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所有人都在這瞬間抬起頭，向著遠處的東方看去。日出會是什麽樣子的？是像一把火，在極短的時間內絢爛地燒滿整片天際？還是像風一般，所過之處，悄無聲息地就亮了起來？在此之前，無數人都對這個場景，有過無數次想象。可直到它真正到來的那一刻，人們才知道。原來日出最初的模樣，隻是天邊一片幾近於無的微光。一開始看到天邊亮起微弱的光芒時，很多人甚至以為是自己緊張之下產生的錯覺。直到那光芒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盛大，也越來越明顯。比火光更耀眼。比風勢更盛大。這片已經黑暗了六十年的天幕，就在這樣的耀眼與滾燙之中，緩慢地被點亮。如同流動的燦金一般，漫長的發酵後，突然某一瞬，萬道光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這片已經沉睡了太久的大地。然後他們聽到了身後，氣泡壘最高的哨塔之上，傳來了一聲號角。被那雄渾壯闊的聲響拉回神的那刻，有人抬手下意識抹了抹臉頰，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號角悠長的餘韻裏，有孩童懵懂稚嫩的聲音響起：“媽媽，那個圓圓的、亮亮的東西，就是太陽嗎？”抱著孩子的女人閉了閉眼，再開口時，竟然不住哽咽：“……是啊。”她說：“你要永遠記住這一天。那是我們人類在災難磋磨中不滅的見證，是屬於我們人類，自己的太陽。”冰原上的風仍在肆意呼嘯，長風裹著冰屑紛飛，可是這一次，哪怕陽光的溫暖還尚未全然抵達，人類卻已經擁有了無窮的力量和勇氣，抗衡一切嚴寒與凜冽。而這一次，長夜也將不再降臨。從遠方跋涉了數十年的陽光，終於穿越寒夜，落到了每個人身上。一切過往的血與恨仿佛終於在此刻歸零，而所有的愛與夢，也將於此再一次交織，升華成某種更深遠悠長的旋律。楚霽迎著光，扣緊天狼的手，輕輕眯起眼睛。熹微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瞳裏，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說：“天狼，你看，太陽升起來了。我曾經答應你的事情，也全都做到了。”天狼溫柔地“嗯”了一聲，輕吻了吻他的手背。楚霽回過頭，在這場無比盛大的日出裏，看向天狼的眼睛：“那麽小狗，外麵的世界還有很大很大，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嗎？”天狼的嘴角同樣揚了起來。周圍人群的歡呼哭笑聲裏，他上前半步，俯身吻住了他此生唯一的愛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笑著說:“好啊。”第八十章 顧箋去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楚霽都沒有再回過以前和顧箋住的那套房子。反倒是榮森的住所，慢慢成為了他真正意義上的另一個家。氣泡壘內住房資源十分有限,即便是榮森，也很難再在家裏騰出一間空餘的臥室來。他於是把林原本的床換成了一張高低床，兄弟兩人共用一個房間,楚霽睡下鋪,林睡上鋪。林十歲那年就經曆了父母雙亡,多少能體會到一些楚霽的感受，隻是楚霽畢竟不是小孩子了,又一向比同齡人敏感早慧得多,很多心思都憋在心裏不肯說。很多時候，連林也不知道該怎麽哄他。直到他第一次學著顧箋的手藝,給楚霽做了一桌菜的那天晚上。榮森家的房子離軍部很近，從林臥室的窗外看出去,能直接看到永遠高高聳立在氣泡壘中心的白塔。即便在夜間,白塔內也一樣燈火通明，明亮的燈光從半開的窗簾間透進來，在床邊投下一片暖黃的色塊,驅散了些許寒夜的黑。楚霽抬起腿,輕輕頂了一下林的床鋪,小聲說：“哥，我睡不著。”他知道林也一樣沒睡。果然,頭頂很快就傳來了對方的聲音：“我也睡不著。要聊會兒天嗎？”“好啊。”窗外的街道一片寂靜,楚霽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以前……見過蝴蝶嗎？”林一怔,幾乎是瞬間就知道了他在想什麽。但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安慰，隻是想了想，答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那本雜誌現在好像還放在屋裏，你想看看嗎？”楚霽輕輕“嗯”了一聲。片刻後，頭頂傳來了林下床的聲音。他的東西全都收納得井井有條，很快，那本雜誌就被找了出來。這是災難時代之前的產物，幾十年過去，紙頁已經泛黃發脆了，好在林保管得很好，即使陳舊，也並不妨礙閱讀。他擰開桌上的台燈，橙黃的光影投在棉質的睡衣上，隱約勾勒出肩寬腰窄的輪廓。楚霽穿上拖鞋下了床，走到桌前時，聞到了林身上那股摻雜著薄荷清香的淺淡香氣。這是一本和生物科學有關的雜誌，林翻到的那一頁上，介紹了幾種蝴蝶的品種。楚霽一一看了過去，並沒有看到熟悉的影子，卻被其中一隻蝴蝶吸引了目光。那隻蝴蝶的翅膀是一種比冰晶更深、也更純粹的藍，其上還泛著一種令人目眩的光澤。楚霽目光下移，在圖片的下方看到了這種蝴蝶的名字：大藍閃蝶。他下意識感歎了一句：“好美。”林笑了笑，溫聲說：“我也覺得。聽說太陽熄滅以前，天空的顏色就是這樣的藍。”“是嗎？”楚霽的手指摩挲著書頁上的蝶翼，頓了頓後，忽然轉頭看向林，“哥，你相信我們能迎來太陽重新升起來的那天嗎？”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好看，逆著暖色的燈光，顯得格外認真。林靜靜和他對視了幾秒，才笑著回答：“我相信的。”楚霽微微蜷起手指，又問：“那等到那個時候，你還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他那個時候太年輕，還不明白很多話在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經帶上了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然而林迎上他的視線，卻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他，深黑的眼睛裏反射著溫潤的光。良久，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像是做出了一個永不反悔的承諾：“嗯，我會。”第八十一章 蘇蘭城是一座距離中央氣泡壘很近的小城鎮,也是災難時代結束後，第一批在舊城市的遺址上進行重建的城市之一。因為靠近海邊，曾經的城市遺址又保存得較為完好,很多生於災難時代、從小沒有見過海的人，都自發來到這裏進行建設。雖然人口和經濟都完全無法跟災難時代之前相比，但已經能從其中窺見出些許日後繁榮興旺的影子。蘇恩斯的第一家奶茶店,就開在蘇蘭城一條濱海的路邊。他看過不少災難時代前的影視作品和各種雜誌,從小就對海洋抱有無限的幻想,因此在中央氣泡壘政策放開後的第一時間，就把第一家奶茶店的選址定在了這裏。店剛開起來的時候,不少人慕名而來。奶茶畢竟是災難時代之前的產物,據說味道極佳，一杯就能讓人上癮。而作為蘇恩斯的摯友,楚霽也理所當然地關顧了他的生意。直到他親口嚐到了蘇恩斯做的奶茶的味道。蘇恩斯看著楚霽一瞬間變得精彩紛呈的臉色，期待地問：“怎麽樣？”楚霽猶豫片刻,委婉道：“你要不要考慮去唐茉那報個班？就算不進修技術,修修你的味覺也是好的。”天狼點了點頭，在一旁煽風點火：“或者你也可以考慮不開奶茶店，做點別的。”蘇恩斯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惱羞成怒地把空杯子砸在這對狗男男身上,請他們倆一起圓潤地離開了。然而事實證明,楚霽的話或許是對的。最初的“一頭熱”過去後，蘇恩斯的奶茶店很快就陷入了生意低穀。他自己自發創新的那幾款奶茶口味,幾乎一款都賣不出去。對此,蘇恩斯心態良好。格蘭家並不缺這一家奶茶店賺的錢,而他現在辭去了軍部的工作，在臨海的城市開了自己最喜歡的奶茶店,從店門望出去，就能看到曾經夢想中的海洋和沙灘。每天傍晚，落日的餘暉灑滿整片海麵，偶爾有情侶在沙灘上牽手漫步，他就坐在店裏的搖椅上，眯起眼睛，看著太陽一點點落到海麵下去。那就是他一天之中最幸福愜意的時光。他所有曾以為觸不可及的夢想，如今都已經一一實現了，這個未來甚至比想象中還要好。至於奶茶賣不出去，那一定是別人的品味不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一個和自己品味相同的人。奶茶店開起來大約半年後，某天下午難得地下了雨。屋外雨聲連成一片，潮意一層層漫進來，這是從前在氣泡壘裏所從未有過的景象。蘇恩斯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店裏，看一部災難時代前的老電影，就在這時，聽到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掛在門口的風鈴被碰響，蘇恩斯抬起頭，和一個全身被雨淋濕的女孩對上了視線。女孩地年紀看上去二十出頭，眉目清秀溫潤，一副很明顯的東方人麵孔。她大概是來避雨的，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蘇恩斯笑了笑，禮貌地問：“您好，請問這裏有什麽推薦的喝的嗎？”蘇恩斯眼前一亮，笑眯眯道：“有有有，本店最新推出的神奇快樂奶茶，口感很獨特，要試試嗎？”女孩將被淋濕的頭發捋到耳後，笑著點了點頭：“好啊，就它吧。”蘇恩斯打開店裏的取暖器，又將一塊幹毛巾遞給了她：“先擦擦身上吧，別著涼了。”女孩道過謝，伸手接過毛巾。蘇恩斯效率很高，不到一分鍾，一杯熱騰騰的奶茶就做好了。“快嚐嚐。”他將奶茶遞過去，滿臉期待地看著對方，“味道怎麽樣？”女孩捧著杯子，先是抿了一小口，接著忽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