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愛過他。天狼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小狗。他微微傾身,向前抱住了天狼,長長吐出一口氣後,閉上眼睛,說:“在氣泡壘,登記結婚除了見證兩個人是彼此餘生唯一的伴侶之外,還有另一個意義,意味著他們從此成為了家人。“小狗,”隱約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滴落下去,楚霽嗓音微微發顫,“成為我的家人吧。”天狼久久怔在原地。他能感覺到楚霽的淚水砸在自己的脖頸上,溫涼的,帶起一點癢意。明明之前楚霽就已經答應過這件事,可是他卻能明顯地感覺到,這一次和上一次,有著不同的意義。隔著兩層胸膛,他能夠聽到楚霽的心跳聲,與自己緊緊相貼,那麽清晰。某種難以形容的酸脹情緒溢滿整顆心髒,他緩緩抬手回抱住楚霽,用一匹狼所能做出的最溫柔的動作,吻了吻他的發頂,說:“好。”五天後,天狼陪著楚霽一起前往白塔,送別林的遺體。短短幾天的時間,白微塵瘦了一圈,整個人身上籠著一股難言的憔悴。她的一生同樣經曆過太多離別,好在她的心理內核足夠強大,盡管悲痛,卻終究沒有被徹底擊垮。送別儀式上,連帶著安珀在內,白塔所有的高層人員都到了。大廳內布滿白色的絨花,像是蔓延而出的一片光河。林死在解封研究所的任務途中,他的死不單是為了楚霽,也是為了人類的未來。他的名字將永遠被刻在白塔最高處的榮譽豐碑上,而他的墓碑,根據白微塵的意願和林生前的意誌,將被立在榮森將軍的墓碑旁。送別儀式結束後,楚霽別著胸前的白花,緩步走上街道。作為氣泡壘的指揮官,他從前的大多數時間都被無數的任務與會議所充斥,忙著逢場作戲、籌謀算計,很少有這樣漫無目的的空茫時候。甚至以前幾次帶著天狼在氣泡壘內漫步遊玩,也都帶著別樣的目的。唯有更久之前,跟隨著榮森的腳步去往哨塔;或是偶爾和林一起走在人造太陽暗下去之後的街道上,隨意聊兩句家常,那個時候,他才能短暫地真正靜下來。他抬起頭,向著更遠處的街道看去,燦金色的陽光下,居民區內一派忙碌繁榮,“不死鳥”計劃即將重啟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每個人的眼裏,都飽含著對那個自由而明亮的未來的憧憬。楚霽卻忽然想起林骨灰盒邊上放著的那朵白花。原來一個人的死,就像是一滴水,融進了海裏。無聲無息,了無痕跡。隻是再也找不到了而已。楚霽仰起頭,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從榮森去世,他登上氣泡壘城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盡可能地讓自己不會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他總是很冷靜,大多數時候都喜怒不形於色,雖然神色慣常帶笑,但卻很少有人能猜中他的心思。然而此時此刻,站在氣泡壘明媚的陽光裏,他卻突然覺得有點冷。他下意識攏了攏衣領,下一秒,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雙幹燥溫暖的手握住了。手心的觸感真實而細致,楚霽怔了一下,回過頭,對上了天狼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對方胸口同樣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著楚霽,沒有問他怎麽沒等自己,隻是低聲問:“你要去哪裏?”“……不知道。”楚霽回握住他的手,說,“陪我隨便走走吧。”天狼“嗯”了一聲,陪著他一同走進了前方熱鬧的人群裏。路邊燒餅的香氣飄進鼻腔,幾個孩子笑鬧著結伴從身側跑過,路上的人來來往往,口中討論的話題大多都與災難結束後的那個未來有關。恍惚間,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天狼第一次來到氣泡壘的時候。隻是一切卻都已經不一樣了。沒有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後,楚霽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天狼腳步同樣一頓,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看到了一棟紅色的小樓,似乎和周圍的建築有些不大一樣。“怎麽了?那是什麽地方?”楚霽卻回頭看向了他,頓了頓後,不答反問:“天狼,你真的認定我為餘生的伴侶了嗎?”天狼皺起眉:“還需要我做什麽來證明嗎?”楚霽看著他的眼睛,良久,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我是一個很卑鄙的人,虛偽又惡劣,我……”“你覺得我不知道嗎?”天狼挑眉打斷他的話,“狼可是很記仇的。”楚霽安靜地看了他幾秒,像是什麽都明白了,於是什麽都沒再說。他牽著天狼的手,向前走了兩步,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微末的笑意:“那我們進去吧。”天狼微微睜大了眼睛,聽到他指著麵前那棟小樓說:“這裏就是登記結婚的地方。”楚霽的身份和氣質都太過特殊,在此之前,其他人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另外一個人一起走進這裏。何況這另外一個人的身份,還是曾經和氣泡壘敵對的變異種的王。雖然一段時間下來,氣泡壘內的基因融合者已經開始慢慢融入了這個地方,但是基因融合者和人類登記結婚,還是頭一例。因此盡管他們兩人都並不想張揚,走進登記處的那刻,還是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災難時期,結婚登記的流程並不複雜,隻需出示兩人的id卡,再拍一張雙人的合照就好。天狼的氣泡壘居民id卡不久前才發下來,甚至因為身份特殊,他是氣泡壘的基因融合者裏,最早得到id卡的那一批。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基因融合者的id卡外表看上去和普通居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黑色的一張,上麵印有中央氣泡壘的統一標識。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接過兩人的id卡,看了看楚霽,又看了看天狼,最後看了看兩個人別在胸前的小白花,壓抑住臉上震驚加八卦的複雜神色,清了清嗓子,公事公辦道:“請你們二人互相確認,自願締結為彼此餘生唯一的合法伴侶,相互扶持,相依相伴,組建家庭,不離不棄。”她話音剛落,天狼便開口道:“我願意。”楚霽和天狼相扣的那隻手無意識地緊了緊,說:“我也願意。”其實他們的關係走到這一步,有沒有這一紙證書,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楚霽隻是難得迫切地想要有一個家,與其說是履行答應過天狼的約定,給天狼一份安全感,更多的其實是他自己想得到一份切實的聯係。直到那張代表著他們兩人合法伴侶關係的證書拿到手裏,兩人一起並肩走出了登記處,楚霽心裏依舊沒有太多實感。反倒是一旁的天狼仔細端詳著手裏的結婚證,東摸摸西看看,不想放過證件上的每一個細節。他先是盯著證件首頁他和楚霽並排寫在一起的名字看了好幾秒,最後又把目光移到了那張雙人的合照,看了半天後,咕噥道:“我覺得這上麵的你沒有真正的你好看,為什麽會這樣?”這是天狼第一次接觸到“照相”這件事,之前在登記處的時候,他就對此表現出了明顯的好奇。楚霽看著他這副模樣,隱隱從他身上看到了一點之前失憶時“家養小狗”的影子,微微笑道:“相片隻是對那個瞬間的定格,會存在一定的失真,這是正常的。”天狼又問:“失真是什麽意思?”楚霽跟他解釋:“意思就是照出來的圖片,和原本真實的樣子會有一定的差別。”天狼若有所思地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楚霽,終於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晃了晃手裏的結婚證,問:“有了這個,是不是就說明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都隻能跟我在一起,隻能是我的伴侶了?”楚霽“嗯”了一聲,補充道:“你也一樣。”天狼似乎覺得還是不夠保險,又問:“那萬一有一天你想反悔呢?萬一有一天你覺得,我身上沒什麽能再吸引你的,萬一你變心喜歡上別的人,那怎麽辦?”他說到最後,像是已經想象到了那個畫麵,不由帶上了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楚霽沒有告訴他世界上還有“離婚”這回事,歎了口氣,近乎縱容地回答他:“證都領了,反悔也來不及了。要是有一天我違背了這個契約,你可以把我關起來,哪都不讓我去,也不讓我找別的人。”“真的?”天狼像是覺得這個方案很誘人似的,露出了一個有些危險的笑容,“這可是你說的,我會記住的。”“嗯,我說的。”天狼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頗為珍視地收起了那兩本象征著他和楚霽關係契約的小本子,大有要將它們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的架勢。登記處前人來人往,紛紛向他們投來注射的目光。天狼對這一切毫不在意,正想問楚霽還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就聽到他低聲說:“天狼,能陪我去師兄的住處看看嗎?我想去收整一下,師兄的……遺物。”楚霽對林的住處十分熟悉,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在林剛從軍校畢業,有了自己獨立的住所之後的那段時間,這個地方對於他來說,幾乎像是第二個家。從樓頂種的蔬菜到魚塘裏的魚,再到家裏的桌椅沙發,這裏的每一個地方,都合楚霽的心意。番茄苗上結出的番茄已經全都熟透了,甚至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采摘,有幾個過熟的番茄掉落在地,汁水溢濺,散發出甜膩的氣息。魚塘裏的魚倒是依舊活蹦亂跳,聽到人的腳步聲,驚動的魚尾激起一片漣漪。楚霽走上前去,摘下一個熟到發軟的番茄,出神地看了兩秒後,咬下一口。……那果子終究是過了它最好的時候,果肉已經完全軟了下去,濺出的汁水帶著一股鐵腥味,甜得發苦。但楚霽還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他給菜地除了草,又喂了魚塘裏的魚,最後才下到樓下去,打開了林家的房門。林的房子裏看上去一切如舊,帶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像是它的主人依舊活著,也許下一刻,就會開門進來。楚霽跟天狼無聲地一處處走完這裏的每一個角落,然而最後卻發現,林留下的東西,其實隻有那麽一點。他的衣服不多,隻有經常換洗的那兩套襯衫長褲,加上幾件毛衣外套,其餘的,清一水都是白大褂。而平常用到的醫療和實驗物品,大多都放在了醫療中心和地下城的診所裏。除了這些之外,就隻剩下一廚房用到一半的瓶瓶罐罐,和一書房的書。林平日裏的消遣活動很少,除了做飯之外,隻有看書是他唯一與醫學無關的愛好。書架上的紙質書幾乎都是災難時代前的產物,書頁都已經泛了黃,卻被很好地保存著。楚霽隨意翻看了兩頁,就在這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本放在書桌一角的筆記本。看到那本筆記本的那刻,楚霽心裏驟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觸動。某段久遠的記憶突然闖入腦海,他想起很久之前,在他和林還一起住在榮森家的少年時代,他曾經很多次看見林坐在桌前,在這本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記錄著什麽。微弱的陽光從半拉的窗簾間投射進屋,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拿起那本筆記本。上麵幾乎沒有任何積灰,隻有右下角因為頻繁的翻動,紙頁有了輕微的磨損。筆記本的扉頁上什麽都沒寫,但是楚霽卻像是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麽,拿著本子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後,緩慢地翻開了這本筆記。筆記本的前半部分,隻是一些很尋常的實驗記錄,偶爾會有少年走神地在本子邊角的空白處記下一兩句無關的話,類似於“今晚可以炒個菠菜”,或是“上次的魚好像沒蒸好,這次試試新方法”。直到翻到某一頁的時候,楚霽瞳孔微微一縮,手忽地頓住了。那一頁上什麽都沒寫,隻有一副鉛筆繪成的速寫畫。畫上畫著的是十七歲的楚霽,坐在軍校教室裏的窗邊,看著窗外的操場發呆。陽光落在少年的肩上,他身形單薄,發絲微亂,卻好像整個人都透著光。畫麵已經泛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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