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雲凝沉,月色晦暗,堪堪照進輝煌冷肅的東宮一角,有夜風闖堂而過,金絲銀線編織的流光紗被吹開一線,床榻之上春光乍泄。薑憬被喂了藥,手腳發軟渾身滾燙,體內像有一把烈火在灼燒,燒得他眉眼泛紅神誌不清,難耐地攥緊了一匹千金的錦被,在汗濕的手心裏蹂躪成皺巴巴一團。申寒蕭啜著酒,尚有閑情雅致欣賞眼前這大好風景,微涼的手指輕輕蹭過薑憬燒紅的臉頰,猶如蜻蜓點水,他身體應激似的一哆嗦,喉嚨深處發出似哭似泣的細小嗚咽。“混賬……”薑憬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強烈的羞恥感熏得他眼眶濕潤。申寒蕭低眉斂目,如以往那般尊師重道,歉然地說:“是學生的錯,忘記藥性太烈,老師的身體承受不住。”薑憬半張臉埋在錦被裏,另外半張臉卻像染了摻著暮光的胭脂,霞明玉映,瑞豔縟麗,即將失控的驚恐讓他不顧一切地掙紮起來,他拚盡全力,可在申寒蕭眼中僅僅是手臂抬高了幾厘米。“放開我……”他哀聲道。“門就在那邊,老師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學生絕不阻攔。”申寒蕭靜等了一會兒,薑憬仍然無力地躺倒在原處,便無辜道:“老師怎麽不走?原來是口是心非麽。”薑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咬緊嘴唇,浪潮般的喘息被他死死吞進肚子裏。申寒蕭愉悅地笑起來,深一下淺一下揉捏著薑憬柔軟的耳垂,“我讓人傳信給老師,說我遇刺,性命垂危,謹慎如老師竟不去分辨其中真假,也不顧正在進行的婚禮,拋下禮儀名聲前來見我,還不足以說明老師對我是抱有私心的嗎?”心髒急速跳動,混亂的感官引起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薑憬幾乎聽不到外界聲音,快被擊破的道德底線像風雨飄搖的警鍾,一聲又一聲戰栗著。“我是……你的老師……你怎麽敢……怎麽敢……大逆不道……”“哦。”“老師還有別的想說的嗎?”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折磨*得薑憬快要崩潰,他絕望地閉上眼,“這是……錯的……”申寒蕭眸光冷戾地飲盡了杯中酒,抬手掐住薑憬下顎,不管對方如何拒絕,仍強硬地俯身吻了下去。那搖搖欲墜的警鍾頃刻間崩塌,雨零星散,碎成滿地枯骨殘骸。狄九徽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他草草看了一眼,簡直不堪入目,匆忙挪開視線。“又是一個強取豪奪的劇本。”他不由頭疼,“全完了。”不該是這樣的。申寒蕭對薑憬雖然情根深種執念纏身,但一直守著那條涇渭分明的線,他想得到,可更害怕失去,患得患失的心理反而平衡了兩種狀態,不敢輕易打破曠日持久的局麵,讓一切保持如常。但短短一個月,他竟跨過了這條線,在所不惜地向薑憬剖白心意,變化未免太令人措手不及了些。就好像有人在旁邊攛掇了他。懷疑的目光慢慢轉移到閆禦身上,他也在看著自己,狄九徽盯著他問:“你老實告訴我,那晚你去找申寒蕭,到底跟他說了什麽?”閆禦沒想遮掩,坦然認了,“我想幫他們。”“你瘋了?”狄九徽不可思議,“他們之間本就不該有瓜葛,把這一世的紅線斬斷就行了,為什麽做多餘的事?”閆禦微微皺起眉,“你想過沒有,對我們而言,他們倆隻是薑子牙與申公豹轉世,曆劫完畢,不日歸位,可對薑憬和申寒蕭而言,他們隻有這一世,你認為不重要的過往,恰恰是他們共同經曆過生死攜手至今的人生。”“即使我不插手,薑憬也絕不會答應他。”狄九徽與他爭辯,“申寒蕭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薑憬是他老師,兩人若攪和在一起,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他日史書工筆又會如何撰寫?流言可取人性命,申寒蕭是他一手栽培,任誰會看著自己帶大的孩子自毀前程?尤其那把殺死他的刀還是薑憬親手握著的。”“縱然薑憬對申寒蕭有情,也正是因為情深義重,他更不會泄露一絲一毫,沒有我也會有別人,這是注定好的。”狄九徽冷靜地權衡利弊。閆禦說:“天尊常曰順其自然,萬物自有定數,你說這是注定好的,那月老牽錯紅線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我本不該插手,但你下凡是為了什麽?”狄九徽啞口無言。是他和月老的私心。他想要浮生若夢,月老不想受罰。寢殿內風流旖旎,纏綿浮動,申寒蕭心滿意足地親了親身下雙目渙散之人,他貼近薑憬耳畔,口吻親昵似毒蛇吐信。“老師,這一回你還能娶妻生子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素來明事知禮的薑太傅在婚禮當天丟下新夫人一人沒了蹤影,任其受盡眾人嘲笑一事很快傳得沸沸揚揚,他消失了足有一天一夜,回來時太子心腹伴其左右,可薑憬卻像被抽去了三魂七魄,昏昏噩噩。他回來之後直接了大病一場,整個人不省人事,足足消瘦了一圈,狄九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隻好靜觀其變,繼續角色扮演照顧他。薑憬睡了兩天,期間申寒蕭不知為何一直沒來探望,薑府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這很奇怪。狄九徽站在庭院中望著四方的天空,天色漸暗,殘陽如血,有孤鳥飛過,羽翼振翅聲似將死前的泣血嘶鳴。直覺告訴他有什麽事要發生了,他想掐指算上一算,閆禦在他旁邊現了身,沉聲說:“出事了。”薑憬醒來第一個看見的便是守在床邊片刻不離的狄九徽,見他醒了笑顏如故,不曾有一絲怨懟責怪。“公子昏睡這幾天可真把我嚇壞了,如今醒了,身體還有哪處不適嗎?”薑憬眼圈倏然紅了,愧疚襲上心頭,嗓音沙啞地向他道歉。狄九徽笑著說沒關係,把身體養好才是要緊事。他送上熬好的湯藥,薑憬喝了沒兩口,異變突生。一隊帶刀人馬無視薑府侍衛的阻攔衝了進來,領頭人是與薑憬關係不錯的大理寺少卿葉千峰,當天婚禮他也在受邀賓客之中。葉千峰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薑憬,遺憾、惋惜、不忍,複雜得難以辨認,他緩緩道:“奉陛下旨意,太傅薑憬品行惡劣,心術不正,著打入天牢,聽候發落。”薑憬瘦削的身形一晃,手中捧著的藥碗差點摔在地上,微燙的藥汁淋了他一手,他絲毫未覺,驚詫抬頭盯著葉千峰,道:“為何?”葉千峰欲言又止,目光在他頸項停留片刻,隨即挪開眼睛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薑憬一怔。他換了身幹淨整潔的衣裳,銅鏡中卻見自己頸部印著一片曖昧的紅痕,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葉千峰方才為何那種反應,手指僵硬地用衣物嚴實遮住。大理寺的人本該拘著他走,葉千峰念及舊日交情,加之薑憬並未反抗,鐐銬就沒讓戴,可還是吸引了沿途百姓的注意,他們看見官差抓人,好奇地張望。京城之中很少有人不認識薑憬,他當日高中是何等風光奪目,現下卻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一朝落魄,他們不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薑大人這是犯了什麽錯,好端端的怎麽就入了獄?”“什麽薑大人,分明就是一德行敗壞沽名釣譽之徒。”“啊?怎麽了?”“你們還不知道?薑憬他枉為人師,竟然和太子殿下有了私情!”“天啊!太子殿下可是我朝未來的帝王,薑憬如此喪倫敗行鮮廉寡恥,真叫人惡心!”“以前是我瞎了眼,以為他高風亮節,想不到背地裏幹出這種醃事,我呸!”惡意滔天的唾棄聲不加掩飾,薑憬隱約聽見了幾句,血液瞬間凝結,本來就蒼白的臉色連最後一點顏色都沒了,霎時間消退得幹幹淨淨。聲勢愈演愈烈,葉千峰看了眼脆弱得如張紙一戳就破的薑憬,眉一擰,高聲喝道:“大理寺辦事,閑人回避!”三皇子在東宮埋了五年之久的眼線終於派上用場,得知申寒蕭與薑憬二人背德廝混,他大喜過望,直接將此醜聞大肆宣揚,絲毫不顧忌兄弟情分皇家顏麵。皇帝聽聞此事後震怒,下令將薑憬關進天牢欲殺之而後快,申寒蕭為他求情,說是自己心思不正主動脅迫的,與薑憬無關,卻被皇帝怒斥,直接禁足於東宮,非令不得外出,一時之間朝野震驚,輿論嘩然。本就是容易引人津津樂道的桃色新聞,主角還是當今太子與他相伴多年的老師,民間頓時物議沸騰,風馳電掣地傳遍了大街小巷,淪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即便是待在暗無天日的天牢裏,葉千峰特意下令讓人多照顧他一下,可獄卒時常鄙夷的目光如鞭子一樣抽在薑憬身上,臉上火辣辣的,像被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太子和他老師搞到了一起。傷風敗俗,恬不知恥。青樓楚館的妓都不會勾引自己的學生。當真是下賤。有的是發自內心的痛恨與厭惡,有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添油加醋,有的是嫉妒作祟,想將他踩進汙泥裏看他身敗名裂。他們居高臨下地指指點點,口舌化作一把把利刃,快要戳斷薑憬的脊梁骨。第36章 命運狄九徽來看過他幾次,薑憬的狀態肉眼可見很差,容顏憔悴,眼下一片烏青,麵對他時極力扯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還算體麵,但收效甚微,從皮到骨透出一股濃濃的疲倦。一些小事上狄九徽可以動動手腳,小打小鬧天道不會計較,可這件事影響之大牽連之廣,他不能插手,若是改變薑憬往後的人生軌跡,令他原有的命數發生偏移,下一個被丟下界的就是他自己了。救他是不能,但可以幫他給申寒蕭捎個消息,或許還有脫身的希望,狄九徽悄悄地問了他要不要帶句話,薑憬沉默半晌拒絕了。他還在生申寒蕭的氣?可因他倆之事皇帝震怒,流言蜚語又來勢洶洶,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申寒蕭畢竟流著皇室血脈,是實打實的親兒子,皇帝再生氣也不會將他置於死地,但薑憬不一樣,他到底是臣子,萬一皇帝真狠下殺手,他隻有死路一條,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隻剩申寒蕭。薑憬隻要說一句,申寒蕭必定會拚死前來營救,這點自信連狄九徽一個外人都有,可薑憬不發一語。他忍不住催促,薑憬淡淡笑了笑,“這幾日有勞九兒姑娘探望,我已是階下囚,薑府之事有心無力,還望姑娘能多多照顧。”他三言兩語打發了,狄九徽勸不動他止了話頭,轉而取出那枚玉佩交還給他。“太子殿下撞見過一回,以為公子將這玉佩送給了我,當日憤然離去,還望來日公子與太子殿下再見之時能將誤會解釋清楚。”記掛多日的玉佩失而複得,是薑憬這段灰暗時光裏唯一的安慰,他小心翼翼地收著,細細撫摸著雕刻精美的花紋,微微一笑,“後來我再找那些人想贖回來卻是怎樣都找不到了,此物對我極為重要,幸虧有你,多謝。”有人因擔心來天牢探視,自然也有專門來看他笑話的。正值薑憬閉目小憩,忽聞外麵騷動,睜眼便見告發二人的三皇子笑眯眯地站在牢房外看著他,與申寒蕭有兩分相似的臉上是虛情假意的惋惜,他惺惺作態,扼腕歎息。“當年風光無限的狀元郎如今怎麽落魄至此,真叫人唏噓啊。”淪落進天牢的這些時日,薑憬早聽盡了冷嘲熱諷,更難聽的羞辱他都聽過了,聞言處變不驚地重新閉上了眼。三皇子無聲冷笑,語氣愈發痛心,“我剛聽說你與老五暗自苟合當真是大吃一驚,找人確認了好幾次才敢相信,薑太傅你啊年紀越大越糊塗,熬了多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差一點便能位極人臣,此舉根本是自毀根基。”他又放緩了語調,說:“其實我也知道,依照薑太傅的性子,萬萬是做不出蔑倫悖理之事,定是老五強迫於你,他素來膽大妄為,仗著天資聰穎父皇對他偏愛有加,行事張揚,恣意任情,薑太傅平白擔了許多無謂的罵名,在天牢裏受盡委屈,我看了真真是心疼。”薑憬紋風不動:“三皇子理應知道,懷柔政策於我無用。”“即便無用也想試一試,薑太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這樣折在老五手裏實在可惜了。”這裏隻有他們二人,所有獄卒都被撤去,三皇子懶得演了,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不過薑太傅還真會教導學生,也不知道是床上的本事還是床下的本事,老五對你癡心得很,都不用我多費口舌,他巴巴衝上去自甘為你頂罪,請父皇降罪於他呢。”薑憬霍然睜眼。三皇子對他笑道:“我還真怕老五說是你勾引他,棄車保帥將全部罪行推在你頭上,父皇本就對他喜愛,萬一聽了這話把你當成替罪羊處置了,我豈不是功虧一簣。”“我要見陛下。”薑憬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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