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西疆土皇帝,鹿懷安窮奢極欲慣了,金絲作簾,美玉作杯,就連燭台都是爛銀鍛造,一名婢女懷抱琵琶,一名婢女輕撫瑤琴,散發出靡靡之音。


    鹿懷安肥碩的身軀橫臥在拔步床,手裏舞著一柄鑲有藍寶石的長劍,吃著婢女遞來的寒瓜,口中念念有詞,“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好詩,真是好詩。”


    葡萄和李桃歌進入大帳,鹿懷安用寶劍挑開粉紅床簾,臃腫如豬的胖臉堆笑道:“過來說話。”


    李桃歌乖巧走到床邊,低頭垂臂。


    曾經伺候過頂頭上司幾日,兩人不算生疏,那陣婢女們還沒來到鎮魂關,鹿懷安常常動怒,一言不合便打罵親衛,李桃歌隻是負責夜壺,不在左右侍奉,於是相安無事。


    鹿懷安單手托腮,微笑道:“在西疆過的如意嗎?”


    李桃歌輕聲道:“回稟將軍,一切安好。”


    鹿懷安讚歎道:“昨日你們銳字營出盡了風頭,竟然斬殺掉玄月軍鴉候,本將軍要好好奏報聖人,以展我雄關之威。聽說,你也親手殺掉一名鴉候,入營才幾個月就有如此功績,真是可喜可賀。”


    李桃歌抱拳道:“僥幸而已,全憑將軍虎威。”


    出生於相府,又怎會是榆木疙瘩,一些官場話術,他還是略知一二。


    鹿懷安哈哈大笑道:“拍馬屁拍錯地方了,我隻會吟詩戲佳人,不會風雪斬鴉候,就別給我貼金了。明日起,你不再是配隸軍了,轉入尋常軍籍,還是歸銳字營統領。”


    李桃歌驚喜道:“多謝將軍大人。”


    這一聲謝謝,確實發自肺腑,配隸軍屬於賤籍,終身不可卸甲歸田,即便是馬革裹屍,也不會給家裏人發放喪費,隻是和牲畜葬在一處,倘若再立新功,就有升遷機會,伍長,都統,校尉,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鹿懷安笑盈盈說道:“好了,談完公事,咱們再聊聊私事。據說……令尊是蕭文睿蕭大人府上的家廚?”


    李桃歌心中一動,恭敬答道:“回稟將軍,正是。”


    鹿懷安柔聲笑道:“京城傳來的消息,空懸許久的尚書右仆射,聖人似乎有了中意人選,隻是沒有發布詔令,有資格擔任相位的,吏部尚書蕭文睿蕭大人,翰林學士李白垚李大人,刑部尚書黃雍黃大人,都有可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依我看,蕭大人資曆最老,在民間口碑極佳,或許能夠得償所願。傳聞蕭大人不喜錢財,不喜穿戴,年紀又大了,唯獨對珍饈佳味頗有興趣,我想打聽打聽,蕭大人平日最愛哪種美食?”


    猛然聽到父親名諱,李桃歌恍惚失神。


    “嗯?”鹿懷安望著恍惚失神的少年,加重了語氣。


    李桃歌慌忙答道:“稟報將軍,家父是蕭大人府邸的家廚不假,可平日隻給蕭府家眷做飯,蕭大人的飲食起居,皆是管家親自照料,聽家父偶然提及,蕭大人似乎酷愛吃豆腐,一日兩餐,幾乎都有豆腐相伴,其他的,小人便不知了。”


    流放途中,爺孫倆沒少閑聊,蕭文睿不止一次提到,倘若回到京城,定要滾一鍋蝦子白菜豆腐,把肚子裏的饞蟲好好喂一喂,而且每次提及豆腐,口水都忍不住往外流,確實對豆腐情有獨鍾。


    “原來如此。”


    鹿懷安若有所思,喃喃說道:“老頭子挺怪,豆腐?有那麽好吃嗎?真要是能夠提攜一下,送他一城豆腐又有何妨。”


    婢女葡萄嗔怪道:“豆腐不好吃,你還天天吃。”


    鹿懷安盯住巍峨高聳的山峰,擠出一抹古怪笑容。


    李桃歌見勢頭不對,抱拳行禮道:“將軍,若是沒其它事,我先回去了,今夜喝多了酒,頭疼的要命。”


    “好。”


    鹿懷安心思全飄到了吃葡萄豆腐,哪還顧得上銳字營小卒,沒等李桃歌走出大帳,頓時上下其手,活色生香。


    營房裏,大家都灌了不少烈酒,鼾聲此起彼伏,比起擂鼓時動靜都大。


    李桃歌脫掉棉襖棉褲,鑽進被窩,聽見老孟在旁邊低聲說道:“鹿將軍找你啥事?”


    李桃歌如實答道:“將軍看我立了功,免去了配隸軍賤籍,新的軍籍落在銳字營,順便又問了些家裏的瑣事,孟叔,你咋還沒睡?”


    “睡個屁!指望你小子給我送終呢,萬一被將軍砍了頭,誰給老子披麻戴孝。”老孟冷哼一聲,然後歎氣道:“終於脫離配隸軍了,好事兒,從今往後,再也不用看別人臉色過日子。今天雙喜臨門,是你氣運亨通的一天,不如趁熱打鐵,明早去鐵匠鋪提親。”


    提親?


    李桃歌撓撓頭,哪跟哪兒。


    “江南那丫頭不錯,生的俊俏,性子耿直,懂的知冷知熱,多少人對她有意思,鐵匠鋪的門檻都要踏破了,可那丫頭對誰都不上心,唯獨對你小子情有獨鍾,嘿,別的不說,誰讓你小子長得細皮嫩肉,倆人還真般配,把她娶到家,算你小子燒高香,以後老子在九泉之下,也有雙份紙錢收了。”老孟越說越高興,像是自己娶媳婦一樣。


    “孟叔,我不想娶江南。”一想到百裏鐵匠的那番話,李桃歌如墜冰窟。


    “啥?!”


    老孟一骨碌爬起來,橫眉豎目指著李桃歌罵道:“你小子提褲子不認賬是吧?人家黃花大閨女,名節都不要了,在大營門口哭鼻子抹淚,你倒好,一句不想娶,就打算不了了之?不行!江南這兒媳婦我認定了,誰來都不能改主意!”


    李桃歌不知該如何解釋,皺著眉頭說道:“孟叔,我們還小,再說認識又不久,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小個屁!烈字營那個小騾子,十三就娶媳婦了,十四都當爹了,你今年多大?十五還是十六?當大爺的人了,還把自己當小屁孩!沒羞沒臊的。”老孟怒其不爭,光想給這小子來一煙袋鍋。


    李桃歌無語了,心說您五十多歲沒娶到媳婦,也沒見到嫌棄自己沒羞沒臊。


    老孟將被子蒙住頭,氣呼呼說道:“先睡覺,明日一早,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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