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一夜未眠。


    閉起眼,腦海裏盡是蠻子屠戮鎮魂關百姓士卒景象。


    按照張燕雲的說法,郭熙借調驃月兵馬,從而找到借口不回皇城述職,拖一段時日,會有貴人幫他起死回生。


    仔細品來,裏麵大有文章。


    郭熙和驃月之間,難道真的有不為人知的勾當?


    當初十萬大軍攻打鎮魂關,安西都護府一卒未動,郭熙寧肯背上玩忽職守的罪名,將信使關在門外置之不理。如果不是老爹以相國之尊命張燕雲相救,不僅鎮魂關失守,自己也將成為刀下亡魂。


    再細細琢磨,若西疆門戶大開,自己殞命,誰是受益者?


    到了那時,郭熙會奉旨率兵迎敵,幾千裏疆土需要安西都護府鎮守,朝廷還會動他嗎?


    攆走了玄月軍,郭熙和張燕雲並列成為大寧榮光,那些玩忽職守和貪汙軍餉的罪名,在天大的功勞遮蓋下,或許也就不再追究,罪臣變為功臣,回到皇城聽封,國公是跑不了的,再打磨幾年,沒準能夠躋身空懸許久的尚書令,奪回左右仆射之權,坐鎮中台。


    郭熙一旦勢大,他身後的貴人不也就水漲船高嗎?


    無論是太子還是瑞王,掌控尚書省之後,相當於將大寧攥入手心。


    人算不如天算,打入天牢的老爹突然升職右相,一紙令下,十八騎遠赴北疆,破壞了環環相扣的縝密圖謀。


    倘若老爹沒有升官呢?


    倘若張燕雲沒有及時趕到呢?


    如今在國公府裏睡覺的,應該就是郭熙了,而他背後的主子,會成為真正的大贏家。


    正如蕭爺爺所言,自己這名看似無關緊要的庶子,反倒成為能夠左右戰局的勝負手。


    一次次不留餘力的暗殺,也就成為情理之中了。


    李桃歌越想越覺得膽寒。


    千裏疆土,數萬士卒,百萬子民,在那些貴人手中,不過是用來博弈的棋子,誰會在乎他們性命?


    果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黎明將至。


    李桃歌收起思緒,朝黑漆漆的房梁說道:“南宮統領?”


    窗外低沉的聲音回應道:“少主有事?”


    李桃歌輕聲道:“給我一把刀,能殺人的刀。”


    天色大亮。


    兄妹倆騎馬坐轎去往國子監。


    雨後道路濕滑,轎子卻四平八穩,李桃歌擅長捕捉細節,能察覺到四名轎夫都是修行者,呼吸輕緩細長,靴子並未沾染多少泥水,恐怕境界不在自己之下。


    李若卿將嬌俏臉頰探出轎子,笑著問道:“哥哥傷勢是否痊愈?郡主昨日還說,你幾日未曾聽課,學業恐怕落下不少,我們可以暫時充當你的先生,要不要啊?”


    “女先生?”


    李桃歌笑了笑,說道:“好啊,放學之後我做東,咱們去月牙居,邊喝酒邊補課。”


    月牙居是萬壽湖邊的清雅小樓,景色出奇,東西更是貴的出奇,一壺茶都能買匹駿馬,出入皆是達官顯貴,公子小姐最愛去那裏談論風月。


    李若卿驚訝道:“月牙居?聽說那裏風景美如畫卷,處處都是文壇大家所留墨寶,我還未曾去過呢。”


    李白垚向來以清廉示人,不許相府揮霍,而且去往月牙居的公子小姐,以談情說愛居多,帶了些男女之間的曖昧,相府嫡女當然不會去自毀名聲,有親哥哥和郡主陪伴,情況大不相同,誰又能嚼出花舌根。


    李桃歌問道:“你和郡主親密無間,女人最懂女人,她有何喜好?”


    李若卿思慮片刻,答道:“郡主生在草原,性格豪放大度,並不像普通女子,愛喝酒,愛吃肉,愛射箭,愛騎馬,嗯……還喜歡聽皇城裏的傳聞,那日我同她說起世家門閥裏的八卦,她豎起耳朵聽了兩個時辰呢。”


    李桃歌好笑道:“喝酒吃肉是習俗,騎馬射箭是天性,其實和普通女子並無不同之處,隻不過你沒見過在草原長大的孩子而已。”


    李若卿神秘兮兮笑道:“哥,我和郡主去給你送藥時,你躲躲閃閃,似乎對她並無好感,怎麽又要破費請她去月牙居?竟然還去那麽旖旎的地方,居心叵測哦。”


    李桃歌微笑道:“異姓王的女兒到了皇城,作為相府一員,自當盡地主之誼,有些東西爹不好開口,咱們做兒女的,要替李家謀一份福緣。”


    李若卿半信半疑道:“好吧,這個借口還不錯,姑且信了。”


    李桃歌會心一笑。


    聖人曾向草原借兵數十萬,定鼎九十九州。


    自己為何不能朝草原借勢,給李家撐腰?


    來到國子監門口,李桃歌翻身下馬,立足未穩,一名穿有國子監服飾的少年走過來,低聲道:“見過李公子。”


    這少年相貌敦厚,耳垂奇大,微胖臉龐帶有福相,咬字拗口,不似永寧城人。


    李桃歌對他記憶猶新,前幾天射箭堂課,出過一次風頭,想要爭得頭名,可惜力竭未能拉開三石弓,出風頭變成了獻醜。


    南雨國的小皇子,莊遊。


    永遠走不出皇城的籠中雀。


    李桃歌見他姿態放的極低,拱手為禮道:“見過莊監生。”


    小皇子麵露訝異道:“李公子認識我?”


    李桃歌輕笑道:“你不也認識我嗎?”


    莊遊愣了一下,嗬嗬笑道:“您是李相兒子,又打了世子殿下,整個國子監誰不頂禮膜拜,我隻不過是寂寂無名的小卒而已,讓公子見笑了。”


    說完,莊遊雙手捧上錦盒,恭敬道:“南雨國奇異花木眾多,盛產丹丸,前幾日公子挨了一箭,傷到了元氣,這枚生氣丹補氣效果最好,還望公子笑納。”


    李桃歌含笑道:“生氣丹?這名字取的不好,吃完光生氣,我還是不要了。”


    莊遊腦袋垂的更低,解釋道:“生氣二字,生的是中氣元氣,並非怒氣火氣,那些方士隻懂煉丹煉藥,學識淺薄了些,讓公子見笑了。”


    李桃歌雙指夾起錦盒,單刀直入說道:“吃了你的生氣丹,是否要幫你逃出永寧城?”


    小皇子大驚失色,惶恐道:“莊遊絕無這種想法,隻是覺得您打了劉賢,替我們出了口惡氣,送來丹藥,完全是崇拜公子義舉。”


    李桃歌盯著錦盒紋飾,漫不經心道:“替你們出口惡氣?開學不過一日,我就將世子殿下打回了家,何來結怨一說。”


    莊遊臉龐漲紅,為難道:“奇恥大辱,不便開口,望公子見諒。”


    李桃歌將錦盒物歸原主,笑道:“我懂,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我的傷勢已經痊愈,不用再浪費丹藥,但卻有一事相求。”


    莊遊誠懇道:“公子請開口,我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桃歌湊近後擠眼道:“帥哥,借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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