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變暗的日光作為他的背景色,冷清寂寥的街道上,天狼隔著十多米的距離看向他,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腦海裏的楚霽,已經悄無聲息地變成了如此溫柔的模樣。見他停下腳步,楚霽主動走了過來,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問:“今天去哪裏了?身體還不舒服嗎?”天狼沒再條件反射地後退,也沒再有什麽過激的舉動。他隻是定定地看著楚霽的眼睛。琥珀一樣的眼睛。可是琥珀的內裏,包裹著的本就是沒有感情也沒有溫度的死物。琥珀是因為其中封存的死物,才格外漂亮。相視良久,天狼閉了閉眼,抬起冰冷的雙手,將楚霽擁進了懷裏。隨後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楚霽,你明天有空嗎?”楚霽愣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反問道:“怎麽了嗎?”天狼看向楚霽的後方,臉上依舊什麽表情也沒有,語調卻在竭力模仿那個失憶的自己:“我很久沒有看到冰原了。如果明天你有空的話,能帶我去你們的城牆上看看嗎?”第五十四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天狼已經設想出無數種說辭來應對楚霽。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聽完他的話,楚霽什麽都沒問,隻是靜了兩秒,便點頭道:“好,那明天早上我去城牆巡防的時候,帶你一起去。”城牆對於氣泡壘的意義重大,不是什麽人都能隨便上去的,因此天狼沒有想到會這麽順利。不過這樣也好,楚霽肯配合,至少他可以減少一點對自己拙劣演技的擔心。或許是因為意識裏無比清晰地知道,這是他和楚霽之間最後一次這樣平和地躺在一張床上,這天夜裏,天狼依舊沒有睡著。身側楚霽的存在感太過鮮明,他轉過身,在夜色裏一錯不錯地看著對方平靜的睡顏。楚霽長得很好看。其實從第一次帶兵攻到氣泡壘城牆下,仰頭看見城牆上的那道身影時,天狼就有過這樣的念頭。那時候,他想,這個人類握槍的樣子看上去挺養眼,也許可以考慮讓他死得輕鬆一些。彼時的他還不知道,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第一眼,就已經在冥冥中決定了之後無數事情的走向。狼群或許會把這叫做“命運的指引”,而在人類的語言裏,有另一個詞語來形容。宿命。宿命的手筆殘忍弄人,天狼靜靜盯著那張輪廓深邃、線條流暢到堪稱完美的臉,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咬著牙,從胸腔裏低啞地擠出一句:“楚霽,我真恨不得就這麽殺了你。”這麽說著,他卻用一種極輕的力道,像過往如數個夜晚那樣,從將楚霽從身後攬進了懷裏。第二天早上天快亮的時候,楚霽在天狼懷裏睜開了眼。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床邊的通訊器,發現了一條新發來的未讀消息。發件人是蘇恩斯,信息的內容隻有一句話:-特梅爾發現你跟馮星曙有往來了,高層最近可能會針對你,你自己多小心。楚霽對著這條消息看了兩秒,唇角勾起一個冷淡的弧度,接著按下屏幕下方的刪除鍵,沒有回複。將消息記錄全部清除幹淨後,他轉頭向身側的天狼看去。他知道天狼昨天去見了尼洛威爾,也知道天狼讓自己帶他去城牆,應該是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其實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他們早晚會走到這一天,也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畢竟他以最殘忍、最卑鄙的方式,一點點馴化了天狼,欺騙了對方的感情。報應遲早會落到他的頭上。……但不論愛他也好,恨他也罷,楚霽從未後悔。至少下次見麵的時候,他或許終於可以做到真正的坦誠相待。這麽想著,他俯下身,指尖撫過天狼微皺的眉頭,最後一次輕輕吻了吻對方的眉心。下一秒,他卻被一把按倒在床上。天狼肌肉驟然發力,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兩人的位置上下掉轉,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楚霽,問:“為什麽偷偷親我?”窗外天色將明,房間裏一片曖昧的昏沉。天狼深綠色的眼睛裏始終盛著一泓微光,楚霽對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眼尾微微下彎,露出一個輕懶的笑來,若無其事地偽裝著最後的平靜:“親你哪還用得著偷偷?差不多該起床了,昨天不是說要跟我去城牆嗎?晚了就來不及了。”他說著就想起身,然而天狼卻一直將他壓在床上,沒有鬆手。楚霽正要抬手推他,天狼卻突然看著他,似乎是在某種抑製不住的衝動驅使下,低聲開口:“之前在冰原上,遇到雪崩那次……”說到一半,他卻驀地止住了話音。楚霽挑了下眉:“你想問什麽?”“算了,沒什麽。”天狼避開楚霽的視線,鬆開對他的桎梏,從床上坐起了身,“不是說來不及了嗎?去洗漱吧。”楚霽於是沒有追問。等他們洗漱完,外麵天色已經亮了起來。楚霽穿好軍裝,出門前,注意到天狼的通訊器落在了床頭,提醒道:“別忘了帶通訊器。”天狼腳步稍頓,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後,回身拿上了通訊器。楚霽又問:“還有什麽別的東西沒拿嗎?”天狼從房間裏收回視線,垂下眼搖了搖頭:“……沒有了。”因為城門內外溫差巨大,城門處的士兵所常備著防寒用的外套。楚霽給自己和天狼各拿了一件,帶著他穿過城門,向著城牆上走去。如有實質的黑暗伴隨著呼嘯的烈風,一並撲麵而來。習慣了氣泡壘裏的溫暖與明亮,天狼竟然對這種幾乎從出生起就一直如影隨形與他相伴的惡劣環境,破天荒地感到了兩分久違。……明明隻在氣泡壘裏待了幾個月,卻漫長得好像有半生那麽久。登上城牆的那刻,牆下的莽莽冰原出現在了天狼的視野裏。遠處的一切都淹沒在濃墨般的黑暗中,而近處,被氣泡壘光屏照亮的地方,曾經斑駁的血跡與屍身已經盡數被無休無止的冰屑掩埋。人類與變異種之間的仇恨、廝殺、無數血腥堆疊起來的沉重過往……在茫茫一片白色之下,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城牆上風聲獵獵,吹得人皮膚生疼。天狼站在這裏,向下看去,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楚霽最後一次抬槍瞄準自己的模樣。肩背挺直,目空一切,似乎篤信沒有什麽能夠逃過他子彈的射程。……事實上,自己最終也的確沒能逃過他的射程。天狼也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當初在避難所裏,林曾說過的話。當站在城牆上時,楚霽代表著的,是他身後的整座氣泡壘。他是氣泡壘的指揮官,而自己是布拉韋裏的王。他們一個是人類,一個是變異種,其實從最開始,本就殊途。楚霽特意調走了一部分士兵,這一段城牆上,此刻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走在天狼身前半步,腳步放得很慢。從這個角度,天狼能看清他半張側臉的輪廓。長嘯的寒風再次送來了天狼熟悉的鐵腥味,很難說清是出於算計還是衝動,天狼上前半步,握住了楚霽的手腕。楚霽在風裏回過頭。過往種種在此刻隨著紛飛的雪屑被盡數吹散,天狼看著楚霽近在咫尺的臉,心裏無比清楚,如果想要離開氣泡壘,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城牆之下就是茫茫的冰原,隻要他按照尼洛威爾說的,製造一點混亂……隻要他……楚霽卻在這時忽而開口,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怎麽了?是想起什麽了,還是想家了?”家……?聽到這個字,天狼有半秒的出神。直到此刻,他才恍惚間想起。其實他在很久之前,就沒有家了。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時就已經死於人類的槍下,而楚霽的住所,到頭來其實也從未是他的家。他有的,隻剩下一個布拉韋裏。他拚死也要回去。天狼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麵前的人類隻是一個騙子而已。隻是一個狡詐、卑劣的騙子,所有的一切都隻是謊言編織的假象。他不留戀。這一切都是假的,這裏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像是借由這句話下定了某種決心,漫長的沉默後,他閉了閉眼,低聲說:“楚霽,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嗯?”楚霽的聲音從近處傳來,“什麽事?”天狼睜開眼,聽到自己鼓膜間傳來血液流動的聲響:“……隻要你現在再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楚霽似乎是笑了。然後他就真的上身前傾,在天狼唇角落下了一個吻。天狼在他想要抽身退去的瞬間伸手禁錮住了他,他野蠻而凶狠地加深了這個吻,帶著撕咬的力道,讓彼此的血液在唇齒間交融。合二為一,不分彼此。好像隻要這樣,他就可以不再回頭,也沒有遺憾。這是楚霽第一次對他選擇了放任,像是忘記了反抗,也忘記了這裏是氣泡壘的城牆,留下的隻有縱容。氣泡壘的城牆高逾數十丈,他們身後的光屏明亮而巨大,麵前廣袤的冰原向著濃稠的黑暗無限蔓延。混合著血腥的撕咬中,天狼的手向他的腰間摸去那裏有一把槍,槍中子彈曾經擊中過天狼的左肩。在終於摸到自己的目標物時,天狼的唇齒退開了毫厘。微快的喘息充斥著他們兩之間的方寸空隙,他稍稍俯首,以一種極輕卻又極恨的語氣,略過楚霽的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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