】他也不會,差修克一輩子。*與此同時。已結束考試的修克走出考場,坐在茶廳裏,仿佛受到什麽重大打擊般,看著麵前的雄蟲、麵前的絨布盒,囈語般重複道:“你說什麽?”“兩件事情。”雄蟲桑.亞岱爾扣子扣到最頂上,衣物整潔嚴禁,如同最老派的教師,一板一眼道:“首先,我是你的親生雄父。其次,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不。”修克尖叫起來,“我是說這個!這個是什麽?”“深空機甲的操控匙。”桑.亞岱爾打開絨布盒,展示裏麵精巧的操控匙,“不要害怕。這點東西,不算什麽。”似乎怕孩子還不接受,桑.亞岱爾補充道:“家族的老庫存,不是什麽昂貴的東西。”第八十八章 蟲族是個製度非常混亂的大型混居種族。他們曾經很苦惱如何和外來種族解釋自己的政治、經濟、文化體係漫長的平均兩百年壽命和超速迭代讓每一個雌蟲雄蟲都至少親曆三種不同政治文化,而蟲族的擴張文化又讓每一個地域與地域增加理解文化。哪怕是同一年出生的蠍族雌蟲,也會因居住在首都圈和傳統蠍族聚集地,而產生迥然不同的認知。例如,在修克就沒有什麽貴族的具象概念。他孤獨地長大,同齡雌蟲多不看重身世,他們之間拳頭比什麽都有用。一個深空機甲。至少是他們這些學生從小期待、花費十數年走到今日,邁入考場,坐在模擬機裏,忐忑不安許久才能得到的機會。“不喜歡這個款式嗎?”桑.亞岱爾詢問道:“你想要進行改裝嗎?還是不滿意這個機型?”他那種口氣,修克上次還在廚房裏聽見。那時,白宣良問他今天晚上的菜肴是否可口,更喜歡甜味還是鹹味,更喜歡肉類還是蔬菜。“不……”修克擰緊褲子,“我自己可以考進去。”“我知道。”桑.亞岱爾像是看修克,目光卻遊離到對方僵硬的尾巴尖上。修克沿著對方的目光看下去,驚得把蠍尾塞進雙腿之間,扭捏起來。桑.亞岱爾至此,終於收起目光。他看向窗外,一點都沒有親近的意思,道:“我懶得想送你什麽東西,是我的雌君挑的款式,他說,你一定能考進去,不能沒有機甲練習。”修克呆愣在原地。接著,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個雄蟲麵前是什麽東西,低下頭,掩蓋表情。“我。”“我不在乎。”桑.亞岱爾打斷道:“我不在乎你是個什麽東西。不要和我說你的雌父,我不想見到他至於你。我來見你,是因為孵化你的雄蟲,還有給你提供助學資金的雄蟲。”窗外不斷有航空器起飛的聲音,旋轉的機械聲放大數倍落入修克耳中,隨之是他自己身體內骨骼撕扯的聲音:每一次他以為依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某種東西,都會有更加龐大的力量從他身上碾壓過去。他年輕、渺小、因為親生雌父所背負上的一切原罪,便在諸多龐然之物中碾壓成粉末。“郝譽……叔叔?”“我可以補償他所有的損失。”桑.亞岱爾道:“你給人家添了太多麻煩。之前的錢和資源,亞岱爾家會全部補償回去。你也不需要和亞岱爾家、那些軍雄扯上什麽關係。我隻希望你以後自由的活著。”不要和亞岱爾家有關聯。也不要和郝譽有關聯。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沒有任何連接的個體。“雌父。”修克用匱乏的思維找出點借口。他艱難道:“雌父,還是郝譽叔叔的雌奴。我不可能。”“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桑.亞岱爾道:“修克,你以為靠你自己可以弄到一張幹淨的準考證嗎?”“你想一輩子,和一個罪犯捆綁在一起嗎?”“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修克急促又結巴地辯解。他臉上閃過斑駁陽光,嘴唇幹涸,“郝譽叔叔和雌父。他們。他們。”他們有了小孩。有了我的弟弟。修克找回點底氣,似乎是作為一個兄長,他忽然找到自己未來可以做的最親密的事情替要執行任務的郝譽,替要繼續坐牢贖罪的雌父撫養一個年幼的孩子。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與他微妙關係的孩子。“他們肯定和我有關係。”修克道:“我是郝譽叔叔的徒弟,是我雌父的孩子。你呢?你是什麽家夥?把這東西收走。”裝有深空機甲操控匙的盒子一掃落地。數千萬、也可能是數億叮當摔到門口,旋轉著碰到牆壁。桑.亞岱爾紋絲未動。他的冷靜讓修克更加躁動。年輕雌蟲站在原地發泄般說著宣誓主權的話,提起自己的備考包,用腳踹包廂門。他猛烈擰手把,哐哐撞著大門。桑.亞岱爾為自己倒一杯茶,目視不遠處的深空機甲考場。諸多考生從大門魚貫而出,不少蓋著毛巾和換下的外套,交談剛剛的模擬機考試。桑.亞岱爾輕而易舉從中尋找到郝懌的親生雌子,那個他多年來無比關注又無比失落的真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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