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家族同氣連枝的原因之一,在於聯姻,譬如刑部尚書黃雍的正妻,就是來自李家旁係,世代交好隻不過是表麵文章,聯姻,同利,共進退,才是世家黨盤根錯節的紐帶。


    父親迎娶相貌家世都平平無奇的許夫人,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含義,娶的不是德,貌,才,而是勢,有她來坐鎮相府,李白垚才不用畏首畏尾大展拳腳,畢竟他心裏裝的是黎明蒼生,早已超脫凡人桎梏。


    李桃歌越來越敬佩父親,作為堂堂相門之後,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背負大寧第一忍夫的罵名,在為社稷江山嘔心瀝血。


    自己呢?


    要走父親這條路嗎?


    娶一個武力逆天的老婆,自己躋身於廟堂中樞光耀門楣?


    想到這裏,李桃歌幽幽歎了口氣,誰說年少不知愁滋味,生在王侯將相府邸,睜眼後便要與人鬥,若沒有七竅玲瓏心,哪來八麵春風意。


    次日一早,李桃歌騎著高頭大馬去往國子監,老總管羅禮沒有相陪,問過李若卿才知道,老人家不在府中,老家琅琊有名輩分奇高的族爺爺過百歲大壽,羅禮代表家主前去賀壽,光是賀禮都塞滿了三大馬車。


    對於大家族裏的人情世故,從未經曆過的李桃歌不懂,隱約記得父親四十歲生辰那天,相府裏賓朋滿座,席位快要擺到馬廄,僅僅是李家旁席就來了上百人,由此可見家門有多興旺。


    今年父親升任中書令,尚書右仆射,再擺下生辰宴,估計馬廄都坐不下了。


    來到集賢門,李桃歌翻身下馬,整理好衣冠,回頭望去,見到一名麵黃肌瘦的監生躲在後麵,右手綁了層厚厚粗紗,唯唯諾諾,不敢正眼看人,似乎在等自己先進去。


    李桃歌要等待妹妹下轎,又恐耽擱人家進門,於是閃出一條路,說道:“兄台,你先過。”


    麵黃肌瘦的監生居然後退半步,頭垂得更低。


    他的模樣的作態,有幾分神似鎮魂關戰死的袍澤小駱駝,李桃歌心生親近,平和笑道:“兄台,路這麽寬,不會礙了你的事吧?”


    那名監生麵帶驚恐,連連擺動左手,低頭彎腰,繞了好大一圈,隻為避過李桃歌,一溜小跑衝進集賢門。


    見到李若卿走下轎,李桃歌笑道:“那人好奇怪,躲在後麵不敢過,離的我遠遠的,把我當瘟神對待。”


    李若卿扶好頭釵,說道:“那是我們崇誌堂的學子,叫做師小葵,好像是澤州人士,由縣府舉薦上來的民生。平日不愛開口,坐在後麵與牆為伴,不過才學出眾,算學和書學都在堂內排到前三,有次鄒明旭路過,嫌他體味大,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得他滿嘴是血,蘿芽郡主見不了姓鄒的欺負老實人,嗬斥住了,否則定會挨一頓毒打。”


    李桃歌眸子清冷幾分,“又是鄒明旭。”


    李若卿好奇道:“你跟他有仇?”


    李桃歌沒有作答,而是問道:“自從打了劉賢之後,我的名聲在國子監裏咋樣?”


    李若卿含笑道:“說好聽點,惡貫滿盈,說難聽點,臭名昭著。世子殿下的肋骨都被打斷八根,誰能與你相提並論?”


    李桃歌笑著問道:“和鄒明旭相比呢?”


    李若卿如實答道:“如同蜉蝣皓月。”


    “那就行。”


    李桃歌撩開長袍,陰陽怪氣說道:“不提鄒明旭,險些把那小子給忘了,走,我這惡貫滿盈的家夥,就去懲奸除惡一次。”


    李若卿驚訝道:“哥,你才閑下來沒多久,又要惹事?”


    “惹事?格局小嘍。”李桃歌嘿嘿笑道:“這叫興風作浪。”


    唯恐天下不亂的李若卿邁著碎步緊隨其後,“我也要去!”


    兄妹倆先是來到崇誌堂,師小葵正躲在角落裏查看傷勢,李桃歌不顧各種詫異眼光,來到他的身後,輕聲說道:“受傷了?”


    麵對國子監裏的最大紈絝,師小葵如同一隻受驚的貓,死死貼住牆角,眼裏盡是慌亂,猜測著路過時是否惹怒了人家。


    李桃歌見他粗紗浸透出血漬,四周都是烏青紫青,不像是摔倒後所致,柔聲道:“怎麽傷的?”


    師小葵蠟黃臉頰不停顫抖,懦弱道:“摔……摔得。”


    本來是隨意一問,可對方的神色似乎在遮掩,李桃歌來了興致,好笑道:“摔?我見到有人從十丈高的城頭摔到硬如石鐵的冰麵,要麽骨頭碎裂,要麽頭顱崩開,從沒見過摔成青一塊紫一塊,遍布整條胳膊,你教教我,怎麽摔得。”


    師小葵噤若寒蟬道:“公子,真的是摔得,我從馬上摔下來,又遭馬蹄踩踏了幾下。”


    李桃歌手掌搭在他的肩頭,似笑非笑道:“你有馬嗎?”


    師小葵嘴角抽搐一下,撒謊都找不到借口。


    他是民生,家裏隻有幾畝薄田,父母麵朝黃土背朝天,靠著勤勞艱難度日,別說駿馬,驢都買不起,若不是今年國子監大門敞開,寒門士子也可來到皇城讀書,他隻能通過科舉來改變自己命運。


    李桃歌撚動手指,感受到對方監生服的冰冷濕潤,說道:“你的衣裳沾滿露水,還未幹透,說明你的住所離國子監很遠,要在天黑便動身啟程,如此遠的路,你都沒有騎馬,說明你根本無馬可騎,何來墜馬踩踏一說?在我看來,墜馬是假的,踩踏倒像是真的,說說看,是誰在欺辱我國子監同窗,本公子來替你出口氣。”


    師小葵快要哭了出來,眸子裏呈現出哀求神色。


    分明是不想透露施暴者身份。


    李桃歌拍著他的肩頭,輕聲道:“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吧?”


    師小葵重重點頭。


    國子監裏有的官員,他們或許不熟悉,可誰不認識第一天上學就揍了世子殿下的李家紈絝?


    李桃歌低聲道:“今年若不是我父親一意孤行,頂著各方壓力大開國子監府門,為黎民百姓修一條通天大道,你坐不到這裏。”


    師小葵瞬間神色肅穆,明顯是對李白垚充滿敬意,沉思片刻,顫聲道:“是,是廣業堂的鄒明旭。”


    李桃歌笑了笑,將百十來斤的身軀拎起來,“長這麽大,還沒踩過世家子弟呢吧?走,帶你去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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