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會被困在這裏?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在意識裏響起,質問的是宴聆青嗎?不是,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該問誰。天道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有人封住他們的嘴,讓他們有冤不得鳴,有苦不能訴,有人用手段遮住了這滔天罪孽。宴聆青閉著眼睛,卻仿佛看到了一幕幕死亡場景,被車撞死,被摔死,被人用刀砍死,世世代代,每三月至少一人的橫死遭遇,任何意外和不幸都可能在他們中產生。鬼魂們是在悲鳴在泣訴,他們的意識裏卻帶著散不去的惡意和怨恨,這些惡意和怨恨也會將宴聆青侵染,但在那之前,它們已經被他的鬼氣所吞噬。宴聆青很冷靜,或者說他此刻沒有任何情緒,他在感受的是別人的情緒。有冤有恨,有嘴不能訴說。宴聆青睜開了眼睛,望向漆黑低沉的天空,既然他們不能說,那就由他來替他們說。湧向頭骨的煞氣被截斷,所有鬼魂的情緒被感知被匯聚。在這座山上,鬼魂遠不隻他看到的那麽多,還有很多藏在墳墓之下,有的快要消散,對逃往山下已經沒有任何執念。但當宴聆青帶著所有鬼魂的情緒湧向他們時,麻木的靈魂同樣發出共鳴。轟隆。所有怨氣衝天而出,一聲雷鳴響起,黑雲湧動,這片寂靜無聲的山林裏,風雨欲來。轟閃電劃破天際,震天動地。宴聆青看著這一幕,心間顫抖,唇瓣抿緊,但依舊堅定地往上踏去。地下那雙黑洞洞的窟窿眼,注視到他了。第69章 少年的身影驀地從原地消失,又在遠處閃現,片刻之後,他站在了那棵老槐樹下。濃黑煞氣從地底冒出來在半空聚成人形,看不清麵孔,沒有五官,被注視的感覺卻格外強烈。“宴聆青,你還是來找我了,”男人的聲音冷淡又溫和,聽上去和以往沒什麽區別,仿佛他還是那個被眾人稱道,坐擁萬貫家財的周培柯,“我已經落到這般地步,你還要殺了我嗎?”“對,我來殺你。”宴聆青的語氣也很平靜,看向周培柯時,眼裏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恨意。如果不是滿天黑雲湧動,雷鳴電閃,風吹得草木簌簌作響,如果不是百鬼見到周培柯出來便四處逃散,這平靜對話的場景就像在路邊偶遇熟人。“為什麽一定要殺我?你既不恨我,也不是多管閑事的所謂正道人士,你沒有那麽多情感不是嗎?”“我的確沒有,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比如為江酌洲他們報仇,除掉這個後患,比如讓困在這裏的鬼魂解脫,比如得到功德。“而且,你也想過殺我。”宴聆青說道。“我並沒有想殺你,我隻是想帶你走,我說過,我們才是一路人。”“對不起,我不想說這些浪費時間,我想快點解決。”宴聆青禮貌說完,早先被收回的鬼氣又開始湧動。“好,我已經是這幅模樣,連人形都化不出,更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就把頭骨挖出來直接毀掉吧,掩蓋的罪孽被你破了,天道已經注意到這裏,挖出來以後或許都不用你動手。”周培柯語氣淡淡,卻竟是一副認命的模樣。宴聆青的鬼氣已經紮入地下,聞言動作一頓。周培柯繼續說道:“我已經窮途末路,什麽結果都接受,就是難為這裏上百鬼魂跟我一起消散了。”“你在湖金雙湖的人類怕造就罪孽,那麽你在乎這上百隻鬼魂飛魄散嗎?”“這些鬼魂充滿惡意,又跟我綁定在一起,你猜天雷劈我的時候會不會顧忌他們?”那道煞氣形成的黑影晃了晃,然後溢出一聲輕笑,“覺得我又在威脅你?就算是威脅吧,螻蟻尚且偷生,能不死我還是不想死的。”宴聆青:“方明在試圖挖開你的埋骨之地,他死了。”周培柯:“他?他本該死在玉佩碎裂後的反噬,是我讓他多活了這麽久,他卻還想對我不利,我殺了他也是應該的。”宴聆青不再說話,停滯的鬼氣繼續向下,再次找到了那顆黑漆漆的頭骨。骨頭已經被煞氣浸透,頭骨之內還聚集著更多,這些都是蘊養周培柯的能量。他沒有將頭骨直接挖出,否則裏麵的能量直接爆開,後果不堪設想。鬼氣如根係一般紮進頭骨,從裏到外重重將它包裹。他要將那些煞氣全部吞噬。煞氣仿佛綿延不絕,宴聆青的鬼氣卻更加滂沱渾厚,它們如一隻鬥氣昂揚的凶獸,急不可耐地撲過去將對手吞殺。然而,就在廝殺到一半的時候,毫無反抗的煞氣突然纏住了他,順著鬼氣一點點攀升延長,它們在試圖捆綁他,拉攏他,將他融為一體。宴聆青抬眼看向周培柯,少年臉上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雙眼漆黑,看沒有一點表情,“這是你現在的能力,也是你拖延時間的原因?”他已經感覺到了,身上仿佛被綁縛了無數根細線,拉扯著他,限製他的行動,時間越久,這些線便越紮實。這應該也是那些鬼魂無法逃離的原因。周培柯的身影不住竄動,隨後飄到了宴聆青身側,“是,隻要我們合為一體,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用想盡辦法來延長壽命,江酌洲我不會再去動,甚至我也可以保留你的一部分意識,你覺得怎麽樣?”宴聆青不說話,周培柯又飄到他另一側繼續蠱惑,“陰煞鬼氣,向來都是不分你我,宴聆青,你以為你現在這樣能存在多久?跟我融合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你在猶豫什麽?”“我也可以吞掉你,強大自己。”宴聆青說完,身上的線倏地被他掙斷,隻是下一秒又重新纏上來。掙斷又被纏上,掙斷又被纏上,仿佛沒有盡頭,於是宴聆青隨那些絲線再次紮入魂魄,隻要他能吞噬完頭骨裏的煞氣,這些線自然也不算什麽。宴聆青垂下眼,不再理會周培柯帶著蠱惑的絮絮叨叨,他的感知越發專注於地底深處的廝殺。煞氣消失得越來越快,黑色的人影逐漸變得扭曲。轟隆雷聲離這裏也越來越近,“哢嚓”一聲,老槐樹的樹冠被劈斷了。周培柯和宴聆青同時驚得僵住,眼看頭骨的顏色已經變淺,周培柯忽然陰惻惻說道:“宴聆青,你知道我在金雙湖底被那縷魂魄的力量衝散時看到了什麽嗎?”“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江酌洲,是江酌洲殺了你,你隻不過是死在江酌洲劍下的一隻惡鬼而已。”宴聆青陡然一怔。周培柯見他心緒一亂,繼續說道:“不敢相信嗎?你可以自己看。”宴聆青已經吞噬了頭骨中大半煞氣,隻要周培柯不阻止,他可以看到周培柯的部分記憶。還沒等他說話,一幅破碎的、不甚清晰地畫麵順著那些煞氣傳進腦海。荒林之中,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什麽東西身上,再之後是一隻殘破醜陋,渾身血腥臭氣的怪物出現在視野。怪物麵容模糊看不清臉,甚至算不上人形,但有人叫了它的名字。“宴聆青。”怪物抬起了頭,緩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對麵站著的是江酌洲。古裝長袍,長發如墨的江酌洲,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柄長劍。那柄劍宴聆青也見過,它放在棺材中,跟那縷殘魂躺在一起。下一幕,劍尖刺中怪物的胸口,鮮紅的血噴出,怪物在猙獰吼叫中破碎成碎片。畫麵並不是連續的,宴聆青也無法從怪物的樣貌中看出絲毫屬於自己的影子,但江酌洲的確叫了它“宴聆青”。所以他以前是隻醜陋可怖的怪物。而江酌洲殺了那隻怪物。宴聆青怔怔的,一下回不過神,或許是因為他和周培柯的聯係沒有及時切斷,他還看到了些許屬於周培柯的過去。驚才絕豔的少年,卻天生體弱,時不時吐血,令人大感可惜。很快,這些碎片記憶全都消失,宴聆青什麽都看不到了,周培柯的聲音再次從耳邊傳來,“看到了嗎?你和江酌洲天生不是一路人,他氣運加身被天道所偏愛,你我卻是被厭棄之人,你不恨嗎?不甘嗎?不想為自己報仇嗎?”宴聆青抿著唇沒有說一句話,垂著眉眼還是那麽漂亮,還是麵無表情,看上去卻比之前多了一股陰冷之感。周培柯的話一句又一句,猶如刻在腦海,無法忽視。地底深處,鬼氣還在不斷吞噬煞氣,速度沒有變慢,更凶狠,卻也顯得更焦躁,映襯出它們主人此刻並不平靜的心緒。他沒有看到,身側的黑影其實已經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也沒有注意到,那些煞氣越來越不反抗,乖順地等著被他吞噬。隻剩三分之一了。周培柯感受著下方的情況,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吞吧,最好一口氣全都吞下去。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僵住了。宴聆青沒有再繼續吞噬,所有鬼氣被他收斂得幹幹淨淨,雷雲還在湧動聚集,但地底的廝殺卻突兀中止。周培柯整個黑影已經扭曲了,但黑影隻是黑影,沒人能看出他此刻的表情,“你……你想清楚了?準備放過我?想清楚就好,你不願意跟我融合,我也無法強迫你,但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你繼續在江酌洲那裏受騙,他能殺你第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再過百年,不,用不了百年,我就能再度出世,在江酌洲死之前,我親自找到他,你下不了手,就由我來,他現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是嗎?”周培柯的聲音總是帶有蠱惑性的,他最擅長操控人的心神。宴聆青看著他,一身的詭異躁動氣息,但語氣卻很平靜,“你的彎彎繞繞真的很多,但我沒有你想的笨,謝謝你給我看那些記憶,不然我真的會將那些煞氣全吞噬下去。”周培柯沒有說話。宴聆青還很好脾氣地解釋:“那些煞氣是你的本源,我一口氣將它們吞下卻無法第一時間將它們煉化,你就可以趁這段時間反過來控製我,控製的前提是我心神大亂,被影響得越無法自控你越有把握,所以這個時候讓我看到那些畫麵是最合適的。”“我是一隻死在江酌洲劍下的怪物,你受盡病痛的苦楚,不被命運偏愛,前者想讓我生恨,讓我方寸大亂,後者想讓我對你不忍,更容易被你迷惑。”宴聆青又想到了那隻握劍的手,想到了怪物碎裂在劍下的場景。“你知道那把劍叫什麽嗎?”他突然問周培柯。周培柯自然不知道。“是叫碎魂,斬邪殺鬼,碎裂魂魄的碎魂,我也是突然知道的。”“頭骨上還附有你的神魂嗎?”周培柯依舊不說話,黑影已經一動不動,氣氛變得更緊繃了些。宴聆青繼續禮貌又平靜地說道:“謝謝你給我看那些,我知道怎麽徹底殺掉你了。”他說完就想離開,要走的時候才發覺身上還紮著一條條無形的線,他再次將線掙斷,卻在離開之前又被纏上了,煩不勝煩。轟隆宴聆青驚得僵住,雷就響在頭頂,他幾乎有種自己被劈到的錯覺。緩過來一看,才發覺被劈到的是周培柯,地麵已經焦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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